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叶平
(池州学院中文系,安徽 池州 247000)
论石楠女性传记小说的女性意识
向叶平
(池州学院中文系,安徽 池州 247000)
石楠的女性传记小说体现了鲜明的女性意识。其创作主体自身有着清醒的性别意识,其选择和塑造的女性传主和其他女性形象都显示了自觉的女性意识。其创作代女性发言,替女性正名,让蒙尘千年的女性焕发出耀眼的光芒。
石楠;女性传记小说;女性意识;传主
1980年代以来,石楠创作出版了《画魂·潘玉良传》《寒柳·柳如是传》《美神·刘苇传》《从尼姑庵走上红地毯》《一代名优舒绣文》《陈圆圆·红颜恨》《海魄·杨光素传》《另类才女苏雪林》等八部女性传记小说,在文坛引起了很大的反响。这些作品的主人公都是命运多舛的知识女性,正如作者所说,“我为苦难者立传”,尤其要为“巾帼才媛立传”,其作品“富浓郁的女性意识”[1]。
传记小说是史传文学与艺术化小说相毗连的边缘域生成的一种交叉型文学样式。它以真人真事为依据,也可以虚构人物和情节。用作家的话说就是“真实的只是人物的主要经历,细节几乎全部是艺术想像和虚构的”[2]17。多年来,作家“坚守‘传记小说’这种交叉型文学样式的写作原则,她的每一部传记小说都在为她的创作主张作证”[3]。因此,对以“传者为被传者雕塑人生,也用被传者注解自己”为创作宗旨的石楠来说,其作品中表现出来的女性意识,显然离不开创作主体自身的女性意识。
对女性所遭遇的不平等对待,她感叹:“为人类生存和繁衍作过伟大牺牲和贡献的女人们,在精神上,同样不乏建树。然而,历史长河的漫漫泥沙和世俗偏见淹没了她们的光辉。……作为一个女性,我感到遗憾和不平!我决意去寻找女性中即将被历史淹没了的星星,我想努力去工作,用自己微薄的力量去擦拭她们的泥沙,让她们重放光彩”[4]181。诚哉斯言!一部中国史就是一部男性的历史,中国女性在主流历史上是被遮蔽的。虽然她们大都为民族的延续做出了巨大的牺牲,其中一些人也为社会历史发展作出了巨大贡献,但历史淹没了她们的名字。如果有,也充斥着误解与偏见,因为言说者都是男性。
对于女性的被误解与遭受的偏见,石楠也很不满意。“女人不能有所作为,不能有所建树,女人天生愚鲁、无能;如果有才,那肯定无德,若有某种建树,就一定是某某男人所为”[2]5。的确,在男权中心文化的制约下,女性只能是男性的奴隶和家庭总管。个别女性出类拔萃,必将遭到各种打击与批判。那些超过男性的女性,几乎都被妖魔化了。夏之妹喜,商之妲己,周之褒姒,汉之赵飞燕以及唐之杨玉环等等,无不替男人们承担起亡国之罪责。对这种历史作家是不满意的,对柳如是这类被误解的女性,“我却舀起了一勺陈年积水,放到现代的放大镜下,妄图为一个被历史的枯枝败叶掩埋了三个世纪的女人,一个才艳盖世的绝代名姬,诗人,一个爱国志士,一个被当时道学家们诋毁,又遭后世轻薄者诬诽的女人做点什么”[5]。尤其在陈圆圆的问题上,更显示了作家清醒的女性意识。“在所有为陈圆圆书其事的文笔史笔之中,石楠是唯一的女性之笔,她的作品,具有激烈的反抗男尊女卑的自觉意识,给予‘女祸’论者以重重一击”[6]。她创作的这些小说,代女性发言,替女性正名,很大程度上起到了拨开男性话语迷雾还历史以真相的作用。
作家的这种意识,首先来自于她的幼年生活,父辈的重男轻女观念使她对女性卑微的家庭地位有了朴素的性别意识。随着人生阅历与学识的增加,对中国女性在现实生活与历史上所遭遇的不平等境遇,她的认识逐渐清晰起来。每一个传记作家,其塑造的传主形象多少有着作者的影子,对石楠来说更是如此。从苦难中走来且身为女性的她找到了自己喜爱的传主,就是出身低微,历经苦难,凭着人生苦斗终至成功的女性。“石楠是传记小说作家中一位精心选择‘类我’角色的作家,苦难与苦斗是她与传主共同的生命主色调,她咀嚼着自己的人生苦难去体验传主的人生苦难,她借助自己的人生苦斗去观照传主的人生苦斗”[7]373。当然,新时期以来的社会文化思潮必然也对作家产生一定的影响。“八十年代末至九十年代,……西方女性主义文学思潮的影响开始由批评界进入创作领域”[8]63。石楠创作中的女性意识正是时代公共话语在个体作家创作中的回应。
综观石楠的传记小说,在她已经完成的十一部传记小说中,其中八部为女人而写,且“她所选择的立传对象,几乎全是社会地位低微甚至为上层社会所不齿的弱女子”[9]3。这样一种“重女轻男”的书写策略,本身就是对“重男轻女”观念的有力反拨。
