张 扬 黎昔柒 曹志平
(1、2.长沙理工大学科技哲学研究所,湖南 长沙 410004;3.厦门大学哲学系,福建 厦门 361005)
技术创新过程呈现和构建了技术的存在,从技术创新与技术的关系来看,要真正揭示出技术的哲学本质,还必须从揭示技术创新的哲学本质入手。技术创新的每一个阶段都包含着对技术的领悟,技术创新的问题不弄清楚,根本就谈不上理解技术的本质问题;脱离技术创新具体过程而在理论上空谈技术的本质和意义,人们只会对技术理解的困惑度愈发加深。[1]我国技术哲学的创始人陈昌曙先生早就指出:“已有不少搞技术哲学的人在研究技术创新问题,现在的问题是,对我们来说,当前可能需要超出经济学和管理学的角度,认真地从哲学和社会学的视野去探讨技术创新,或进行技术创新问题的哲学研究。”[2]可见,对技术创新进行哲学研究既是可能的,而且是有必要的。
从价值哲学的视角研究技术创新目前还处于“碎片化”阶段,我们可以找到许多技术价值论方面的诸多优秀著作,但从价值哲学来解读技术创新的著作却依旧处于“真空”状态。而易显飞博士的《技术创新价值取向的历史演变研究》的出版是此研究的应时之需,该书是在作者的博士学位论文的基础上进一步修改而成的。作者从界定价值及价值取向等基本范畴入手,进一步提出技术创新价值取向这一核心概念。以此为逻辑起点,以历史为线索,依次归纳出农业经济时代、工业经济时代及后工业经济时代技术创新的特征与创新价值取向的特征,对创新的经济价值取向、生态价值取向及人文价值取向在各个时代的地位及相互关系作了诠释。在此基础上,采用史论结合的方法,从思维观、自然观、经济伦理观、发展观及理性观的角度对不同历史时期的创新价值取向逐一进行了理论剖析。在对技术创新价值取向在不同历史阶段的特征进行历史描述与规范分析的基础上,作者通过对不同历史时期的技术创新价值取向的特征进行对比,得出创新价值取向的历史演变轨迹,进一步揭示出创新价值取向变迁的历史必然性,并提出摆脱现代技术创新所导致的种种价值危机,走出创新的价值困境,克服创新的价值悖论,关键在于首先要建立积极向上的创新价值导向机制,其次是要实现技术创新价值取向的协调与整合。[3]1-2该书除了向我们展现了技术创新价值取向的历史纵深外,还试图从整体上给出技术创新价值取向的逻辑结构,代表了技术创新价值论研究的一种努力与尝试。
作者在著作中提出了一些独特的学术观点,归纳起来,主要有:第一,技术创新作为一种人类实践活动,不仅是一种客观的与逻辑的选择,而且在其本质上还蕴涵着创新主体的价值选择。技术创新是蕴含着价值取向的实践活动,因此,对创新的评价就不仅应是“认识论”的,而且还应是“价值论”的;不仅应以“物的逻辑”为标准,而且还应以“人的价值”为标准;不仅应评价创新是否符合客观世界的本来面目,而且还应评价创新对人是否有价值。第二,不同历史阶段,技术创新价值取向的特征各异,并遵循一定的历史演变轨迹。各个时代的技术创新实践都追求创新的经济价值,但经济价值的实质、地位在不同时代又各异。[3]208第三,不同历史阶段技术创新价值取向的演变具有某种历史必然性。[3]209从思维观的角度看,人类的思维方式从农业社会—工业社会—后工业社会大体上经历了整体主义—还原主义—新整体主义这一否定之否定过程,从而在对技术创新的价值把握上也依次出现了整体—部分—整体这一否定之否定过程。从自然观的角度看,人类的自然观大体上经历了天人合一—天人二分—新天人合一这一否定之否定过程,从而使创新也经历了朴素生态价值取向—(基本)无生态价值取向—生态价值取向这一否定之否定过程。从经济观的角度看,农业经济时代,创新主体以“生存价值”作为自己进行创新活动追求的核心价值;在工业经济时代创新主体仅仅把技术创新当作是经济行为,并且是脱离伦理与价值关怀的经济行为,导致创新价值危机四伏;循环经济理论突破了把经济和环境系统人为割裂的传统经济发展理论的弊端,把经济发展建立在自然生态规律的基础上,从而使经济活动像生态系统那样,能够自我调节控制。从发展观的角度来看,农业文明时期的“自然主义发展观”使该时期的技术创新在低水平的层次上对创新价值系统进行了朴素的、较为全面的关怀。工业文明时期的“物本主义发展观”使创新实践出现了事实与价值的分离,产生了空前的价值失衡。在科学发展观的指引下,技术创新的经济价值、生态价值与人文价值得以全面实现,并在不同价值取向之间保持协调与统一。从理性观的角度看,农业文明时期的技术创新活动做到了工具理性和价值理性原始统一;工业文明以来,工具理性的膨胀与价值理性的缺失导致创新的价值标准被“单一化”、“畸形化”;后工业时代的技术创新成为追求经济价值、生态价值、人文价值的“三位一体”的一项实践活动。第四,要摆脱现代技术创新所导致的种种价值危机,走出创新的价值困境,克服创新的价值悖论,首先应建立积极向上的创新价值导向机制。其次,要实现技术创新价值取向的协调与整合。而要实现这一目标,关键是技术创新的经济价值取向、人文价值取向、生态价值取向之间应该形成一种合理的结构,使不同价值取向之间既相互支持又相互规约,从而保持创新价值取向体系的整体和谐。[3]210-212
