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现代文学批评史的分期及存在的问题

2010-03-22 22:03
唐山师范学院学报 2010年1期
关键词:现代文学文学批评现代性

韩 伟

(1.南京大学 中文系,江苏 南京 210093;2.哈尔滨师范大学 中文系,黑龙江 哈尔滨 150080)

如果说现代文学批评的存在是一个事实的话,那么对这一事实的研究还存在若干问题,比如何定义现代?现代文学批评的分期?进而可以追问现代文学的具体含义和呈现态是什么?等等诸如此类。在众多问题中,笔者认为只要将现代文学的分期及内在原因弄清楚,其他问题便可以迎刃而解,因为分期表面看来虽然是一个物理时间的划分,但是在这个简单的断代中却可以折射出诸多问题,比如对现代性的理解问题,话语权的争夺问题,现代文学及其文学批评的合法性问题,同时这也是一个在“存在”中寻求“本质”的过程。可以说,对现代文学批评林林总总的分期方式,便是不同学者和理论家对“何为现代”、“何为现代文学批评”认识的一种折射,因此对现代文学批评史分期进行关注便具有了理论和现实的双重价值。纵观当下学界对现代文学批评的起点和终点问题仍是众说纷纭,在各家之中影响较大也较为系统的是温儒敏、许道明和黄曼君三位学者的分期模式,三人对批评史的分期都各持己见,因此下面拟以上述三种分期模式为出发点对他们的观点进行梳理并试图发现问题。

首先是温儒敏在《中国现代文学批评史》中的认识,她认为现代文学批评的开端应该上溯到上个世纪初,即 1907年左右。理由是“当时已经出现了大批评家王国维,他在从事现代批评的恳拓与奠基工作,并取得了不可忽视的成果”[1],认为现代文学的批评史应该以王国维对西方理论特别是叔本华理论的误读为开端,并认为“误读”是一种将外来理论中国化的有用尝试。从温的分期中我们可以看出,她是从文化、理论的一贯性和传承性来看待现代文学批评的分期的,是一种内在视角而非外在的社会学视角,这也应当是研究者的基本出发点和立足点。温儒敏建构现代文学批评史的出发点多少是受到美国著名学者、新批评派中坚力量韦洛克影响的,韦洛克无论在其《现代文学批评史:1900-1950年的英国文学批评》,还是在《20世纪西方文学批评》中都试图摈弃受社会、政治奴役的外部研究,尽量使文学批评回到文学自身,“我们仍然被旧的风气、习俗和文学批评史上的返祖现象包围着。今天的书评仍然起着沟通作家和一般读者的中间作用,仍然使用着惯用的印象主义的描述方法和只凭欣赏趣味的武断评价。历史研究法在评价批评中继续起着重大的作用。在文学与生活之间进行简单的对比始终有其地位,因为对当代小说的评价仍用着反映在作品中的社会状况的可能性和精确性作标准”[2]。可见,韦洛克对外部批评是不屑一顾的,同样,这种重视文学自身现象和问题的批评史研究模式在温儒敏的著作中被充分地加以发扬。

同时,温儒敏也在尝试将现代文学批评的起点尽量向前追溯,这种将现代文学及批评上溯的传统也曾是学界许多人的共识,最有影响的是王德威在《想象中国的方法》中就明确提到的“没有晚晴何来五四”的观点。另外,温的批评史由于受到其“景点”式研究方法的限制,也有对该书研究问题的深入性、精粹性的考虑,所以并没有将龚自珍、梁启超这些人都编入,但她的批评史分期仍然是具有启发意义的。还要提到的是同她对批评史起点问题的创造性观点相比,她对批评史终点的界定则显得保守很多,仍然认为终点应该定在建国初,这其实是很多学者的看法,其潜在的依据仍然是政治因素。因此,笔者认为虽然温儒敏先生尽量规避社会和政治的外部因素影响,但却又不可避免地陷入了政治决定论的泥潭,仍带有一定的不彻底性。