其一,为女人立传。恩格斯指出,母系社会的被推翻,是世界妇女的一次具有历史意义的失败。在父权制的绝对控制下,中国的两性关系长期表现为“男尊女卑”和“重男轻女”格局,女性一直处于屈从和边缘化的境地,厚厚的史册里没有女性的声音。但石楠却要为女人立传,这不能不说是作家勇敢的抉择。作家早期的传记小说,从艺妓潘玉良到娼优柳如是、陈圆圆,以及演员舒绣文等人,都是女性。只是到了后期,才开始关注一些男性艺术家。
其二,不唯为女人立传,且要为低微的女人立传。虽然说中国历史上的名女人极度缺乏,但并不是完全没有。无论男性历史接受与否,武则天、李清照、慈禧等女人还是以其无法忽略的作用对中国历史、文化产生了巨大影响,在历史上占有一席之地。如果为她们立传,未尝不是一种讨巧的行为。但作家固执地从历史的故纸堆里挖掘出了一个又一个低微的女人来,为她们立传,为她们高唱生命的赞歌。如果说相比于男性,女性是边缘化的,那么这些出身低微的女性就是边缘里的边缘。然而这些女性,无不自尊、自爱、自信、自强,最终取得了人生的成功。“在男权社会,做为弱女子,她们不甘于称奴称妾,不甘做金屋之娇;在事业之途,做为才女,她们誓与须眉一争雌雄”[10]。她们虽出身低微,但其人其行令人感佩。
《画魂·潘玉良传》里的潘玉良是一个为生活所迫沦落风尘的艺妓,《寒柳·柳如是传》里的柳如是是被命运捉弄的风尘女子,《红颜恨·陈圆圆》中的陈圆圆出身娼优,吴三桂的小妾。她们是社会最底层最苦难的女性,是家庭的敌人社会的病毒,对她们,人们唯恐避之不及。但作者亲近她们,发掘她们的美,并敢于把她们的美展示出来,显示了作家过人的勇敢与智慧。她为女人正名的勇气可钦可叹!另外几个传主同样出身低微,刘苇、杨光素出身寒门,梁谷音则来自尼姑庵。
对于出身如此低微的女性,作者丝毫没有看轻她们,也没有把这种写作作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赚取名利的工具,而是真诚地塑造出了一群内外兼美有着极强的主体意识的天使。
这些女传主外表都十分美丽。梁谷音“仿佛无月的夜空突然亮起了灿烂的星星,她那对明澈的大眼睛是那么美,柔软的黑发像一团轻曼的乌云,衬托出她那白皙的面庞,就像五月盛开的广玉兰偎依着绿油油的叶子那么端雅明艳,正在散发出淡淡甘冽的芬芳”[11]1。潘玉良初次与潘赞化见面,就以其美貌打动了后者。“那个身材稍高的姑娘(即潘玉良-作者注),两目秀美,白里泛红的两颊时时现出一深一浅的两只酒靥,一颦一笑,就像两杯醇厚的青梅酒,诱人思醉。她们穿着旗袍,显露出优美的身体曲线轮廓。她们那股迷人的魅力,使举席皆惊”[2]16。此外,更不用说柳如是之美艳绝伦,陈圆圆那能令吴三桂“冲冠一怒为红颜”的倾国倾城。她们实在太美丽了,犹如仙女一般超凡脱俗。
可贵的是,她们美丽外表下蕴涵的精神世界更为动人。她们虽出身低微,但个个拼却一生之力去追求自身人格之独立、尊严以及人生价值之实现,有着极鲜明自觉的自主意识和进取精神。“这些弱女子个个不屈于命运摆布,在多舛偃蹇的人生历程中,显示出对光明的追求和顽强的意志,显示出善良的愿望和高尚的品节,显示出独立的人格尊严和崇高的社会价值;屹立在人们面前的,是具有中华民族特色的中国才女形象系列”[12]3。
潘玉良通过不懈努力,成为把名字留存于世界艺术之都巴黎的著名画家;刘苇坚持追求经济、人格上的独立。柳如是被命运几番捉弄,依然勇敢地以船为家四处漂泊寻找着自己的人生价值与归宿,婚后她加入反清复明大军,其追求已经超出个性解放、人格独立的意义,而是与时代、民族的命运紧密联系在一起。陈圆圆最后作了吴三桂的妾,还是希望吴三桂能成为反清复明的重要力量,肩负起历史重任。当全部希望落空后,她便以死保全了自己的名节和人格尊严。舒绣文从小就很倔强,“她敢说敢做,像一团火,她到哪里,哪里就烧得彤红”[13]344。“这些女性的个人生活史就是一部血泪史和奋斗史,但她们从不向命运低头,在这些女性身上,不仅体现了中国女性的坚强品格,而且也体现了中华民族的不屈精神”[14]50。
除了这些光彩照人的传主,作品塑造的其他女性形象尤其是传主们的母亲也值得关注。这些母亲大多对自身的境遇有着较为清醒的认识,并有着一定的独立人格。从母亲身上学习到的自尊、自立、自强的女性意志是传主们选择苦斗人生的一个重要动力。
杨光素小时候敢违抗父亲的包办婚姻,52岁时还要远赴法国追求艺术,很多人不理解,而她的理由是:“我之所以要来法国,我是要向那些看不起我的人,认为我没有才华的人证明,我杨光素能不能在艺术上走出一条属于我自己的路”[15]198。她的叛逆与敢于和苦难较量的独立精神,最初主要源自于母亲的教导。她的母亲一直这样教导女儿,“好好读书,上完小学,上中学,将来还要上大学。做一个不依靠男人也能生活得很好,又受人敬重的人。”杨光素记住了母亲的话,奋斗不止,终于在艺术上获得了极大的成功。