在哲学元理论中,价值论或伦理学是相对于“应该”(ought to be)的研究,只有价值论与伦理学的研究才能使“是”(to be)得到现实的实现,在技术创新的研究中,我们不仅要研究技术创新的本体论与认识论,而且要对其价值论加强研究与探索,使技术创新更好的服务于人类社会。例如有学者指出,就当前从哲学视角研究技术创新至少可以做如下工作:从主体的观点研究技术创新,侧重于从主客关系角度分析技术创新过程;从认识论角度,侧重于技术创新知识的积累、获得和技术创新能力的培养、提高;从价值论角度,侧重于技术创新的价值维度,分析技术创新这一价值创造的实践过程,还可以具体分析创新不同阶段的价值创造特点;从辩证法角度,研究技术创新同其他诸如制度创新、知识创新的互动,从而拓展技术创新的环境因素的范围;从历史观角度,研究技术创新如何推动社会、经济、政治、文化的发展,把技术创新的研究放在历史的坐标中,探讨技术创新的历史发展过程,从哲学高度预测未来技术创新的发展趋势等。[4]技术创新过程说到底是价值的创造过程,因此,必须从价值论的角度进一步认识技术创新。马克思认为要从价值的视角把握技术创新的本质,并且资本主义社会的技术创新,就是“生产剩余价值的手段”。[5]所以对技术创新价值论研究意义重大并且势在必行。本书对“价值”、“技术创新”、“技术创新价值取向”等概念进行了有意义的探讨,例如本书给出了独特的技术创新范畴,认为技术创新是创新主体在一定的历史条件和价值规约下,通过创新实践,使创新客体由“实然”变成“应然”形态,从而实现创新价值的实践活动。[3]52这一定义克服了经济学定义上的“效益主义”,以及技术学定义的较为偏颇的“工程主义”,也克服了社会学定义的历史局限性,社会学定义不能很好的说明古代技术创新社会性较弱的实际情况及其过程论思想。
作者在论证过程中采取了多元的研究方法,归纳起来主要有:第一,文献研究的方法。通过整理历史上不同时期的学者关于技术创新的价值取向的相关论述,来审视人类技术创新活动的价值观的演变历史。从某种程度上而言,该书也属于技术创新史研究的范围。因此,历史上的文献梳理,显得非常重要。[3]37第二,史论结合的方法。该书是从价值哲学的角度研究技术创新的历史,进行理论分析也就不是可有可无的事情了。由于技术创新本身历史地位的独一无二性、技术创新活动及其影响的强渗透性,因此,有必要采取哲学、社会学、经济学等多学科理论进行交叉分析。惟有如此,方能真正解读技术创新的“多重面相”。第三,比较研究的方法。通过对不同历史时期的创新价值取向特征及其产生根源进行对比研究,概括出人类创新实践价值取向的历史演变轨迹,并从理论上对这一历史演变轨迹进行对比思考,揭示出演变的历史必然性。这种比较研究,有助于将整个技术创新的价值演变史有机地联系起来,并获得更深层次的理解。
“没有理论的历史只是一堆杂乱无章的材料”,而没有历史的理论则无异于空中楼阁。历史的脉络展现了理论的丰富性与偶然性,而规律与逻辑必然需要艰苦地从历史现实与事实材料中发掘。
作者在《技术创新价值取向的历史演变研究》中,从论证方法上深刻地体现了历史与逻辑的统一。如作者在论证“农业文明时代技术创新主体渗透着天人合一的观念,注重创新技术与自然的和谐,注重技术内在结构的有机性”的观点时。列举了中国古代在农耕、建筑、水利、医药等领域的诸多技术创新案例。[3]76-77在论证农业社会的技术创新的人性化维度时,以《考工记》里设计车为例,认为创新设计人员首先考虑驾车的人的使用需要,车轮直径是根据人的身长和上下车方便而确定的,然后根据轮经长度推出轮子内部各部件之间的适宜比例,选取车轮与车的其他部件的最佳数量关系。这种设计取向充分体现了人—机的协调优点。并指出,这种“因人而异”的创制理念其实也是创新活动“以人为本”价值观在创新实践中的具体体现。其实,技术上实现人—机的和谐,或者说技术创新的人性化取向问题,也是现代技术创新活动必须解决的根本性问题之一。[3]75
