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 娟
(江海职业技术学院 基础部,江苏 扬州 225101)
民国时期的方志学,不仅吸收了传统方志学的精华,而且还开创了现代方志学的先河。民国虽然短暂,但方志学理论方面所具有的独特的创新性,在中国方志史上却闪烁着耀眼的光芒,《方志今议》就是这一时期重要的代表作之一。在突破传统观点——方志性质是地理或历史性质的基础上,黎锦熙在《方志今议》里开创性地提出方志的性质乃为史地两性。《方志今议》在民国方志学史上有着重要的地位。今尝试剖析《方志今议》的学术价值及其作者黎锦熙的学养功力,以期更好地理解民国方志学和一代大师的治学风格。
《方志今议》是1940年黎锦熙受聘担任陕西汉中区城固县志续修总纂时为修城固县志的续修工作方案而编写的,原名为《城固县志续修工作方案》。黎锦熙在《方志今议·序》里说:“因为内容是泛陈现代新修方志的要旨及其方法,但就城固一带举出实例,其用不限于一邑,故标题曰‘《方志今议》”[1,p14]。该书由商务出版社于1940年出版,1978年曾被台湾商务印书馆翻印,近年又由湖南、上海重版。著名方志学家朱士嘉先生曾撰文评说:“从表面看,《方志今议》是专为编写《城固县志》而作,但它从实践中总结出来的一部分经验,已概括上升为理论,而这种理论既是那么精湛,又有说服力,所以对于我们编修社会主义省志、市志和县志,仍有现实的参考意义。”[2,p3]《方志今议》的价值由此可见一斑。
《方志今议》在方志的性质、功用、纂修方法、篇目拟订以及材料搜集等方面都提出了自己的主张,对民国时期的方志学产生了重大影响。
《方志今议》全书分为10门:建议因缘;先明三术;次立两标;次广四用;终破四障;结前原则;县志拟目;纂修总例;材料来源;总结全文。黎锦熙在对方志理论的研究论述中,提出了一些新颖独到的见解。
首先在方志的性质上,黎锦熙突破了前人的研究,即方志既不纯属于地理,也不纯属于历史,应该是“方志为物,史、志两性,兼而有之”,方志是“地志之历史化”,“历史之地志化”。虽然这种观点与当今地方志应为“综合性的学科”、“边缘学科”的观点还有差距,但他打破常规,极富创意。
对于方志的作用,黎锦熙提出“今修方志,不分史地,勿泥体裁,时代所需,须呈四用”[2,p22]。四用即保存“科学资料”、为一“地方年鉴”、是乡土的“教学材料”、可供“旅行指导”。进一步扩大了方志的功用。
关于方志的编纂方法,他提出“今修志,先明三术,即‘续’、‘补’、‘创’。“续”,乃接续之意,实为续修志书;“补”,黎氏认为“凡兹订改补弃,统谓之补”[1,p20],即所有内容一经考证,与事实有误的要加以改正,与事实完全不符的要统统抛弃,要把新发现的资料、新考证的资料补充到新一轮志书中去;“创”乃创新之意,黎氏所提之“创”主要是指对修志体例方法的创新。
关于修志的材料来源问题,黎锦熙认为不外三宗:一曰实际调查,二曰档案整理,三曰群书采录。三者各需二人负责者犹司令也,遣降调兵,多寡不同,视所需要[1,p130]。
在编修体例和方法上,黎锦熙提出要“破四障”。其一为“类不关文”;其二为“文不拘体”;其三为“叙事不立断限”。他主张门类和文体应该“两不相干,方为正办”。对志书的上限和下限不可立一总断限。黎锦熙的这些主张,有些地方虽然仍值得推敲,但比清代著名方志大师章学城要更进一步,对今日修志的参照价值也要更多一些。
黎锦熙在该书里还提出方志应设地质、气候、地形、水土、土壤、生物志,所纂《洛川县志》、《黄陵县志》、《宜川县志》就设有气候志、地质志、地形山水志等。这些都是前人在修地方志时所没有提到的,这无疑使方志的内容更加丰富,也为地方发展留下了宝贵的一手资料,黎氏显然很富有创新性。《方志今议》里提出了很多兴修方志的新观点和新方法,得到了学术界很高的评价。
