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世举及其《韩昌黎诗集编年笺注》

2010-02-16 20:06郝润华丁俊丽
周口师范学院学报 2010年3期
关键词:笺注编年诗话

郝润华,丁俊丽

(西北师范大学文学院,甘肃兰州730070)

清代方世举的《韩昌黎诗集编年笺注》十二卷,是总结前人注本基础上完成的一部集大成的韩诗注本,历来被认为是韩集注本中成就最高者。它不仅在韩诗编年方面具有创新性,而且笺注方法也具有清人注释的时代特色,具有极高的学术价值。后世注本,如钱仲联《韩昌黎诗系年集释》、童第德《韩集校注》等都对其成果有大量借鉴引用。章学诚《〈韩昌黎诗集编年笺注〉书后》云:“是亦攻韩集者不可不备之书也。”

一、方世举生平简介

方世举生平事迹在正史中无记载,与人交游情况只能从其诗歌作品、杂史及书序中找出零星痕迹。

方世举(1675-1759年),字扶南,晚自号息翁,桐城(今安徽桐城)人,康熙监生,居室为水木清华。方世举《兰丛诗话》云:“水木清华,余寓居也。”[1]方氏为桐城华族,冠盖相望,文化传统深厚。方世举与从弟贞观(1679-1747年,世称南堂先生)皆以诗闻名于当时。方世举天性高旷,一生不求仕达,未曾有过一官半职,不汲汲于名利,毕生致力于读书治学,博学多闻,于书无所不读,尤工于诗,诗宗杜、韩。“且读书均有评论于书本上下、左右,本行已满则加别纸条记。”[2]又善作文,“年八十余犹于广座灯红酒绿中,伸纸濡墨,顷刻数十百言,而精采曾不少减”[3]。“性好佛,又不喜赴人饮。华亭王司农题其寓居为独坐斋。巢寄斋司寇初访,坚以病辞。司寇重之,为致粟焉。”[4]

康熙年间,方世举北游京师达10年之久,与贤豪长者多有唱和,且常在一起质疑辨难。“临川李绂督部尤推重焉,尝以先生所赋长篇险韵张诸广座,夸耀同人。”[2]此后方世举名誉日起。康熙五十八年(1720年),发生了轰动朝野的“戴名世《南山集》案”。此案因书中多采方孝标《滇黔纪闻》中所载南明桂王时事而牵连原作者方孝标。方孝标是方世举从祖父,人已死,却被掘墓戮尸,方氏后代因之多人坐死,牵达至数百人。方世举亦受牵连,累隶旗籍,远戌塞外。雍正元年(1723年)恩诏放归田里,尝寓扬州。乾隆元年(1736年)朝廷方开博学宏词科,某侍郎欲荐举方世举,世举婉谢不就。晚游扬州,卒于乾隆二十四年(1759年),享年84岁。

与方世举交游的人物中对他最有影响的是朱彝尊。方世举年轻时师从著名学者朱彝尊,学到很多知识,并多见古书秘本,这对他日后注释韩诗帮助很大,甚至他完成《韩昌黎诗集编年笺注》,朱彝尊也起了一定作用。《兰丛诗话》云:“初从朱竹垞先生游,值友人顾侠君《笺注昌黎诗集注》新出,凡宋人有说皆收之……少年率尔,遂贸贸指摘于先生前,先生不责而喜之,且怂恿通考,以为异日成书。”[1]方世举客居京城10年,时人将其与大学士李绂并称。李绂为理学明家,宗主陆、王。其诗词采丰腴,自见风标。方世举与李绂交往密切,曾写有《寄李穆堂四十韵》收入《春及堂诗集》中。方世举在康熙年间北游京师10年,李绂就非常推重其所创作诗歌,常以方世举长篇诗赋夸耀于同时之人。方世举还与何焯、顾嗣立、陈鹏年、徐昆发、张大受、卢见曾、马曰琯、马曰璐、程梦星等人有交往。这些人或是大学者,或是藏书家,对其笺注韩诗应有很大帮助。

方世举学识渊博,著述甚丰。除《韩昌黎诗编年笺注》外,另有《春及草堂诗集》四卷、《江关集》一卷、《汉书辨注》四卷、《世说考义》《家塾恒言》《兰丛诗话》等。可惜大多已散佚。除上述著作外,尚有《李义山诗集笺注》,目前作者有方世举、程梦星之争议。此处不赘。方世举生平喜好韩愈诗歌,陈诗《尊瓠室诗话》云:“先生为朱竹垞门人,博学笃行,诗宗杜、韩。近时选家多称其近体,余独爱其古诗,如长江大河,波澜不穷,是真得杜韩之法乳者。”[5]因此,才可以顺利完成注释韩诗这样的艰巨任务。