本书自问题的提出至结论,自成一体,体现出整体和谐之美。第一章作为整篇著作的引子与前期准备,论述了国内外已有关于技术创新价值问题的研究,并进一步分析与评价了国内外关于技术创新价值问题的研究现状。第二章为整本著作建立了理论基础,界定了价值、技术创新、技术创新价值取向等概念。三、四和五章集中论述了农业、工业和后工业经济时代技术创新的价值取向,分别从技术创新的主要特征、技术创新价值取向的共性特征以及其理论渊源进行了全面考察。在本书的第六章通过对不同历史时期的技术创新价值取向特征进行对比,得出创新价值取向的历史演变轨迹,进一步揭示出创新价值取向变迁的历史必然性,并提出超越技术创新价值取向悖论的机制与途径。
整个著作一气呵成,层层递进,最后得到逻辑必然的结论。在各章节,自成体系。例如,在本书的三、四和五章中,作者在论述了不同文明时期的技术创新特征的基础上进一步到重点关注技术创新价值取向特征,然后更深入到自然观、经济价值观、思维方式、发展观等对技术创新价值取向进行理论剖析,重点与较为次要的内容错落有致,凸显了技术创新价值取向在各时代的共性特点,并与整本书遥相呼应。在三、四、五章对技术创新价值取向进行分析后,通过归纳对比,在第六章顺其自然地得出该著作的主要结论。
从本书的写作目的来看,体现出作者深厚的人文关怀思想。功利技术的价值观指向“效益最大化”与“剩余价值”,而作者在该书中指出技术创新将以生态、人文与经济的多元目标的平衡与和谐为指向。在经济主义、享乐主义等物欲横流、精神空乏的时代,论者坚持反对“物本主义”的单一化和畸形的以利益为中心的价值追求,提出技术创新的生态、人文与经济的“三位一体”的价值取向目标。作者主张技术创新既要具有“真”的属性,还要具有“善”和“美”的属性。“真”的技术创新,即技术创新作为一种人类的认识—实践活动,是一种客观的与逻辑的选择,创新认知与实践达到了接近或适合于事物发展本真的必然状态,达到了主客观的统一。“善”的技术创新,即创新活动本身及其评价不仅应是“认识论”的,而且还应是“价值论”的,在“真”的基础上,创新认知与实践还应具有在道德上符合和满足人类所有自然关系和社会关系的需要的实际价值的特点,应体现创新主体及整个人类自身的内在目的。“美”的技术创新,它是技术创新实践的最高境界。它要求创新活动中在获“真”求“善”的基础上,使技术创新活动本身成为美的感受和愉悦的体验,它是人与自然、人与人相协调、相一致的自由个性的极致状态,创新活动成为一种超功利的创造性体验,也是创新主体自由个性的至高无上的完美境界。[3]186-187唯有如此,技术创新将重新变成艺术的一种形式,成为“自由的生命表现”。它使人们在创新活动中就像在游戏活动中一样享受着自由自在的生活乐趣,使“社会全体成员的劳动变成体力和智力的游戏”,[6]并从此结束劳动异化、创新的价值异化带来的肉体痛苦和精神上的“无家可归”。作者进而提出,人类要摆脱现代技术创新的种种价值危机与困境,在认识论上,要用整体论的思维方式代替机械的“形而上学”的思维方式;在自然观上要尊重自然、实现与自然的“和解”;在经济发展观上,要大力发展循环经济;在发展观上要以科学发展观为指导思想;在教育方面上,要实行“两种文化”融合的教育;在技术与工程方面上,要积极倡导技术创新的人性化与生态化;在技术社会观上要实现技术民主与倡导公众参与;在政策制定方面,要加强制度建设与保障等等。[3]198-205
总的来说,作者立足于价值哲学与技术哲学角度,将历史发展与逻辑分析有机结合,从全新视角分析与考察了技术创新价值取向问题,在论述时旁征博引,与主题相关的学术成果都尽可能地收集和引用,在时空上都有覆盖,对于读者来说,也是一个了解与学习学界信息的好机会。阅读本书,你会感到它的研究视角独特,创新点明确,论证有力,逻辑线条清晰,许多见解引人入胜。对于广大科技专家及技术哲学工作者而言,将从该书的阅读中获得启迪。笔者也确信,将会有更多关注技术创新研究的学者不再仅仅局限于原有学科的研究视角,而是试图站在价值哲学的高度对技术创新进行研究,技术创新价值论研究也定将取得应有的发展。
[1] 易显飞.技术哲学应首先关注技术创新的哲学问题[J].科学技术哲学(人大复印资料),2006(7):53-56.
[2] 陈凡.技术与哲学研究[M].沈阳:辽宁人民出版社,2004:262.
[3] 易显飞.技术创新价值取向的历史演变研究[M].沈阳:东北大学出版社,2009.
[4] 李兆友.技术创新论——哲学视野中的技术创新[M].沈阳:辽宁人民出版社,2004:15.
[5] 夏保华.论作为哲学范畴的“技术创新”[J].自然辩证法研究,2005(11):56.
[6] M.C.卡冈.美学和系统方法[M].北京:中国文联出版公司,1985:4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