《方志今议》的学术价值从学术界对其评价可窥见一斑。当时的陕西省政府主席邵力子认为黎锦熙的新志“不仅依次续编,而民应时创格,实已踏入科学方法的途径,而富有时代精神的特色,这是更值得赞美的”[3];廖晓晴认为,黎氏不但表明了自己的观点,而且对这一学派的理论做了十分系统和深入的探讨,可以说是民国时期这一学术流派的主要代表人物”[4];江苏省扬州大学许卫平教授认为,《方志今议》集中对方志编纂理论中多方面的问题论述指导,其独到的见解,尽管尚有可推敲之点,但总的说大大地丰富了方志编纂理论[5,p211];著名方志学家朱士嘉指出:“黎氏自称得到章学诚方志学说的启发,但能从实践中把理论水平提高一步,突破了章氏以方志为地方全史的观念,他认为‘方志为物,史地两性,兼而有之’”[6,p232]。由此观之,专家和学者对《方志今议》修志的科学方法、富有创新的时代精神、独到的见解及方志性质的重新定位均给予了高度肯定,其学术价值之高是毋庸置疑的。
《方志今议》一书观点新颖、富有创意。在该书里,黎氏着重指出:单方面强调方志的地理性还是历史性都是错误的,方志应当兼记一方的地理和历史的主要内容,两方面缺一不可。这些新观点的提出对于我们今天编修方志无疑仍具有重要的实际指导作用。“三十年,余正东(时任陕西省第三区行政督察专员,笔者注)赴陪都,道陕南,过我(黎锦熙)曰:‘五县一局,以依方志今议准备材料矣。’”[7,p8]可见《方志今议》一书价值之所在。《方志今议》之所以获得如此高的评价,这与一代大师——黎锦熙深厚的文学功底、渊博的史学知识、锲而不舍的实地考察精神及其各方面的努力是分不开的。
黎锦熙虽为史学专业出身,但一身都致力于汉语言学研究,并在这方面做出了卓越的贡献。方志的编纂离不开大量史学知识的积累及多项专业知识的积淀。深厚的文学功底,加上固有历史知识的积累及强烈的责任感,这一切都为黎锦熙编纂方志提供了重要条件。
深厚的文学底蕴。黎锦熙十八岁考入湖南优级师范史地部,但毕业后的他并没有专门从事史学方面的研究。二十五岁时黎锦熙赴北京应聘任教育部教科书特约编纂员(后为编审员),提倡白话文,反对小学“读经”,开始了促成“国文科”改“国语科”的活动。三十岁时黎锦熙始任北京高师(现在北京师范大学的前身)国文系教授,始创讲授“国语文法课”,从事文字改革、扫除文盲、改进语文教学运动。在黎老七十三岁的时候,他继任北师大中文系青年教师的汉语语法学习小组导师,兼编写《语法通典》和《语法虚词通典》。可见他一生都在从事国语教学和语法研究工作,并取得了很大的成绩。其学术研究和语文教学工作尤为突出,主要有三个方面:推广普通话、改革汉字和语法研究、语文教学与辞典编纂。他先后编写并出版了《新著国语文法》、《汉语语法教材》(与刘世儒合著)、《新著国语教学法》、《国语模范读本》、《新国文教学法》、《国文学习法》等语文教育论著。驰骋于语言学研究领域几十年,黎锦熙成为20世纪语文教育大家、语文教育理论先驱。多部论著的出版,几十年的汉语言学研究,这些实践努力奠定了其深厚的文学功底,为他成功编写方志提供了重要条件。
高尚的品格和强烈的责任感。黎锦熙治学,目的是为最大多数谋最大福利。在他看来,中国人的最大福利就是普及教育,让大家都有知识,都有觉悟,都能奋发图强。[8]由此可见,黎锦熙心中装的是人民,渴望自己祖国强大,而自己能做的就是把自己所学传播给别人。“余自西安随联合大学迁陕南之城固,始识余君(余正东),时余君长斯邑也,偶谈及地方志,便组设城固县志委员会,推予草定方案,遂撰方志今议一书,予本不务此,所谓因缘和合而成者也。”[7,p7-8]在抗日战争爆发之际,编纂方志本身就是一种挑战,黎锦熙没有退缩,仍不忘治学,争取分分秒秒,尽自己所能,用自己的学识为人民做事。正是因为有了这样一种责任感、敬业精神,才有了对后来学者影响很大、在多部志书编写中起指导作用的《方志今议》的诞生。
