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小春
(广州体育学院体育新闻与传播系,广东广州 510500)
《说文段注》中关于汉语字词演变论述的分析
郭小春
(广州体育学院体育新闻与传播系,广东广州 510500)
就《说文段注》中“某行某废”所说的字词进行考察,借此分析汉字词的演变情况,得出汉字演变的一般规律,同时对段注中关于假借的观点进行探讨。
本原字;分化字;古今字;同源字
笔者收录段玉裁《说文解字注》[1]中凡言及“某行某废”的条目加以归纳和分类,拟借此对汉语字词演变的现象及其规律作一些说明,这对汉语字词的研究应当是一件有意义的事情。段注中凡言及“某行某废”的地方,据初步统计约有270多条(其中重复的有9条),大致反映了五大类型字词更替演变的状况。下面分类例析。
段玉裁在“或,邦也”注中说,“邑部曰:邦者,国也。盖或、国在周时为古今字,古文只有或字,乃复制国字,以凡人各有所守,皆得谓之或,各守其守,不能不相疑。故孔子曰:或之者,疑之也。而封建日广,以为凡人所守之或字未足尽之,乃又加囗而为国,又加心为惑。以为疑惑当别于或,此孳乳浸多之理也”。[1]631此处他说明了古今字产生的道理,由于字的意义孳乳发展,从而派生出今字。在“谊”字注下又说:“《周礼·肆师》注:故书仪为义,郑司农云:义读为仪。古者书仪但为义,今时所谓义为谊。按此,则谊、义古今字。周时作谊,汉时作义,皆今之仁义字也。其威仪字,则周时作义,汉时作仪。凡读经传者,不可不知古今字。古今无定时,周为古则汉为今,汉为古则晋宋为今,随时异用者,谓之古今字,非今人所言古文、籀文为古字,小篆、隶书为今字也。”这段话充分反映了段玉裁在文字学上的历史发展观点。但从中也可以看出段氏古今字范围比较宽泛,是以“随时异用”为标准,把分化字、异体字、假借字等情况都包括进去的。王筠则提出了“分别文”与“累增字”的概念。他在《说文释例》卷八中说:“字有不须偏旁而义已足者,则其偏旁为后人递加也;其加偏旁而义遂异者,是为分别文……其加偏旁而仍不异者,是谓累增字。”[2]201王筠的分类标准不够清楚。因此,蒋绍愚不同意沿用王筠的概念,提出“本原字”的名称,以与“区别字”相对待,并重新给“区别字”下了定义:“凡是一个汉字因为引申或假借而造成用法的分化,需要另加偏旁来区别字本质上是一种起孳乳分化字”[2]204。这类古今字在段注中多见,约有八十多个,包含以下几种情况。
1.后起分化字代替本原字,又包括以下四种情况。
(1)本原字增加偏旁而音义不变,添加偏旁的后起分化字流行而本原字消泯。如:
夅-降
《说文》:“夅,服也,从夂,相承不敢相并也。”段注:“上从夂,下从反夂,相承不相并,夅服之意也。凡降服字作此,降行而夅废。”[1]237
(2)本原字移作它用。这类本原字表示的意义由后起分化字承担,而本原字表示其他意义。如:
匈-胷(胸)
《说文》:“胷,膺也。”段注:“肉部曰:膺也。二篆为转注。膺自其外言之,无不当也。匈自其中言之,无不容,故从。……今字胷行而匈废矣。”[1]433“匈”和“膺”本同指;“匈”“胸”二字现在仍使用,所指不同,“匈”已移用在“匈奴”一词中。
(3)为后起分化字再造分化字,本原字消泯。如:
凥-居-踞
《说文》:“凥,処,也。”段注:“凡尸得几谓凥,尸即人也。引申之为凡凥処之字。既又蹲居字代居。别制踞为蹲居字。仍致居行而凥废矣。”[1]715凥“本居止义,”居“本表蹲居义,后字造”踞“表蹲踞义,即用”居“表居止义,凥-居、居-踞也形成两对古今字,而”凥“废。
(4)为引申义所造的分化字替代本原字。如:
毌-贯
《说文》:“毌,穿物持之也,从一横毌。”段注:“毌者宝货之形。独言宝货者,例其余,一者所穿物持之也。古贯穿字用此字,今贯是废矣。”[1]316又《说文》:“贯,钱贝之贯也”。“毌”是动词贯穿的本字“贯”,本为名词穿贝之绳贯所造的后起字,替代了动词毌,兼有动名之用而“毌”消泯。
这类为引申义而造的字,往往不能将字形与本义联系起来穿凿作释,许慎之说往往有误,而段注亦未能正确揭示。
2.本原字行,后起分化字消泯。此类字的去留与上类恰好相反。大约有三种情况。
(1)后起分化字未为人们接受而被淘汰。如:
(2)有时本原字与后起分化字之间有上下义位的关系,二字相竞争,结果表示总名的字替代了表专名的字,或代表专名的字替代了表泛指的字。如:
頪-類
《说文》:“頪,难晓也。”段注:“谓相似难分也,頪、類古今字,本专谓犬。后乃‘類’行而‘頪’废矣。”[1]421《说文》:“類,种类相似,唯犬为甚。”[1]476从段注看,“頪”从页米,以米多不可别会相似之意:“類”本义犬相似,“頪”再加犬合成本体会意字,“類”行“頪”废,此以专名替代了泛指。