二、《韩昌黎诗编年笺注》

方世举《韩昌黎诗编年笺注》是韩愈诗集的一个单行注本,是在宋朱熹《韩昌黎先生集考异》、魏仲举《五百家注》、世彩堂《昌黎先生集》、明蒋之翘《韩集辑注》、清顾嗣立《昌黎诗集注》诸书基础上编撰而成。方世举合并唐代李汉所编《正集》四十卷中的十卷诗和《外集》《补遗》的诗,然后编年排次为十二卷,总收诗411首,包括后附辨赝诗二首,旧为赝诗方订为真诗三首。又略去前注本中年谱,列入自序、卢见曾序,凡例;每卷先列目录,目录后系年,注明这是某年至某年的作品,接着是此卷收诗数,并略述几年中韩愈的仕履事迹,然后按时次列诗,诗题下或有题解,诗后摘字为注,注中引书及前人注,皆一一注明出处或“某云”,方世举自己的考辨分析,则加一“按”字区别。其中引东雅堂本因其删去注者姓氏,便空一格,书中凡出现“口云”者即引东雅堂本。诗后间附后人的多种诗话评论。

方世举充分吸收前人注释成果,据笔者统计,注中引用旧注约708条,其中东雅堂注本约167条,方崧卿约123条,洪兴祖约29条,樊汝霖约36条,韩醇约26条,祝充约6条,魏仲举约5条,孙汝听约70条,程俱约1条,王伯大本约116条,朱熹约59条,蒋之翘注本约38条,顾嗣立注本约28条,蔡约5条①魏本在注文引“蔡曰”,但卷首有蔡梦弼、蔡元定、蔡居厚三人,究竟指谁,较难分辨。这是魏本不严谨之处。。在引用前人注时,他不仅标明注家和书名,还作了进一步考证,纠正了旧注中的一些错误观点,最后择善而从。从而形成一个笺注严谨细密,并体现自己诗学观的集大成的韩诗注本,在韩集注本中具有承前启后的作用。

(一)编年考证,扎实精当

在此注本之前,历代韩集注本都是按体裁编排(宋人有韩诗系年),对诗歌创作年代的考证也显粗疏。“唐人诗集宜编年者莫若杜、韩,杜之编年多矣,韩则仅见于此。是固论世知人之学,实亦可见。诗文之集,因为一人之史,学者不可不知此意。为诗文者篇题苟皆自注岁月,则后人一隅三反,借以考正时事,当不止于不补而已。”[6]为此,方世举对韩诗进行了比较细致的编年,可谓用力颇深。后来钱仲联先生的《韩昌黎诗系年集释》就受到方世举编年的启发,多参照方注本编排韩诗。清人杨伦说:“诗以编年为善,可以考年力之老状,交游之聚散,世道之兴衰。”[7]冯应榴更说:“编年胜于分类。”[8]方世举为韩诗编年,对后世解读、研究韩诗具有重要作用。

方世举在编年过程中,“大抵援新、旧两书以正诸家,援行状墓志以正两史之误”[9],对韩愈诗作作了深入扎实的考证。如卷三《答张十一功曹》,洪兴祖所作韩愈年谱系此诗于贞元末一同被谗言所中,外放南方做县令,直至永贞元年后,才徙江陵掾,而诗题名署为“张十一功曹”,则时间必然是在张署徙江陵掾之后;所以方世举根据韩愈《张署墓志》和《祭文》驳正了洪兴祖,系此诗于永贞元年后,这是正确的。又如卷四《醉赠张秘书》,方注订正旧注“张秘书为张彻”之误,指出张秘书乃张署,诗乃元和元年韩愈、张署同返长安后作。

方氏的考证成果为后世学者所接受,如陈迩冬《韩愈诗选》就充分吸收了方的编年考证,如在《条山苍》一诗下,陈注曰:“方世举《韩昌黎诗集编年笺注》编入长庆二年。余初疑为韩愈早年之作,然细玩诗意,苍凉老劲,似非新手所能。末句'松柏在山冈'有自况之意。李宪乔批云:'寻常写景,十六字中,见一生之概。'(程学恂《韩诗臆说》亦袭其语)可知非其少作。故从方世举说。”又如《青青水中蒲三首》,陈注曰:“方成珪《韩集笺正》列在无可考内,方世举《韩昌黎诗集编年笺注》列为元和二年分司东都时作,姑从后者。”可见方注本在韩诗编年方面的价值得到了后人的充分认可与肯定。

