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说《小贵族》英汉版本看英汉使役关系表达的异同

束超超

(常州工学院外国语学院，江苏 常州 213002)

使役概念在人类语言中普遍存在。使役结构，又称致使结构或使令结构，是指一个句子中的主要动作或状态是由宾语产生的，主语只是起了促使这一动作或状态产生的作用①。使役结构是客观世界中常见的一物引起另一物发生某种变化、产生某种可观察的结果的一种动态事件②。使役结构有各种各样的表达方式，变化也很复杂。不同的语言，甚至在一种语言内部可以使用不同的表达机制或参数来体现使役事件。事实上，任何一种语言都会有一种或多种使役类型③。对于某一个概念或意义，人们既可以使用一个词组或句子来表达，也可以用一个词来表达，前者通常被称为分析型表达法(analytic expression)，后者则为综合型表达法(synthetic expression)。综合型表达法就是一种词化(lexicalized)了的表达法④。从意义上讲，致使结构包含原因和结果两个构成元素，而在形式上则可分为词汇型(lexical)、形态型(morphological)和分析型(analytic)⑤。词汇型使役结构可以看作是使役概念的综合型表达，而使役的分析型表达实际上指的是利用句法手段实现的使役结构。

在调查了一百多种语言之后，Nedyalkow和Silnitsky总结出一条推断性原则：“如果使役词素仅从一个不及物动词构成一个使役动词，那么这个使役动词通常表示接触因果关系。在这种情况下，迂回曲折因果关系通常是由含空使役动词的组合词来表达的。”⑥接触因果关系就是没有媒介的直接因果关系，而迂回曲折因果关系就是使役句。使役动词就是表达使役化结构的助动词make,cause,let,have等，在汉语里就是“使、令、让”等动词。这些词本身的概念义已逐渐虚化，常常表示“致使”义语法概念，因此这类词就被称作空使役动词或使役助动词。

一、英汉使役结构

致使概念是人类生活中不可或缺的概念，在语言中对应的是致使词语，它们表达的是某人做了某事或某件事发生了从而导致另一件事的产生⑦。英汉两种语言都有大量的表示使某人或某物做什么、有什么、怎么样的意义的句子。但英汉两种语言表达使役关系的方式既有相同之处，也有大相径庭之处。

首先，英语和汉语都有使用单个词语表达使役的情形，这就是人们所熟知的词汇型使役动词。例如：

(1)那伙人总是唆使阿明去偷东西。

(2)改革开放繁荣了我国的市场经济。

(3)All this information about the nobility bewildered him.

(4)It embarrassed and annoyed him to see women cry.

其次，两种语言都存在形态型使役表达法。例如：

(5)朋友，你能告诉我，真诚地告诉我，哪里有净化心灵的炼钢炉呢？(柯蓝 《写给自己的歌》)

(6)神化英雄，只能使读者与“英雄”疏远。(韩少功 《由〈毁灭〉所想起的》)

(7)We must simplify the working process.

(8)The strange noise from the distance frigh-tened me.

英语作为综合语，其最大的特点就是词缀丰富。英语词缀大约有337个，而汉语词缀则远没有英语那么丰富。据统计，汉语的词缀数量最多不超过100个，并且包括了新兴词缀如“非-”、“准-”等，和类词缀如“半-”、“好-”等。在英语中一些形容词、名词可以通过附加具有使役意义的词缀而生成使役动词，例如enrich,modernize,simplify,strengthen等。而汉语里比较典型的表示使役意义的词缀就是“化”，例如“绿化、美化、淡化”等等。

最后，英汉语里都有分析型使役表达法，例如：

(9)和他的家人分开永远都是令他悲伤的一件事。(《小贵族》)

(10)假如你不让这个孩子接替自己的位置，他担心自己的姓氏会落入到一个没有受过教育的粗野人手中，从而使自己被别人耻笑。(《小贵族》)

(11)It makes a person feel a strange feeling when he has to stay all night in another person′s castle instead of his own house.

(12)The teacher had him answer that question,but he refused.

