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篇回指的认知图式分析

2010-04-08 01:04王德亮
关键词:回指图式理论图式

王德亮

(北京师范大学外文学院,北京 100875)

语篇回指的认知图式分析

王德亮

(北京师范大学外文学院,北京 100875)

回指分析是语篇研究的重要组成部分,作为现代语言学理论研究的中心课题之一,语言学家们已经从各种不同的研究视角对回指进行过探讨。基于认知图式理论,对回指现象进行了详细分析。从结果来看,认知图式比其他的理论视角有更强的解释力,它可以解释其他理论无法解释的复杂的回指关系,对于模糊的、有歧义的回指关系,认知图式也能做出说明。而且通过分析回指的认知图式,我们可以更深刻地认识语篇回指的认知机制。回指关系的理解过程即是相关认知图式被激活、匹配、选择的过程,认知图式的空位和默认值为回指理解提供必要的信息。

回指;图式;语篇;认知

回指(anaphora)是语篇组织的重要手段,是指一个语言表达式与上文中出现的另一个语言表达式同指(co-reference)的现象,即此语言表达式通常是简约、模糊或不完整的,它的理解要依赖于另一个表达式,两个表达式指称同样的事物或意义。回指现象最早是哲学家和逻辑学家的关注对象,在西方学术史上有比较悠久的研究传统。到20世纪70年代,回指现象成为现代语言学理论研究的中心课题之一[1]。语言学家们从各种不同的研究视角对回指进行了探讨,如句法的视角、功能的视角、语用的视角、语义的视角等等。各种不同的研究视角对回指现象的研究和解释都做出了独特的贡献,但是由于方法和理论自身的局限性,在处理一些回指现象时,又会遇到困难。

随着现代认知语言学的发展,一些学者试图从认知的视角来研究回指现象。认知的视角是比较新的研究角度,它侧重于探讨回指的认知机制,对回指现象有较强的解释力。不同的认知语言学家也提出了不同的理论,如 Prince的熟悉阶(familiarity scale)[2],Gundel等人的已知性等级(Givenness hierarchy)[3],Ariel的可及性理论(accessibility theory)[4],Grosz等人的向心理论(centering theory)[5],Langacker的观念参照点模型(conceptual reference point model)[6]。但是这些理论也是各有千秋,对某些回指现象也无法解释。本文试图从认知图式的视角来分析回指现象,以期对回指的认知机制有更深入地分析,对回指现象有更全面的解释。

语篇回指之所以吸引了众多研究者的关注,就在于它能反映出语言运用机制和我们的思维规律的一些侧面。语篇回指有时非常复杂,其中的回指关系不容易分析。比如,笔者在阅读文献时遇到下面一个非常有意思的例子:

(1)a.Susan dropped the glass on the table.

It broke.

b.Susan dropped the table on the glass.

It broke.[7]

尽管(1a)和(1b)的第一句有所变化,“the glass”和“the table”互换位置 ,但是两句中的 It都回指“the glass”,这是为什么呢?我们可以采用前人提出的几个代表性的回指解释方案做一尝试。

首先,我们来看向心理论。向心理论是由美国语言学家和认知科学家在20世纪末发展起来的关于语篇处理和语篇局部结构的理论。这一理论出现后,引起了人们的极大兴趣,并已被广泛地运用于语篇分析、语篇的计算机处理和句法分析等研究领域[8]。向心理论是一种语篇理解的计算模型,它可以考察注意状态、指称形式和推理过程的控制之间的相互关系,因其简洁、易处理,一直作为回指消解的主要算法之一[9]。向心理论消解回指时,只依赖句子的表层信息和句法结构,Brennan等人[10]曾提出回指消解的算法,其基本思想为把上一句中的NP根据句法地位排序(英语中的排序标准为“主语>宾语>其他”),然后过滤掉不符合限制条件①限制条件包括共指抵触、性别、单复数、生命度等方面的限制。的候选词,最终选定先行词。(1a)中It的先行词要到上一句寻找,候选词排序为“Susan>the glass>the table”,It是无生命的 ,可以排除“Susan”,选定“the glass”为其先行词。(1b)中上一句的候选词排序为“Susan>the table>the glass”,It会选定“the table”为其先行词。然而,根据先前的分析,向心理论对(1b)的分析是错误的。向心理论的缺点是,过滤候选词时,限制条件模糊,不易把握,对于回指复杂的情况,无法解释。