刘苇的母亲能干好强。她常常鼓励刘苇:“女人和男人有同等的智慧,男人能做到的事,女人也一定能做,关键是要有信心,要努力去学习。”梁谷音的母亲为梁谷音取的小名叫“孜孜”,寄意为勤勉不懈怠。意思就是希望她努力学习,成为有用的人,能养活自己的人,能为社会服务的人。这些女性从母亲那里获得了最朴素的自我奋斗思想,从而开始了人生的苦斗历程,并最终走向了生命的辉煌。
西方人类学家认为,在人类文化史上,女人过着一种双重生活,她们既是社会总体文化圈内的成员,又拥有女性自己的独特特征,其文化和现实生活圈子同社会主宰集团的圈子相重合,却又不完全被它包容,有一部分溢出这重合的圈子之外,于是“前者可以用主宰集团控制的语言清晰地表达,而溢出的部分是女子独特的属于无意识领域的感知经验,它不能用主宰集团的语言来表达,这是失声的女人空间,是野地”[16]63。石楠的女性传记小说就是社会主宰集团控制以外的声音,她以女性的视角塑造了出身低微而奋斗不息的女性群像,让蒙尘千年的女性焕发出耀眼的光芒。
[1]盛英.石楠与她的传记小说[M]//石楠文集:卷14.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2006.
[2]石楠.我为苦难者立传[M]//石楠文集:卷1.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2006.
[3]丁增武.“镣铐”禁锢下的生命之舞——评石楠的长篇传记小说创作[J].阜阳师范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1(2):35-37.
[4]石楠.画魂·后记[M]//石楠文集:卷1.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2006.
[5]石楠.寒柳·柳如是传[M]//石楠文集:卷2.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2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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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乔以钢.多彩的旋律——中国女性文学主题研究[M].天津:南开大学出版社,2003.
[9]盛英.石楠与她的传记小说[M]//石楠文集:卷14.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2006.
[10]王海燕.血相融情相通搏相同——石楠传记小说创作主体逼近描写对象的途径[J].文学自由谈,1994(2):104-107.
[11]石楠.从尼姑庵走向红地毯[M]//石楠文集:卷3.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2006.
[12]盛英.石楠与她的传记小说[M]//石楠文集:卷14.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2006.
[13]石楠.一代名优舒绣文[M]//石楠文集:卷4.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2006.
[14]汪修荣.悲剧情境与悲剧风格——石楠女性传记文学的艺术特色[M]//石楠文集:卷14.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2006.
[15]石楠.海魄·杨光素传[M]//石楠文集:卷 9.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2006.
[16]乔以钢.多彩的旋律——中国女性文学主题研究[M].天津:南开大学出版社,2003.
I206
A
1674-1102(2010)01-0071-03
2009-07-21
安徽省高等学校青年教师科研资助计划项目(2007JQW154)。
向叶平(1975—),女,湖南溆浦人,池州学院中文系讲师,安徽省作家协会会员,安徽省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主要研究方向为中国现当代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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