既然英汉语具有基本相同的使役概念表达形式，那么这些形式在两种语言中的功能是否也是相同的呢？英汉语使役概念的表达是否具有某些不同的特点？或者说，在使役概念的表达方面英汉语是否具有某些明显的倾向性？笔者针对上述问题进行了相关研究。

二、研究方法

笔者借鉴了张京鱼在《心理动词与英语典型使役化结构》一文中所使用的方法⑧。他认为到大型语料库去检索中英文使役用法既费力又费时，而小说虽然是个体语料库，却和大型语料库有异曲同工之处，它们都是书面语和口语的综合体。大型语料库是大量文本的集合，语料经过整理，存储在计算机数字化语料库中。而小说个体语料库体现的是某个作者一个人的整体语感。小说个体语料库有大型语料库所缺少的语言使用的整体语境。小说又不同于科技文献，科技类的文章会对某种句式有特殊的要求或偏爱，而小说能提供较为真实充分的语料。笔者非常赞同这种说法，于是仿效这种方法，选择了中英文版本的《小贵族》⑨作为个体语料库。

《小贵族》这部小说是美国剧作家、小说家伯特纳(Frances Hodgson Burnett)的第一部儿童小说，自发表以来非常畅销。该小说篇幅适中，语言丰富而又简单明快。小说里出现了大量的使役结构，是非常适合研究使役结构的语料。这部小说的中文译本很多，我们选择了由麻保金翻译的版本，因为他的翻译无论语言还是风格上都是最忠实于原著的。笔者逐字逐句地阅读该小说，把英文原著和中文译本里所有出现使役结构的句子都摘录了下来。为了尽量不遗漏书里的使役表达，笔者还邀请了两位同事分别做相同的工作，并把找到的所有的相关句子汇总起来，最后根据Shibatani对使役表达的分类标准⑩对所有材料进行归类和分析。由于使役词汇的分布非常广泛，笔者仅选择了典型的使役词汇作为研究对象，如英语中的make,cause,have,let,get等，以及汉语中的“让、令、使”等。

三、结果与分析

(一)英汉使役结构的分类

研究中采用了横向和纵向两种比较方法。所谓横向比较，是指对两个文本中出现的使役表达结构进行比较，也就是比较上文提到的三种类型的使役表达形式。而纵向比较是针对每一种使役表达形式而言，比较其在两种语言中的区别。统计结果见表1～表3。

表1 英汉语中的使役表达法类别

表2 英汉语中分析型使役结构比较

表3 英汉语中词汇型使役结构比较

需要说明的是，由于英汉语构词法存在很大差异，在形态型使役表达方面英汉语存在着严重不对等的情形，更准确地说，就是英语可以通过在某一单词上增加词缀的方式来表达使役含义，而汉语这种情形则少得多。此外，在文章所研究的语料中，受语篇篇幅、风格等的限制，即便是在英语原文中，形态型使役用法也比较少见。考虑到上述因素，故文章不把形态型使役表达作为研究的重点。

表1～表3显示了英汉使役用法的基本情况，下文基于这些数据进行进一步的分析和阐释。

(二)初步的数据分析

表1～表3分别反映了小说《小贵族》英汉两个文本中使役结构的不同表达方式。由于小说的篇幅比较长，出现的使役结构总量也很多，所以表格里的数据从某种程度上也说明了英汉使役结构以及英汉使役概念表达的不同特点。

表1显示，汉语译文中仅有5例词汇型使役用法，而英语原文中则出现了72例此类用法。汉语译文中分析型使役用法有223例，而英语原文中的分析型使役用法虽然没有汉语里出现得多，但与其他两种使役表达方式相比却是最多的，共有85例。两个文本中形态型使役用法都很少，基本可以忽略不计。表2显示，汉语译文中的分析型使役表达主要借助“让、使、令”等词语来表达，而在英语原文中主要是靠make,let,have,cause等词语来体现，其中make的使用频率最高，占所有分析型表达法的69.4%。表3则清楚地表明，英语原文中的词汇型使役表达不仅在数量上远多于汉语译文中的词汇型使役表达，而且所使用的词汇种类也比较丰富。

(三)数据对比

尽管英汉语篇对使役概念的表达存在诸多差异，但它们都有词汇型使役、形态型使役和分析型使役三种基本类型。例如：

(13)But then there were many things which astonished Mr.Havisham.(词汇型使役)