熟悉阶、已知性等级和可及性理论有着相似的研究思路,它们都侧重于把回指词和人脑的认知状态联系起来,比如,代词的指称对象在人脑中处于活跃状态(activated),名词短语的指称对象处于不活跃状态(inactive)。用可及性理论的术语来讲,代词表明其指称对象可及性高,而名词短语的指称对象可及性低。但是这种研究思路无法解释为何例(1)两句话中的 It都指称“the glass”,第一句中的“the glass”和“the table”都是名词短语 ,有着相同的可及性,单纯依照认知状态,区分不开。

再来看观念参照点模型,参照点是认知语法中一个非常重要的概念,认知语言学家[6]251认为我们拥有一个基本的认知能力,我们可以通过一个实体概念建立起对另一个实体概念的心理接触,语言处理者可以通过参照点达成对目标的接触。观念参照点模型描述了人的一个基本的认知规律,我们习惯于通过一个显著的或是熟悉的实体达到对另一个实体的认知[11]66。但是从这里看,观念参照点模型也无法解释为何例(1)两句话中的It都指称“the glass”,因为,我们无法判断到底应该以“the glass”为参照点 ,还是应该以“the table”为参照点。

由此看来,先前的回指解释理论都无法解释例(1)中的回指现象。我们认为如果从认知图式的角度来分析,可能获得比较合理的解释,下面我们就从认识图式的视角对此做一探讨。

对“图式”含义的理解各家不尽相同,但总的来说,图式是大脑为了便于信息储存和处理,而将新事物与已有的知识、经历有机组织起来的一种知识表征形式,是相互关联的知识构成的完整的信息系统。人们对新事物的理解和认知在一定程度上依赖大脑中已经形成的图式[12]。

这里的图式与Lakoff和Johnson[13]中所论述的“意象图式”(Image Schema)不是完全一样的概念,后者强调身体及其环境的互动,强调以空间为基础的认知结构,而前者指的是相关知识和信息网络。虽然两者各有侧重,但从名称和基本理论来看,两者有同源关系②赵艳芳[12]188也持同样观点。。

“图式”一词来自希腊语,最早出现在古希腊哲学和心理学著作中,被视为一种固定的模版(fixed templates)。心理学中的“图式”最早始于20世纪20—30年代的完型心理学对记忆的研究,英国心理学家Bartlett[14]发现:人的记忆能够把各种信息和经验组织成认知结构,形成常规图式,储存于人们的记忆之中,新的经验可通过与其对比而被理解。到了30—40年代,瑞士心理学家皮亚杰再次运用“图式观”来论述他的发生心理学和建构论思想,强调认识主要来源于主体与客体之间的互动,可通过自我调节使得客体被同化到主体的图式之中,或主体调节图式或创立新图式来适应新客体(转引自王寅)[15]172。

到70年代后期,计算机、控制论和信息论的理论深入到心理科学之中,使心理学中关于人类知识表征的概念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图式理论也受到影响。之后的图式理论,Anderson和 Pearson[16]称之为现代图式理论。现代图式理论出现后,被广泛用于研究阅读、理解等心理过程[17]。

Mandler[18]认为图式即认知结构,由两部分组成:空位(slot)和默认值(default value)。空位是图式有联系有层次的知识体,默认值是在正常情况下填充空位的事物、动作或事件。比如课堂图式包括人物空位、物体空位和动作空位。其默认值为教师、学生、讲台、黑板、课桌、椅子、书本、讲课、听课、记笔记等等。Rumelhart[19]提出,图式具有以下特点:图式具有变量;图式可以被包含于另一个图式之中;图式可以在各种抽象的水平上表征我们的知识;图式所表征的是知识而不是定义;图式的活动是一种主动的过程;图式是一种认知手段,它的目的在于评价对于它所加工的材料的适合性。

由此我们可以得出以下认识:图式是大脑中的知识表征形式,它有着自己的内部结构,同时与其他图式也相互关联,构成知识系统和知识网络,是一个有机的整体。图式具有层级性,一个图式内部可能包含其他的图式,同时可能又是另一个图式的子图式。图式具有抽象性,它来自人的经历和体验,但又不是实例的堆砌,它是具体实例基本共性的集合,是从具体中抽象出来的模式。图式还具有动态性,某个信息点可以激活相关的图式,但随着信息的处理,不相关的图式就会慢慢淡出活跃状态。