正如文献学家章学诚所说:“桐城方世举扶南氏,撰《韩昌黎诗集编年笺注》十二卷,每卷之首标列篇目,篇目之下标明出处、时世,观者但考十二篇目,而洪氏《年谱辨证》、程氏《历官之记》,皆可列眉而指数焉。德州卢氏见曾为之订正复舛而刻以行世,是亦功韩集者不可不备之书也。”[6]为韩诗编年不仅便于读者阅读韩诗,而且有利于读者更好地“知人论世”,了解韩愈所处时代,挖掘韩诗诗旨,研究韩愈文学、思想。

(二)训释字词,准确细致

由于方世举生活年代正是清代考据学风兴盛时期,不仅文字、音韵、训诂等专门学问异常发达,就连地理、职官之学的研究也随之兴旺。方世举依据自己深厚的小学及天文、地理、职官知识,对韩诗中词语详细注解,包括文字、典故、天文、地理、名物、风俗、职官等,凡使事之来源,缀文诂训,奇辞奥旨,远溯其源,务斯昭晰,无有所隐。引书繁富,考证细密严谨。如卷六《崔十六少府摄伊阳以诗及书见投因酬三十韵》中“彪”“虥”二字,注曰:

《说文》:“彪,虎文也。”《尔雅释兽》:“虎窃毛谓之虥猫。”注:“窃,浅也。”按:《说文》《玉篇》皆以“彪”为虎文,不云兽名。考《新唐书。张旭传》:“北平多虎,裴旻善射。一日得虎三十一,休山下。有老父曰:'此彪也,稍北有真虎,使将军遇之且败。'旻不信,怒马趋之。有虎出丛薄中,小而猛,据地大吼。旻马辟易。弓矢皆堕。”则乃大于虎而力稍弱也。

方世举对“彪”“虥”二字的解释广搜博取典籍,追本溯源。引用《说文》《玉篇》考证“彪”本义为“虎文”,又引《新唐书》考释“彪”字演变出的其他意义,即指兽名,补充了字书记载之缺。据此注释,读者可推知此字在当下诗文中的取义,同时也掌握了此字原本之义。此种注释不限于就诗注字,还连带考证字义的演变及多义性。这正是方世举具有深厚小学功底的表现,也是乾嘉朴学精神的展现。

卷五《城南联句》中“蹙绳”“斗草”两词注曰:

《荆楚岁时记》:“寒食打球秋千之戏。”《古今艺术图》云:“秋千,北方山戎之戏。以习轻者,五月五日四民并蹋百草,又有斗百草之戏。”按:申培《诗说》:“芣苢,童儿斗草,嬉戏、歌谣之辞。”则斗草其来甚古。

通过方世举注,我们可以掌握古代娱乐文化形式及民间风俗习惯,熟知各种文化史知识。再如卷三《感春四首》其四中“抛青春”一词,注曰:

苏轼云:退之诗“百年未满不得死,且可勤买抛青春。”《国史补》云:“有郢州之富水,乌程之若下,荥阳之土窟春,富平之石冻春,剑南之烧春。”杜子美亦云“:闻道云安曲米春,才倾一盏即醺人。”近世裴作《传奇》,裴航事亦有“酒名松醪春”,乃知唐人名酒多以“春”,则“抛青春”亦必酒名也。

方世举引苏轼语、《国史补》及杜诗等文献所记载唐代有关名酒名及产地名,考释“抛青春”这一词语的意义,在帮助读者理解此诗的同时,使读者了解了唐代酒文化知识。

(三)诗意笺释,深入独到

方世举在注释典故及语句出处时,往往能从中探知作者的心绪,如卷十一《琴操十首》之《将归操》:

狄之水兮,其色幽幽。我将济兮,不得其由。涉其浅兮,石啮我足。乘其深兮,龙入我舟。我济而悔兮,将安归尤?归兮归兮!无与石斗兮,无应龙求。

诗后笺曰:

按:涉浅、乘深四句,从屈原《九章》“令薜荔而为理兮,惮举趾而缘木,因芙蓉而为媒兮,惮褰裳而濡足,登高吾不说兮,入下吾不能”化出。“无与石斗”“无应龙求”,即危邦不入,乱邦不居之义也。