(14)…a long ray of sunshine crept in and,slanting through a golden pane of a stained glass window,brightened the falling hair about his young head.(形态型使役)

(15)Ceddie Errol had a way of making people feel comfortable.(分析型使役)

(16)慢慢地，她和别人一样，开始注意到她的儿子运气很好，特别能取悦伯爵。(词汇型使役)

(17)他慢慢淡化了不好的一面。(形态型使役)

(18)这使得气氛十分和谐。(分析型使役)

英汉语篇三种使役用法最为显著的差异体现在使用频率上。英语原文中分析型使役和词汇型使役都是比较常见的使役表达法，而且两者的使用频率差别不大。汉语译文则不同，223例分析型使役表达使得这种形式成为汉语语篇中占绝对优势的一种类型。相比之下，汉语语篇中词汇型使役表达仅有5例。由此可以看出，使用分析型使役表达是汉语的一种常态，而对于英语来说，通常存在两种可选的形式，即分析型使役和词汇型使役。英汉语的上述差别显示，在使用英语或汉语，以及进行英汉、汉英翻译的时候，每当涉及到使役概念的表达，译者一定要意识到采用哪种使役表达类型才是比较得体的，尤其是在频繁使用使役表达的时候。

表2显示了英汉语篇中分析型使役结构的使用状况。英语语篇中make的使用频率最高，而在汉语译文中“让”的使用频率最高。例如：

(19)There was something in it that made him feel that she was going to cry.

(20)He had not seen enough of society as yet to make him realize that sometimes Mr.Hobbs was not quite conventional.

(21)He cheats,and that makes Dick mad.

(22)这些回忆和迪克的拜访好像让他觉得心里舒服多了。

(23)我所听说的和这个小家伙有关的事让我确信是她给予了儿子一切。

(24)你让很多人都觉得有一种幸福感。

单词make与动词或形容词搭配都可以表达使役概念。语法学家Curme等人把这种用法中的make称为使役助动词。当然，除了make以外，常见的表达使役的助动词还有have,get,force,let等。由于make在所有这些表达使役的助动词中对使役含义的表达最为单纯(如force明显含有“强迫”的含义，let含有“允许”的含义)，使用频率也最高，因此有的语法学家就把所有这类助动词统称为“making类动词”。

表3罗列了该英汉语篇中出现的各种词汇型使役动词。最为引人注目的一个差别就是英语原文中所使用的使役动词远多于汉语译文中的体现，二者的比例为72:5。此外，英语原文中所使用的使役动词类型也极其丰富，以小说第二章为例：

(25)She went to the window and stood with her face turned away for a few moments,and he saw she was trying to steady herself.

(26)And this view of the case seemed to cheer Billy Williams so much that he began to smile on the world again,…

(27)She is so old it would surprise you how she can stand up.

(28)He can afford to gratify any caprice.

(29)I think it would please him to know that Lord Fauntleroy had been indulged in any fancy.

然而在整个汉语译文中，除了例(16)外，笔者还发现4例含词汇型使役动词的句子，见例(30)～(33)：

(30)她向窗户走去，背对着他站了几分钟，他明白她在设法稳定自己的情绪。

(31)他能够满足他的各种愿望。

(32)负责理财的代理人只顾取悦伯爵，一点也不为穷困潦倒、悲惨、可怜的佃农考虑。

(33)这个孩子满足了他的自尊心各个方面的要求。

显然在汉语语篇中，词汇型使役结构绝非是一种典型的使役结构，这也从侧面说明了为什么在汉语里有这么多的分析型使役用法。由此可见，相对于汉语来说，英语使役概念表达的词汇化程度非常高。罗伯特·迪克森(Dixon)曾针对使役概念的表达，提出了一个“紧密度等级”(scale of compactness)，即：词汇形式>形态手段>复杂谓语>迂说结构。根据上文的分析可知，在表达使役概念时，英语更倾向于选择使用前面的表达形式，而汉语则倾向于选择后面的表达形式，这就构成了英汉语使役概念表达的巨大反差。