基于认知图式理论,我们可以对回指关系进行分析。先来看一下其他理论无法解释的例(1)。在(1a)中,当读者读完第一句“Susan dropped the glass on the table.”时,头脑中已经储存的相关图式就会被激活,这里被激活的是DROP图式,即某人把某物扔下(或扔到某物上),然后读者继续读第二句“It broke.”,这时读者头脑中的BREA K图式被激活,根据此图式,某物打碎,肯定此物是易碎的东西。然后读者会试图理解 It的所指,就会把BREA K图式和DROP图式联系起来考虑,某人扔的一定是易碎的东西,所以破了。这时,读者可得出推论,It应该是指“the glass”。在读者理解(1b)时,尽管第一句变为“Susan dropped the table on the glass.”,图式运作方式还是一样的,只是读者在比对It的所指时,可能更费力一点,但无论如何读者还是能够根据BREA K图式和DROP图式判断出只有易碎的东西才会破,“the table”和“the glass”相比 ,还是“the glass”更容易破碎 ,所以读者最终还是会选定it的所指是“the glass”。我们可以做一归纳,理解例(1)所需的两个主要的一般知识图式如下:

人有许许多多的图式,并不是所有这些图式都能同时在起作用。所需要的乃是适合于当时情景的图式,并且要使这个图式活动起来。对于图式的活动来说,存在着两个基本的源泉,在认知心理学和阅读心理学中把它们叫做从上到下和从下到上的驱动。这两种驱动也被称为概念驱动(conceptually driven)和材料驱动(data driven)[17]247。

图式活动的整个过程可以描述为:人在感知系统中接受了某些信息,这就自动地引起了一定的低水平图式的活动。低水平的图式又可能激发起一定的较高水平的图式的活动,因为较低水平的图式是较高水平图式的一部分,然后,较高水平的图式就可能开始概念驱动的过程,就是使那些尚未活动起来的下一级图式处于活动状态。当图式所要求的感性材料不存在的时候,就会成为反对这个图式活动的证据,当足够的证据积聚起来之后,对于这个图式的活动就会暂停,而加工的活动就会分配给那些更有可能的图式。另一方面,当积累起来的证据都有利于一个图式的时候,这个图式就会被认为是适合于输入材料的;这样这个图式所提供的解释就会被认为是对于有关事件、事物的“正确的”解释。但是在其后的过程中,更高水平的图式也有可能“最终地”否定已经被接受了的图式[17]248。

回指分析是在阅读理解的最后一个阶段完成的,也就是说,相关图式被激活以后,相互之间进行匹配,对回指词得出恰当的分析和解释之后,回指理解才算完成。正如上文所分析的那样,回指理解也不一定是顺利的,可能需要许多次反复的验证,多重图式相互运作,才能完成,读者在理解回指时,可能需要不断反复,回到上文寻找相关信息,把激活的相关图式相互匹配,信息一致,符合人们的常识时,读者才最终做出裁决和判断,当然整个过程是在瞬间完成的,因为大脑处理的速度很快。

通过以上的分析,我们发现,如果从认知图式的视角来理解语篇中的回指关系,我们会获得更深刻地认识,并且对于复杂的或者模糊歧义的回指,认知图式也可以提供恰当的解释。

从认知的角度研究回指具有一定的前沿性和较强的解释力。现代认知图式理论对于语篇回指的理解可以提供较强的解释,甚至对于边缘现象,如回指歧义,都可以提供恰当的解释。基于认知图式,我们对于回指的认知机制会获得更深刻地认识和理解。

但是,认知图式理论较抽象,而且是基于假设和构拟而发展起来的,如果想进一步验证,还需要设计相关的心理认知实验。这可作为我们下一步研究的目标。

[1]徐赳赳.现代汉语篇章回指研究[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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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张必隐.阅读心理学[M].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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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RUMEL HART D E.Understanding and summarizing brief stories[M]//D LABERGE,S J SAMUELS(eds.).Basic processes in reading:Perception and comprehension.Hillsdale,N J.:Lawrence Erlbaum Associates,1977.

[责任编辑 侯翠环]

A Study on Discourse Anaphora Based on Cognitive Schema

WANGDe-liang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 and Literatures,Beijing Normal University,Beijing 100875,China)

Anaphora analysis is an important part of discourse study.As one of the central subjects in modern linguistics,anaphora has been researched from various perspectives.Based on cognitive schema theory,the present paper carries out a specific analysis about anaphora.The results show that cognitive schema theory possesses a stronger explanative power than previous approaches and it can explain more complicated anaphora phenomena and even provide reasonable explanation for vague and ambiguous anaphora.Through analyzing anaphora based on cognitive schema,we may obtain a deeper understanding about the cognitive mechanism of discourse anaphora.The processing of anaphora involves the activating,matching and choosing of related schemata,during which the slots and default values of the schema provides necessary information.

anaphora;schema;discourse;cognition

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项目基金资助,项目号:08JC740001;北京师范大学霍英东基金培育项目(2009)。

王德亮(1978—),男,山东广饶人,北京师范大学外文学院讲师,博士,硕士生导师。研究方向为语篇学、认知语言学、计算语言学。

H0

A

1005—6378(2010)01—0087—04

2009—06—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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