指明韩愈该诗对《九章》句子的化用,旨在说明此时的韩愈与屈原一样有着同样的遭际与同样的情绪。

韩愈的诗与杜诗一样具有善陈史实的特点,有时所描述的史实比较隐晦,就需要笺注者去用心挖掘。方世举熟读史书,对唐代历史比较熟悉,所以,他能够勾深探隐,挖掘出韩诗所蕴含的深刻主旨。如韩愈《南山有高树行赠李宗闵》《咏雪赠张籍》等诗,方世举即作了详笺,指出其中的讥刺成分。再如,卷二《杂诗四首》其二:

鹊鸣声楂楂,乌噪声擭擭。争斗庭宇间,持身搏弹射。

黄鹄能忍饥,两翅久不擘。苍苍云海路,岁晚将无获。方笺曰:

按:乌鹊争斗,谓韦执谊本为王叔文所引用,初不敢相负,既而迫公议,时有异同,叔文大恶之,遂成仇怨。是自开嫌衅之端也。黄鹄指贾耽,以先朝重望,称疾归第,犹冀其桑榆之收也。

此诗看似写鸟类之间的争斗,实则暗射中唐韦执谊与王叔文之间矛盾斗争这一史实。此类诗歌,读者如果不了解诗歌背景就很难正确理解诗意。方世举运用历史史实笺注诗歌,使史实与诗歌互释,能使读者深入理解作者创作时的“今典”与诗歌的真正旨意。又如卷二《题炭谷湫祠堂》,诗后笺曰:

按:胡渭曰“:公咏南山云':拘官计日月,欲进不可又。因缘窥其湫,凝湛阴兽。'此为四博士时事也。'时天晦大雪,泪目苦濛瞀',此处阳山过蓝田时事也。'昨来逢清霁,宿愿忻始副',此江陵入至蓝田时事也。《题炭谷湫》诗盖贞元十九年京师旱,祈雨湫祠,公往观焉,故曰'因缘窥其湫'。'因缘'谓以事行,非特游也。篇中饶有讽刺。时德宗幸臣李齐运、李实、韦执谊等与王叔文交通,乱政滋甚,故公因所见以兴起。湫龙澄源喻幸臣,鱼鳖禽鸟及群怪喻党人也。”此说是。又云“《秋怀》欲罾寒蛟,而是诗恨不血此牛蹄,刚肠疾恶,情见乎辞。刘、柳泄言,群小侧目,阳山之谪所自来矣,上疏云乎哉?”此说则非,《秋怀》之蛟乃喻王承宗。

胡渭认为此诗是为王叔文、韦执谊党人所作,方世举对此观点示以肯定,后世注本也承此论。但胡渭认为《秋怀诗》其四与此诗是影射同一事实,这一观点则被方世举所否定。认为《秋怀诗》其四是为王承宗蓄谋叛逆而作,且引《旧唐书。宪宗纪》详加考证,厘清了韩诗的创作主题取向。

当然,方氏的笺释有时也不免有穿凿附会之处,如《谴瘧鬼》诗,方世举曰:

按:此为宰相李逢吉出为剑南东川节度而作也。《旧唐书。李逢吉本传》,为贞观中学士李立道之曾孙。《新唐书。宗室世系表》,载其出姑臧房,为兴圣皇帝之后,盖其人名家子也。然本传言其天性奸回妒贤伤善,则名家败类矣,故诗借瘧鬼为颛顼不肖子以刺之。

方世举引用新旧《唐书》人物传考证此诗为李逢吉所作。看似使此诗有所指,符合史实,但郑珍《跋韩诗》却指出:“此诗公实因病瘧而作……方氏又以移之李逢吉,究是臆度。要之名门子孙,不修操行,以忝厥祖父者,比比而是。公自嬉骂瘧鬼,而使不肖子读之,自知汗背,此即有关世道也,何必定指斥某人耶?”[10]

(四)征引文献,丰富广博

由于求新求变,韩愈诗歌中大量出现典故、地名、山水、人名,甚至名物、制度等,因而要求笺注者具有深厚广博的古代文化史知识,广征博引。方世举博学多才,喜好读书,在对韩诗的几乎每一个注释中都能引经据典。据笔者统计,方世举《韩昌黎诗集编年笺注》中引用文献约440种,遍涉经、史、子、集及佛、道典籍等,所征引文献不仅数量多,而且内容丰富,具有很高价值。