四、 结语

使役概念表达是英汉语极为常见的一种表达方式，但常常不为语言使用者所关注。虽然从研究的角度国内外学者对使役概念的表达进行过各种各样的讨论，也总结出许多概括性的结论，但基于某一特定篇章的实证研究依然还是很有价值的，因为这样做可以让语言使用者更加清楚地看到使役表达的具体体现方式，这对语言实践具有更为直接的指导价值。

文章的研究进一步印证了使役概念表达在英汉语篇中的异同之处，概括地说，就是英语更倾向于在词汇层次上表达使役关系，词汇型使役结构成了英语典型的使役表达方式。英语分析型使役表达也很常见，尤其是make的使用频率非常高。而汉语则恰恰相反，分析型使役结构是其典型的表达方式，词汇型使役用法虽然有，但数量相对较少。这一结果与其他语言实证研究的结果是基本一致的。

英汉使役表达的特点对外语教学、英汉互译等有着直接的影响。由于词汇型使役表达是英语中典型的表达法，这与汉语中的情形存在很大的不同，所以教师在教学中要把这些词汇型使役动词作为重要的教学对象，尽量让学生避免受到母语的干扰，使其学会正确地道地表达使役概念。此外，make在英语语篇中出现的频率非常高，它的用法很多，而作为使役助动词的用法也有多种类型，但是中国学习者由于受母语汉语的影响，经常不能正确使用这一单词。例如，Wong(1983)发现，中国学生在英语作文中倾向于过多地使用“make+宾语+补足语”这一分析型语法结构来表达使役关系，而很少直接使用一些可以表达使役关系的动词。何善芬也指出：“中国学生在用母语即汉语表达时，大多数情况下习惯采用分析型表达，只偶尔用一用复合词，这是语言的形态使然。但这种定式对用英语表达相应的汉语意义时选择表达法干扰甚大，而英语动词本身的情况(词化程度高的单纯词占绝大多数)则要求中国学生在用英语表达时不能只使用或太多太滥地使用分析型表达法，必须采用一些综合型表达法来表达用分析型表达法来表达的一些汉语意义。否则，不可能学会比较地道、简练的英语，无法做到尽可能缩小中国式英语和地道英语间的差距。”因此教师在教学过程中要善于抓住使役动词的共性和差异，通过比较、归纳等手段体现其系统性，从而加深学生对这类词的认识与理解。同时，教师在教学时要重视make这个高频词汇的讲解。

总之，英汉使役结构是一种非常重要的结构，两者的差异会给中国学生二语习得带来较大的影响。学生在学习的过程中要尽量摆脱母语的负迁移作用，教师则要重视并提醒学生两种语言存在的差异，及时纠正学生在语言运用中出现的错误，更有针对性地调整教学方案，提高教学效果。

鸣谢：在本文写作过程中苏州大学王军教授给予了悉心指导和帮助，谨致谢忱。

注释：

①李伯约、向建雄：《使役结构若干问题刍议》，《外国语言文学研究》，2006年第9期，第25页。

②熊学亮、梁晓波：《论典型致使结构的英汉表达异同》，《外语教学与研究》，2004年第2期，第90页。

③Haspelmath M：More on the Typology of Inchoative/ Causative Verb Alternations,In Comrie B，Polinsky M ed：Causatives and Transitivity，Amsterdam: John Benjamins,1993，p87.

⑤Comrie B：Causative Verb Formation and Other Verb-deriving Morphology,In Shopen T ed：Language Typology and Syntactic Description (Vol.3)，New York: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85，p332.

⑥Nedyalkov V P,Silnitsky G G:The Typology of Morphological and Lexical Causatives,In Kiefer F ed:Trends in Soviet Theoretical Linguistics,Doredrecht: Reidel,1973,p14.

⑦梁晓波、孙亚：《致使概念的认知观》，《外国语》，2002年第4期，第38页。

⑨(美)伯特纳：《小贵族》，麻保金译，中国工人出版社，2004年。Frances Hodgson Burnett:Little Lord Fauntleroy,中国图书进出口总公司，2004年。

⑩Shibatani M:The Grammar of Causative Constructions:A Conspectus,In Shibatani M ed:The Grammar of Causative Constructions,New York:Academic Press,197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