(3)有时是专名。如:
(4)有的古今字存在词性兼并的关系。如:策-敇
《说文》:“敇,击马也。”段注:“所以击马者曰箠,亦曰策。以策击马曰敇,策专行而敇废矣。[1]126“策”本为名词,“敇”本为动词,名词兼代动词,动词废弃。这种名动兼代的现象,大约也是古代汉语中兼类词产生的原因之一。此外,古今字之间还有改换声符的。
以上几类古今字字形上都有联系,均由本原字增加表意偏旁,或改变形旁声旁形成分化,体现了古今字间的孳乳关系。这是形成古今字的大宗,其中又以分化字流行较为多见。
1.由造字方法或字体不同而形成的古今字。如:
華-花
2.甲乙二字音义皆不同,人们基于某种联想把两字联系在一起,其中一字通用另一字废弃。如:
《说文》:“溺,溺水自张掖删丹西至酒泉合黎,余波入于流沙,从水弱声。”段注:“而灼切,二部。按今人用亻水没字,溺行而废矣。又用为人小便之字,而水名皆作弱字。”[1]521《说文》:“,没也。”段注:“此沈溺之本字。……奴历切,盖在二部。”[1]557“溺”本水名,“”本动词沈溺。“溺”替代了“”用作动词,而“溺水”则改名为“弱水”。这类古今字并非由增加或改变偏旁组成,数量比第一类也少得多。但它们对造成概念的名称更替的影响值得注意。
以上两大类大致反映了在文字流传过程中,古今更替和形成的复杂情况。本原字是兼职字,但是本原字兼职太多,也会造成识认和运用的困难,同样会给交际带来不便,于是有一部分分化字并未被人们接受而归于淘汰。这是对文字过量孳乳的一种节制。“某行某废”所反映的文字孳乳分化和自我节制两个方面,都是语言在流传中为适应社会需要而日渐演变的结果。
所行字与所废字存在同源关系或同源派生关系,这种情况大约有20组左右。同源词是出自同一语源的词,这些词读音相同或相近,词义相关或相同。如:
構-冓
《说文》:“冓,交积材也。”段注:高注淮南曰:構,架也。材木相乘架也。按结冓当作此,今字構行而冓废。”[1]158《说文》:“構,盖也”。段注:“此与冓音同义近。冓,交积材也,凡覆盖必交积材。”[1]253“構”当是“冓”的同源派生字,“構”替代了“冓”。
有的段氏虽未揭示音义关系,却可从段注系联而推知。如:
和-龢-盉
《说文》:“调,龢也。”段注:“龢,各本作和,今正。龠部曰:龢,调也,与此互训,和本系唱和字,故云相应也。今则概用和而龢废矣。”[1]93《说文》:“盉,调味也。”段注:“调声曰龢,调味曰盉,今则和行而龢、盉皆废矣。”[1]422唱和、调声、调味均有调和义,这组词当由调“龢”的“龢”派生。“龢”本泛指“调也”,训“调声曰龢”当属通言而析言的关系。在文字流传中,唱和的“和”替代了“龢”与“盉”而成为调和的共名。同源字的替代也是造成概念改换名称——所表者的一个原因。
1.异体字的替代。从段注“某行某废”中所见异体字大体有五种情况:
(1)古文异体。如:
膚-臚
《说文》:“臚,皮也。”段注:“今字皮膚从籀文作膚,膚行而臚废矣。”[1]167这是古文与今文的区别,二字现仍使用,“臚”简化为“胪”,意义为陈列,如双音词“胪列”。“膚”指皮肤,以古籀行。《说文》的古文,据王国维考证,是属战国时代东方六国的文字,与秦系的小篆相距甚远。《说文》中的古文按其叙的说明,主要来自西汉时代现之于孔子壁中书及张苍等人所献书。
(2)义近形符替换形成的异体字。如:
(3)增减形符造成的异体字。如:
喜-熹
《说文》:“熹,说也。”段注:“说者,今之悦字。……然则熹与嗜义同,与喜乐义异义。浅人不能分别,认为一字。喜行而熹废矣。”[1]205
“说”“悦”古今字,“说”与“乐”同义,“喜”与“熹”异字同词。
(4)由改换声符或声符、形符均更换而形成的异体字替代。如:
悝啁-诙嘲
《说文》:“悝,啁也”。段注:“口部曰:“啁,嘐也。即今之嘲字,悝即今之诙字,谓诙谐啁调也,今则诙嘲行而悝啁废矣。”[1]510诙嘲与悝啁,当属异字同词。“啁”、“嘲”是改换声符形成的异体字,“悝”、“诙”是声符形符均变换而形成异体字。
(5)方言变体。这是用不同的字记录了不同方言中的同一个词。如:
迎-逆
《说文》:“逆,迎也。”段注:“迎逆双声,二字通用,如禹贡逆河。今文尚书作迎河是也,今人假以顺屰之屰,逆行而屰废矣。……《方言》:逢逆迎或曰迎,或曰逢,自关而东曰逆。”[1]71迎逆古代音转义通,具有同源关系。“按,‘逆、屰’实同一词,不顺是‘逆’的引申义。”[3]这种情况可看作方言变体,从广义上说,也和异体字发生关联。
2.正俗字的替代。一般俗行而正废。如:
