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宋诗人对理想人居环境的探索

2010-04-11 02:27熊益沙
关键词:人居理想环境

熊益沙

(湖南师范大学 资源与环境科学学院,湖南 长沙 410081)

人居环境,泛指人类集聚或居住的生存环境。吴良镛院士认为,人居环境科学吸纳了城市、建筑、园林以及工程技术等多方面力量,还需要管理学科乃至历史、人文的融合和交叉。[1]它着重研究人与环境之间的相互关系,目的是要了解、掌握人类聚居发生、发展的客观规律,从而更好地建设符合人类理想的聚居环境。[2]人居环境不能脱离所在地域的地形、气候、水文、土壤、植被等地理背景。自然环境对人类居住有客观的制约作用,但随着社会的发展,人类追求理想居住环境的脚步却从未停止。

一、社会背景

在唐之前,谢灵运就曾经对理想的居住环境有过描绘:“修营别业,傍山带江,尽幽居之美。”[3]唐宋时期,中国封建社会政治经历贞观之治、开元盛世的繁荣由盛极而转向衰落,与此同时,文学与艺术却群星璀璨、盛极一时。陈寅恪先生曾说:“华夏民族之文化历数千载之演进,造极于赵宋之世。”在文化繁荣的大背景下,山水诗、山水画、山水游互相渗透,异彩纷呈。这表明在文学艺术的推动下,人们对自然环境的美有了更深刻的体会和认识。

“自世界上有了人类,便有了文化。而人类文化必然产生、发展于一定的空间范围,它就必然要打上地理环境因素的烙印。文化又是人类从适应到征服和改造利用自然环境的过程中形成的、发展的,所以地理、文化、人这三者从一开始就存在着密切的关系。”[4]唐宋时期的诗作者一般为知识文化较高的士大夫阶层。他们对理想人居环境的追求具有一定的推动作用。“在古代中国,居住环境就是士大夫文化艺术活动最主要的场所,而且更因为一切士大夫文化艺术,诸如诗、画、琴、棋、茶、酒……,它们的核心都是对士大夫相对独立的人格、精神、情趣的追求,所有这些追求的具体形式无不要在与士大夫雅好山水的共鸣中才能发现和不断强化自己存在的意义。”[5]

二、山体环境

传统的人居环境讲究依山伴水,山脉即是古风水理论的重要内容之一。唐宋时期风水理论盛行,结宇建舍要选择背靠青山的地方,而上层社会的知识分子对靠山而居的风水理论,已经相当认同,如岑参《南溪别业》:“结宇依青嶂,开轩对翠畴。树交花两色,溪合水重流。”依山结宇,开窗所对是生机勃勃的绿色田野,自然的花草树木,潺潺溪水涓流,如此居住地的选择,更是士人阶层理想的居址环境。风水理论认为地形山势是居址的重中之重,靠山而居的同时,还要求远处有低矮的小山朝拱,左右有山体护卫,山形连绵起伏,山势环抱,重峦叠嶂。如岑参《春半与群公同游元处士别业》:“郭南处士宅,门外罗群峰”;晁冲之《次韵再答少蕴知府甥和四兄长句并见寄二首》:“山蔚蓝光交抱舍,水桃花色合围台。”这种理想山势的选择,从心理上也给居住者踏实、稳定的安全感,如方岳《山中》:“尽有好山堪倚楼”。正是这样的风水观念,理想的依山而居成为必然的选择,如廖匡图《和人赠沈彬》:“深喜卜居连岳色,水边竹下得论交”;卢僎《初出京邑有怀旧林》:“内倾水木趣,筑室依近山。”

在居住地的选择上,要求靠山而居,背山面水,居址需负阴向阳。这种靠山面阳的地形,首先在生态适宜性上确定了最重要的原则。万物生长都离不开阳光,人类的生产、生活更需要向阳而居,就如白居易《题新居寄元八》:“暖檐移榻向阳眠。”接受太阳的照射,是人们的生理需要,也是心理需要。有阳光的地方自然好居住生活。我国地处北半球,无论四季,太阳光始终从南面斜射过来,因而山的南坡终年有阳光照射,而北坡却为背阳的阴面。负阴向阳的南坡能最有效地接受太阳的照射,在生产、生活上有利于居住,如杜甫《西枝村寻置草堂地夜宿赞公土室》:“要求阳冈暖,苦陟阴岭冱。”四季都能接受阳光的阳岗,理所当然地成为居住的最佳地。同时,冬季的南坡在耸立的山体将南下冷空气屏障作用下,成为背风坡,能避免冷空气袭扰;如杨万里《东园醉望暮山》:“我住北山下,南山横我前。北山似怀抱,南山如髻鬟。怀抱冬独暖,髻鬟春最鲜。”而夏季的南坡在季风影响下,却是接受凉爽南风的迎风坡,从而在夏季炎热的环境中,起到降温通风的作用,成为人居在自然环境中趋利避害的居住典范,如曾几《次冯子容主簿信州筑居韵》:“幽栖为我觅阳冈”,长时间的阳光照射,更促进农作物的生长,缩短稻谷的生长周期。从而更有利于人类在居住地附近的生产活动。