韩愈一生恪守儒家思想,提倡重新建立儒家道统,越过西汉以后的经学而复归孔、孟。故韩诗中时常有经学内容,因而在《韩昌黎诗集编年笺注》中,方世举引用了许多经部文献对韩诗进行阐释。而且在注本中引用经部书籍出现的频率极高,尤其是《周礼》《礼记》《诗经》。如卷六《元和圣德诗》,共征引文献26种,引用总次数约为114次。其中经部5种共约39次,以《礼记》《诗经》为最频繁;史部9种共约40次,以《新唐书》《旧唐书》引用次数最多;子部2种共约5次;集部10种共约30次,多是唐以前诗赋。例如对其中“百礼”一词,方世举注曰:“《诗经。宾筵》,烝衎烈祖,以洽百礼。”又如“驾龙十二”一词方世举注曰:“《周礼。夏官校人》,尊王马之政,天子十有二闲。又《庾人》掌十有二闲之政教,马八尺以上为龙。”文中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由于方世举注重以史实笺释韩愈诗意,或以诗意证明史实,因此,书中引用了大量的史部文献,包括唐及唐以前的史学著作。除引用《旧唐书》《新唐书》《唐六典》等文献外,还征引了一般人所不熟悉的文献,以考证韩诗诗旨、职官、地理、名物等。尤其在诠释典故及作品出处时,方世举多用先秦至魏晋的史书。如卷二《送惠师》“九疑”一词注释曰:

《屈原离骚》:“九嶷,缤兮并迎。”《史记。太史公自序》:“窥九疑。”《水经注》:“营水出营阳泠道县流经九疑下,蟠基苍梧之野,峰秀数郡之间,罗岩九举,各导一溪,岫壑负岨,异岭,同势,游者疑焉,故曰九疑山。”王幼学《纲鉴集览》: “九疑山有九峰,一朱明、二石城、三石楼、四娥皇、五舜源、六女英、七萧韵、八桂林、九梓林。”方世举引用4种文献考释词语出处,并进一步考证相关地名及其来历。又如卷三《杏花》中“曲江满园不可到”一句,注曰:

《史记。司马相如传》:“临曲江之洲。”索隐曰:“曲江在杜陵西北。”《太平寰宇记》:“曲江池,汉武帝所造,其水曲折有似广陵之江,故名。”康骈《剧谈录》:“曲江,开元中疏凿为胜境,其南有紫云楼、芙蓉苑,其西有杏园、慈恩寺。花卉环周,烟水明媚。”

此条注释,方世举即引用了3种文献,考察“曲江”这一胜景的地理位置、由来。

方世举也引用一些子部书籍,包括法家、道家、农家、医家、艺术、小说家、释家等各类古代文献。当然,引用最多的还是集部。方世举在为诗句找出处及注释典故时,引了大量先秦至魏晋南北朝时期到初盛唐的诗赋作品,这些作品有些源于《文选》,有些源自文人、诗人的别集、总集。对于宋代诗话也多有引用,如李颀《古今诗话》(已佚,有郭绍虞《宋诗话辑佚》本)、蔡條《西清诗话》(已佚)等。此外,方世举性好佛,所以对佛经著作较熟悉,因而对韩诗中涉及到佛道方面的词语进行了详细注解。如卷一《谢自然》诗中“吹螺”一词,注曰:“《南史。婆利国传》,其导从吹螺击鼓。法显《佛国记》,那竭国有精舍,每日出则登高楼击大鼓,吹螺敲铜钹。”又如卷九《听颖师弹琴》注后所附的《西清诗话》《许彦周诗话》,记载了宋代关于此诗描写音乐上的一些争论,按语中又引了嵇康《琴赋》、李肇《国史补》,使读者对古诗中描写音乐的手法及语言有了较多的了解。再如《调张籍》中“李杜文章在,光焰万丈长,不知群儿愚,那用故谤仿”句下,注引《临汉隐居诗话》《后山诗话》《竹坡诗话》等,记载宋人评价李杜优劣的评论,使读者对中唐以后关于李杜优劣的争论情况有一定了解。