该类字大约五十多个,大多数是本字废借字行。它们又可分为两大类。
1.段氏标明假借的通假字。如:
敚-奪
《说文》:“敚,强取也。”段注:“此是争夺正字,后人假奪为‘敚’,‘奪’行而‘敚’废矣。”[1]144《说文》:“奪,手持隹失之也。”段注:“引申为失去物之称,凡手中遗落物当作此字,今乃用脱为之,而‘奪’为争‘奪’字相承久矣。”[1]144“奪”本是手里拿着鸟而失去,假借作争夺之“敚”而“敚”字消泯。
2.段氏未言通假而实为通假的。如:
段注的“某行某废”探求了文字的流源演变,反映了文字旧质的消亡和新质的形成及其发展状况,是很值得加以注意的。在《汉语史稿》[4]中,王力先生从词性演变、概念外延的广狭、避伟和禁忌等方面探讨了概念名称的改变问题,这是十分重要的,但是关于文字的替代所造成的概念名称变换问题涉及少。从段注的“某行某废”看,这应当也是一个不可忽视的方面。王力先生又说:“古语的死亡,有死字和死义的区别。”[5]今字代替了古字,也是造成古语死亡的一个原因,甚至和词与词义的流变也发生密切的联系。从我们的统计看,区别字和本原字的替代当是造成汉语字词更替的主要途径,通假字和同源字的影响也不可低估。至于正俗字和异体字,虽然历代异形纷繁,但大多仅及于字形本身的变化,从汉语字词流变的角度看是次要得多的。
从录例可见,字形简省或字形结构表意作用明显的文字,往往易于流行如省-女省、和-龢、喜-熹等,都是简行繁废;而降-夅、包-勹、構-冓等,由于表意功能前者优于后者而得以流传,这也反映了汉字发展的一条规律。
段注在阐明文字更替问题上,还存在一些混淆不清的地方。如混淆了假借、同源与引申几种不同语言现象的情况不少见。段氏关于假借的理论是正确的。他在《说文·序》注中说:“本义既明,则用此字之声而不用此字之义者,乃可定为假借。”但具体分析中,却常与这一理论相龃龉。如许慎把“令”、“长”作为假借的代表字,段则为之圆说:“县令、县长本无字,而由发号久远之义引申展转而之,是为假借”。这就已经把引申与假借牵合在一起了。又有将同源与假借相混的情况,如《说文》以“絑”为纯赤,段注以“朱”为深纁。段注曰:“凡经传言朱皆作絑,朱其假借字也。”[1]160其实“朱”本为赤心木,与纯赤之“絑”音义相关,段看作假借亦未妥。
[1]段玉裁.说文解字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
[2]蒋绍愚.古汉语词汇纲要[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7.
[3]王力.同源字典[M].北京:商务印书馆,1997:137.
[4]王力.汉语史稿[M].北京:中华书局出版,1980:67.
[5]王力.龙虫并雕斋文集·古语的死亡残留和转生[M].北京:中华书局,1980:413.
An Analysis of the Arguments in Shuowen Duanzhu on the Evolution of Chinese Characters
Guo Xiaochun
(SportsJournalismandCommunicationDepartmentofGuangzhouSportUniversity,Guangzhou510500,China)
Bymakinga research intothe characters and words mentioned in"mou hangmou fei"in the book Shuowen Duanzhu,this paper analyzes the evolution ofChinese characters and words soas toachieve a general rule ofthe evolution.In addition,this paper makes an analysis ofthe argument in this book about the loan word.
original character;divided character;ancient and modern character;paronym
H024
A
1673-8535(2010)04-0060-05
郭小春(1967-),男,江西宜春人,广州体育学院体育新闻与传播系讲师,中国传媒大学语言学博士生,研究方向:古汉语词汇、广播电视语体。
(责任编辑:高坚)
2010-04-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