三、水体环境

水是生命之源,古人生存居住受自然环境的限制,往往逐水草而居。居住在水源的附近,有安全方便的饮用水,是定居生活的必要条件,如汪藻《避地函亭野步》:“汲路转篱落,人家在桑阴”。偏僻无合适饮用水的地方绝不适宜居住,如寒山《诗三百三首》:“荒陬不可居,毒川难可饮”。居住地选择在邻近河流的缓坡和相对地势较高处,不仅取水方便,又因有一定的高差存在,不易在江河涨水时遭受水灾。杜甫《卜居》:“浣花溪水水西头,主人为卜林塘幽。”单体的屋舍之外,人类的聚落、村庄、城市大多是临近河流和水源。如杜甫《江村》:“清江一曲抱村流,长夏江村事事幽”;王安石《即事》:“纵横一川水,高下数家村”。正因为水在饮用、灌溉、交通诸多方面存在着对人类的惠泽,中华传统文化中对水的崇拜从“上善若水”便一脉相承。对于水惠泽四方,不索回报,滋养万物的情感寄托,在受传统文化浸润的知识分子阶层中,其心理认同感更高。从而使与水卜居为邻,成为一种选择的必然,如白居易《池上竹下作》:“水能性淡为吾友,竹解心虚即我师”;朱长文《梅评事携诗过访欲求属和因次其韵》:“筑室寻幽处,唯求水竹邻”。正因为水细腻恬淡,源远流长的特性,与水为邻,依山伴水在知识分子文人的眼中,成为修身养性,读书怡情的绝佳环境,如王迈《柏梁体简龚少益》:“山之下兮水之旁,有人结茅作书堂”,在如此山水恬淡的环境中筑建书堂斋舍,不仅是读书学习的理想环境,更是居住生活的理想环境。

从古地理的风水学来看,对于住宅周围的流水,不能直硬冲射,要以屈曲有情意为佳。屈曲、环抱回复的水能聚集和生发盈盈生气,保持生气旺盛;若水直来直去无回环,便难留生气,导致不吉。另一方面,从生态环境的角度认识,婉转之水多是“环抱有情”之水,本身就显现出一片生气盎然的景象,容易形成一种幽雅宁静的环境氛围。这样的人居环境真是再理想不过了。[6]关于这样的诗句如陆游《闲居》:“野水明窗几,通渠绕屋流”;刘克庄《小梓人家》:“参天老竹当门碧,尽日寒泉绕舍流。”

四、动植物环境

林木与植被是人类生存的重要依赖,人类的生存从来都是选择水土肥美,林木秀蔚的地理环境作为居住地,正如裴度《溪居》:“门径俯清溪,茅檐古木齐”;苏轼《山村五绝》:“竹篱茅屋趁溪斜,春入山村处处花。”良好的植被环境对生态环境的功效是巨大的,它能涵养水源,保持水土,保护环境,调节小气候,如李洞《题竹溪禅院》:“溪边山一色,水拥竹千竿。鸟触翠微湿,人居酷暑寒。”这里炎炎的夏日,居住在潺潺溪水,竹林茂密的环境中,人即使在酷暑的时节也倍感凉爽快意。良好的植被环境也能起到净化大气的作用,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中自然让人觉得清新舒适,如皎然《奉和袁使君高郡中新亭会张炼师昼会二上人》:“傍檐竹雨清,拂案杉风秋”,正因为如此,才让人感觉空气中连自然界的风雨也带着淡淡的植物的味道。

理想的人居在郁树青翠的环境下必然有自然界的花鸟虫鱼为伴。有堂前屋后的鸟雀,如韦应物《幽居》:“青山忽已曙,鸟雀绕舍鸣”;有花枝丛中的蜂蝶,如黄庭坚《次韵答尧民》:“门静鸟雀嬉,花深蜂蝶乱”;有悠闲的燕子、活跃的鱼儿,如徐玑《山居》:“开门惊燕子,汲水得鱼儿”;有晴时鸣叫,雨时追逐伴侣的鹁鸪,如范成大《陈侍御园坐上》:“花梢蝴蝶作团去,竹里鹁鸠相对鸣”;有嬉戏的蜻蜓与水鸟,如杜甫《卜居》:“无数蜻蜓齐上下,一双鸂鶒对沉浮”;更有人见人爱,吉祥报喜的喜鹊,如戴复古《东轩》:“喜鹊立门限,飞花落砚池”。因为有了和谐的生态环境,才有理想舒适的人居环境,正如林逋《小隐自题》:“竹树绕吾庐,清深趣有余。鹤闲临水久,蜂懒采花疏”。居住地周围竹树环绕,花香四溢,水流清浅,引来蜜蜂采蜜,仙鹤栖息。居住在这样的生态环境中,主人感受的是融于自然的理想人居环境的乐趣。