另一种较有代表性的分期模式是将批评史的时间跨度限定为1917-1979年间。许道明在《中国现代文学批评史新编》中就持这种观点。在起点问题上,许道明与温儒敏不同的是,虽然他也承认近代如龚自珍、梁启超及王国维等人的学术贡献和他们在思想领域的开启性作用,但还是在意识深处认为这种“近代批评是现代批评的先导”[3],因此他并没有将现代文学批评的起点上溯。尤其要指出的是许道明的批评史有《中国现代文学批评史》和《中国现代文学批评史新编》新旧两个版本,分别出版于1995年和2002年,在《中国现代文学批评史》(即旧版)中认为现代文学的诸种特质是随着近代启蒙运动而展开的,并有这样的话“救亡图存的实践目的和西方文化学说中的实践内容,规定了它(指现代文学)不再满足与传统内部的自我调整和改善。近代文学批评大体也显示着如许的性质……正是这种对西方学术思想的热情摭拾和反封建主义的道德观念,赋予近代文学批评启蒙性质的同时,也开始建树起自己特定的成就”[4]。这段文字在《新编》中被整体的汰除了,从这段文字我们可以感到许道明与温儒敏相比是更多地从社会──政治角度来看待起点问题的。虽然在《新编》中许道明有意识地回避了这样的文字,企图建构一种内外因都可以兼顾的缘起观,但从整本书来看他仍然没有彻底改变这种偏离。可以说,这种研究方法的本质是一种社会学研究方法,仍然是从作者背景到思想特点的古典文学研究方法,注重史料的完整性,这也是复旦大学批评史研究的一贯路数,是以古代文学批评史的编写方法为参照系的(因复旦大学有着悠久的古代文学批评史研究传统)。如果说温儒敏的研究是一种带有专题性质的、侧重批评家的理论个性与批评特色的“点”式研究的话,那么许道明的研究方法则偏向于史料汇编性质的“面”式研究。

但是也不能简单对这种全面的研究风格做价值判断,相比于他保守的对现代文学批评起点的认识,他对现代文学批评终点的认识则大胆得多。在他第一版《中国现代文学批评史》中是将批评史的终点定义为1949年,而《新编》则明显地增加了五章内容,试图用这五章来将现代文学的批评终点延伸出三十年时间。具体来说就是在原有的理性时期、综合时期、权威时期的“三分法”的基础上,扩展成包括“现代文学批评一体化”时期的“四分法”。这种一厢情愿的分期方法是否具有合理性,它内在的思想基础又是什么?这些都是值得深思的问题。

第三种对现代文学批评史分期的认识是将其放入整个20世纪的大背景中,模糊所谓的时间概念。这在黄曼君《中国20世纪文学理论批评史》中表现得较为明显,其将19世纪末到20世纪末的一个世纪的文学批评大体分为:萌生与勃兴、发展与成熟、定位与曲折、开放与多元四个阶段。黄的基本出发点是试图将文学史、理论史与批评史加以整合,进而构建一个较为浑融的文学批评体系。可以说,这种现象学的研究方式是符合现代/后现代的解构精神的,文学从本质上来说是社会文化中的一支,某种意义上从文化演变的角度看待文学更能厘清文学的前进轨迹。韦洛克就曾在《现代文学批评史:1900-1950年的英国文学批评》的前言中谈到:“批评史所提到的问题与各种思想史是相同的:哲学史,美学史,政治,宗教和经济的思想史,语言学和其他许多门学问的历史。”[5]

这一批评模式的建立一方面可以使20世纪以来的中国本土理论和批评获得一种充盈感,避免了本土文学理论和文学批评的单薄和失语现象,因为很明显20世纪的本土理论和批评相比于中国古代的和西方的理论和批评是处于一种不自信和营养不足的状态的,从文化发展的角度全方位地关照文学批评发展会避免就批评谈批评的弊端;另一方面,也是比较重要的一点是,这一模式的确立会避免将近代、现代、当代进行分期的麻烦,形成一个以断代史为主体的批评或理论体系,无疑这也是一种有益的尝试,是同前些年有些人主张取消古代文学、现当代文学分期的主张相暗合的。这样做是有其合理性的,因为文学作为一种精神性的人文学科,是不应该用社会学、历史学甚至是政治学的方法对其做生硬的分割的。但问题是这种模糊时间概念的做法,势必会使当下的文学机制变得暧昧起来,因为黄曼君的这种处理文学批评史的方法其实有一种取消现代文学批评学科合法性嫌疑。那么以此类推下去古代文学领域是否有分古代文学史、古代文论和古代文学批评的必要?是不是只需要有一个所谓的《古代文学理论批评史》就可以万事大吉了呢?对这一问题的讨论将面临到文学体制、文学史以及文学研究专家等诸多方面的挑战,不可能是一蹴而就的,所以黄曼君也说“中国文学理论批评史是一门日益发展和逐步完善的学科”[6]。但不能不说黄曼君的这种研究方法也构成了一种独特的风景。