实地调查,为修方志不畏艰难。1936年中国抗日战争全面爆发,战争的硝烟弥漫在中华大地的每一个角落。方志编写的困难可想而知。作为总纂的黎锦熙深知,仅仅具备书本知识是不可能编纂出一部囊括多方面高质量的方志的。新修方志,资料当先[9,p8]。历史语言要绝对科学,调查要精密,记载要详确,如何才能获得第一手资料呢?“洛川、同官、黄陵方志既成,乃亲驻宜川,督导採集。”[9,p8]为了获得可靠而翔实的资料,实地调查成为黎锦熙获取资料的最佳来源。他的儿子黎泽渝曾提及《洛川方言谣谚志》的编写过程[10]。为修方志,黎锦熙放弃了假期休息,五十几岁的老人在乱世之中奔波于田间、乡村小道。因为亲自实地调查,黎锦熙才提出了富有创新的修志新理论;也正因为他亲身调查和研究,他才对城固县这一带的地形、水文、土壤、生物、农矿、农谚、慈善救济等更为了解。他之所以有感而发,应得益于艰苦的修志实践调查。就是在这种实践调查中,黎锦熙的理论知识大大丰富了,而理论知识的丰富,又更好地指导了实践的进行。
充分利用当地人才,共同兴修地方志。在《方志今议》里,黎锦熙提出县志拟目三十篇,附两种,主要包括全志之总纲、自然、经济、政治、文化等多方面。而在自然方面,又分为地质志、气候志、地形志、水文志、土壤志和生物志;在经济方面,分为人口志、农矿志、工商志、交通志、水利志和合作志;在政治方面,包括吏治志、财政志、军警志、自治保甲志、党务志、卫生志和司法志;在文化方面,包括教育志、宗教祠祀志、古迹古物志、氏族志、风俗志、方言风谣志、人物志和艺文志。而在每个大方向分出的具体的志科里,黎锦熙又分出更为细致的方面,从而更好地指导城固县志的编纂工作。比如在有关经济方面的农矿志里面,黎锦熙又分为农业、畜产、蚕桑蜂蜜、渔业、猎业、林业和矿业,并附调查纲目。显然方志的编写涉及多种学科,如经济学、地理学、历史学、军事学、考古学等等,非个人力所能及。黎锦熙充分利用当地人才资源,发挥地方人才的功用,汇聚集体的智慧,才有了价值很高的《同官方言谣谚志》、《宜川县志》、《洛川县志》、《黄陵县志》一系列县志的问世。
兴修地方志是个极其繁琐、极其繁重的工作,需要大量的工作人员。然而专业人才毕竟有限,加上缺少经费、时局动乱,全面使用专业人才是不现实的。在这种情况下,黎锦熙设调查委员会,全邑小学校长及联保主任皆任调查员,而编委则大抵为联大教授及本邑学界人士也。凡此皆名誉职,其有给者,名“专门技术员”,大抵联大毕业生为之[1,p13]。同时黎锦熙还具体分配工作,如有专门的人指挥“经济”、“自然”两部门技术员出发调查,同时还派人指挥“文化”部门技术员从事碑拓及照像。分工明确到位,并把实地调查作为编修方志获得准确信息的重要手段。教授固然是编修方志的主力及志书质量的把关者,但人员毕竟有限。在人手不够的情况下,黎锦熙发动其他知识分子,如小学校长、联大学生等进行具体调查、搜集资料。这样做不仅可以解决专业人才人手不够的困惑,同时也可以加大志书的编修进程并提高志书的质量,还可以让学生通过实地调查得到更好的锻炼并提高自身素质,真可谓是一举多得。
开创大学为地方建设作贡献的先河。黎锦熙在编修地方志的过程中,亲自调查、一丝不苟的实践活动在当地产生了积极影响。姚远曾如是说:在他这种实践的带动下,西北大学先后在兴办地方企业、医疗卫生事业、陕南地质勘探考察、地方考古、地方社会调查、培训地方师资力量等方面做了大量的工作,从而开创了西北师范大学为陕西和西北地方建设作贡献的先河[11]。评价一个人为社会所作的贡献固然要看其理论水平,但其实实在在为地方百姓创业、为后人造福的实用主义、实业兴学的实干精神显然更值得我们学习和借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