植物在人居环境中发挥着巨大生态作用的同时,也给人带来无限的心理感受,如苏轼《新居》:“朝阳入北林,竹树散疏影。短篱寻丈间,寄我无穷境”。闪闪的朝阳划过林间,映射出淡淡的树影,就地取竹木而编成的围栏将居所和谐地处于自然之中,这样的居住环境带给人的是无限的惬意。而这种追求居住环境的理想不只停留在纯粹的自然之中。自然界的地理环境无法搬运转移,而人的居住也受到地域时空的限制。因此,在居住地营造映带自然山水的园林便成为追求理想人居的一种手段。而古代理想的家,是不可缺少庭园的。“家”的概念中,要有住人的房子,供人休息种植、洗晒的院子,这个院子,是人们生产、练功、修身养性,寻觅乐处的地方,也是家庭地位、文化素质的重要表征。[7]如李白《过汪氏别业其二》:“随山起馆宇,凿石营池台。”而这种对自然的迷恋,对生态居住的追求,让人无限醉心于浓缩的艺术化的园林别业之中,如刘禹锡《题寿安甘棠馆二首》:“公馆似仙家,池清竹径斜”;姜夔《题华亭钱参园池》:“花里藏仙宅,帘边驻客舟。浦涵泡海润,云接洞庭秋。” 将宅舍公馆比做神仙居住的仙宅,诗人对融入自然山水的清新质朴,养花培竹所营造的园林生态,许以至臻至美仙境般的称赞,这样的生态营造当然是最理想的人居环境。

五、视野与景观

中国古代“天人合一”的哲学观念长期影响着人们的思想意识和生活方式。因而中国古代传统人居在对居住环境的选择中,极为重视自然景观的影响,讲究人与自然环境和谐有机的统一。这种统一从景观的角度看,是人主观的感受。当人步向户外,极目远眺,周围的景色尽收眼底。而外围不同的环境景观将给人不同的视觉感受。有关于山势与地形的,如杨万里《西斋睡起》:“开门山色都争入,只放青苍一册方”;沈佺期《陪幸韦嗣立山庄》:“台阶好赤松,别业对青峰”。有关于水景的,如周瑀《潘司马别业》:“门对青山近,汀牵绿草长”;陆游《渔隐堂独坐至夕》:“中庭日正花无影,曲沼风生水有纹”。有关于生态的,如唐求《题李少府别业》:“竹和庭上春烟动,花带溪头晓露开”;耿湋《春日洪州即事》:“竹宇分朱阁,桐花间绿杨”。如此种种视野景观带给身临此中者的感受是赏心悦目的,使人有身居自然,融于自然,和谐的美感。

人处于自然界中,与自然界进行着能量的交换。无论是竹篱茅舍,泥墙瓦屋,府邸宅院,都缺不了门与窗。窗有通风换气,采光与观察外界的功能。人在室中能通过窗观景察物,收纳风景,以娱目怡情,畅心悦性。这样的感受如皮日休《奉和鲁望四明山九题•石窗》:“窗开自真宰,四达见苍涯”;刘克庄《野性》:“窗纳邻峰碧,瓢分远涧清”。窗对于理想人居的重要性,就在于户外的环境景观能通过它收纳于户内,窗户的通透可达在视野的放眼中将人与自然联系起来,消除了隔绝,弱化了界限。人居与环境通过这样的沟通达到一种温馨舒适的效果,就如储嗣宗《题云阳高少府衙斋》:“轩窗逐胜开”;白居易《官宅》:“水色窗窗见,花香院院闻”。正是这种追求人与自然和谐统一的“天人合一”理念,才有方干《东溪别业寄吉州段郎中》“前山含远翠,罗列在窗中”;岑参《初至西虢官舍南池呈左右省及南宫诸故人》:“轩窗竹翠湿,案牍荷花香。”这样把青山翠竹,莲荷鲜香用视觉一一收于案前窗中,百般的欣赏与喜爱。

唐宋诗人对居住环境的独特见解和追求,源于中华民族热爱自然,崇尚自然的传统。就如林逋《园庐秋夕》:“兰杜裛衰香,开扉趣自长。”这便是热爱自然的趣,也是崇尚自然的乐。更有王勃《郊园即事》:“断山疑画障,悬溜泻鸣琴。草遍南亭合,花开北院深。”把对自然的依恋之情留在山清水秀、草绿花繁中,放眼眺望,远山如画般展现在眼前。把大自然的景色比作画,这便是人在自然中最美的享受。

以上几个方面共同构成了唐宋时期理想人居环境的图景。现代科技的进步与社会的发展,人居环境面临诸多问题。资源危机、环境污染,健康愉快的人居环境受到影响和威胁。通过唐宋诗所描绘出的传统理想人居环境,希望能给今天人居环境中的种种问题以启示,以及在可持续发展观的指导下,对人居与环境如何协调、如何适应进行更多的有益探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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