在温儒敏、许道明、黄曼君三种较有代表性的文学批评史分期方法中,温儒敏的分期模式是一种回到文学本身的分期方式,许道明的是一种社会学的分期方法,黄曼君则是一种文化学/历史学的分期方法。可以说他们的分期方式都有合理的成分,当然如果细究的话还会有各种各样的分期方式,不同的学者都会有属于自己的认识,而且也会提出相应的理由。那么,接下来的问题是导致如此众说纷纭的分期方法的内在原因是什么?对这一问题的考察将帮助我们拨开迷雾,从更本质的层面上看待现代文学批评及其分期。

首先,导致这一现象的首要原因是对现代性的理解问题。可以说当下对现代性的理解不下几百种,但究竟哪一种适合中国国情还不得而知。很多学者试图以“现代性”作为中国进入现代文学阶段的根据,然而这个“现代性”又并非西方意义上的文化的现代性,而更偏重于政治层面的现代性,而且这种现代性始终是与民族性相伴而行的,这也是中国现代文学批评的独特景观。就是说对现代文学及其批评的分期较多的是考虑到政治层面,因此很长一段时间将其起始期定义为1917年,以胡适、陈独秀和李大钊等为代表的具有鲜明反封建意识的民主主义者的出现为标志。而终点或者定义为1949年第一次文代会(此次会议毛泽东、周恩来、朱德都曾发言,郭沫若做了《为建设新中国的人民文艺》的总结报告,会议主要规定了解放区文学发展方向),或者定义为1979年的第四次文代会(此时刚刚粉碎四人帮,提出文艺为人民服务、为社会主义服务的方针,这比主张文艺为政治服务的内涵要深广得多,宽松得多),因此传统分期方式便是以此为基础的,对此许道明的两个版本的批评史可为例证。除此之外,还有很多学者对“现代性”的理解偏重于文化层面,因此便有了前述温儒敏的划分方法,可以说这种对现代性的理解是同西方的概念相一致的,从她的书中可以看到她在努力淡化政治决定论的影子,试图从文化和文学自身的角度来看待批评史及批评家,比较极端的做法就是对现代文学的重镇人物──鲁迅只字未提,从中可以看出这位学者的理论独立性。

其次,不同的划分方式从一个侧面反映了学者对话语权的情有独钟。“水至清则无鱼”,我们承认文学研究领域是一个相对纯洁的领域,但绝不是说它是完全超功利的,不同的研究者都坚信自己理论的合理性和科学性,进而希望获得一种存在的合法权利。因此,许多新的提法、新的观念会层出不穷,甚至会进行或长或短的“论战”,这其实就是一种对话语权的争夺。但这里绝无贬义,因为学者们是在严密而科学的论证的基础上提出各种新见的,或者我们可以说这更能显现出研究者对所研究课题的投入和钟爱程度。

再次,对学科构建缺乏自信。相比于古代文学批评上千年的学科历史,现代文学批评只有几十年的历史,加之很多批评者并非职业的批评家,他们的批评话语大多寓于单篇文章,很少存在成系统的批评专著(王国维的《<红楼梦〉评论》是个例外,但对他的时期划分尚存在争议)。这就使得现代文学批评学科的合法性存在较多争论,而改变这一现状的可行方案就是使其内容尽量充实。所以我们就可以理解很多学者忙于将现代文学批评扩界的初衷了。从这种现象中我们可以看到,无论现代文学还是现代文学批评在骨子里都有一种深深的不自信情结,所以很多学者试图构建所谓的20世纪的中国文学批评史,其症结就在于此。

综上所述,由于不同研究者的出发点和学术背景不尽相同,所以对分期问题的争论还会持续下去,但大体上不会超出文中提到的三种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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