总之,方世举注本中汇集了相当丰富的资料,具有很高的文献价值。

三、版本及流传情况

《兰丛诗话》自叙云:“初从朱竹垞先生游,值友人顾侠君(嗣立)《笺注昌黎诗集》新出,凡宋人有说皆收之,用力勤矣,而诸说于昌黎身世,多有不合。少年率尔,遂贸贸指摘于先生前,先生不责而喜之,且怂恿通考,以为异日成书。此为余《韩诗编年笺注》所自始也。”不满意顾嗣立《昌黎诗集笺注》的编年,欲加以补证,这应是方世举注韩诗的主要原因。

《韩昌黎诗集编年笺注》完成具体年代不详,只知刻成于乾隆二十三年(1758年),属方世举晚年著述。

方世举一生不求仕进,潜心于学问,中年又遭“《南山集》案”牵连,晚年寓于扬州田园,故一生贫寒,他的著作多为他人为之刊刻,流传于世。如《春及草堂诗集》《兰丛诗话》,皆是其殁后他的从侄方贞观取而刊刻,才得以流传下来。《韩昌黎诗集编年笺注》成书后作者无力刊刻,被方世举友人卢见曾刊行。卢见曾说:“扶南老矣,将售是书以为买山汁,余既归其赀,且付剞劂。”[9]

卢见曾,字抱孙,号雅雨,山东德州人,康熙六十年(1722年)进士,雍正三年(1726年)为四川洪雅知县,故自号“雅雨”。卢见曾是乾嘉时代著名学者,尝受学于王士禛、田雯,名声早著。乾隆十九年(1769年),任两淮盐运使,其间曾与惠栋、厉鹗等名流交往甚密,卒年79。卢见曾善接纳文人,爱才好士。方世举“早年交游为顾嗣立、何焯、陈鹏年……中年以后为赵执信、张大受、卢见曾、马曰琯、马曰璐”[11]。可知,方世举中年以后与卢见曾有过交游,二人应是朋友。卢见曾在刊刻此书过程中,对其进行了订正校勘,且在书前加入新旧《唐书》之《韩愈传》。卢见曾序云:“扶南学问浩博,然未免有贪多之病,其注之重复者可见者,以诗注复以赋注者,不须注者尽删之,讹舛者更正之,不知扶南以为如何也。”方世举亦称:“卢雅雨使君为刻《韩诗笺注》垂成,零星样本寄来正讹,未遑答也。”[1]卢见曾用钱买下这部书稿,给以订正校勘后加以刊刻,在此书刻成后书牌上署: “德州卢雅雨商定,桐城方扶南通考《韩昌黎诗集编年笺注》,春及堂藏版。”署方世举之名行世。可知,该书经卢见曾刊刻后版权仍归方世举所有。

此书经卢见曾刊刻后,现存只见此一种版本。清代一些公私书目著录此书基本一致。赵尔巽《清诗稿。艺文志》著录《编年昌黎诗注》十二卷,张之洞《书目答问》著录《编年昌黎诗注》十二卷,云:“方世举撰,乾隆戊寅雅雨堂本,此即春及堂本。”近代孙殿起的《贩书偶记》著录《昌黎诗集编年笺注》十二卷,云:“桐城方世举考订,乾隆戊寅雅雨堂刊。”范希曾《书目答问补正》亦著录《编年昌黎诗集注》十二卷,上海扫叶山房据雅雨堂影印本。施廷镛《中国丛书综录续编》著录《雅雨堂丛书》别行本《韩昌黎诗集编年笺注》十二卷,《续修四库全书》影印所据底本即是浙江图书馆藏清乾隆二十三年(1758年)卢见曾雅雨堂刻本。《韩昌黎诗集编年笺注》至今尚无今人整理本。

[1]方世举.兰丛诗话[M]//清诗话续编.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

[2]萧穆.跋息翁汉书辩注[M]//敬孚类稿:卷五.合肥:黄山书社,1992.

[3]符葆森.国朝正雅集[M]//钱仲联.清诗纪事:乾隆卷.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89.

[4]杨钟义.雪桥诗话余集:卷三[M].北京:北京古籍出版社,1992.

[5]陈诗.尊瓠室诗话[M]//清诗纪事:乾隆卷.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89.

[6]章学诚.韩昌黎诗集编年笺注.书后[M]//清代文论选.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9.

[7]杨伦.杜诗镜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

[8]冯应榴.苏文忠公诗合注.凡例[M]//苏文忠公诗合注:卷首.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

[9]卢见曾.韩昌黎诗集编年笺注序[M]//韩昌黎诗集编年笺注.卢氏雅雨堂刻本.清乾隆二十三年(1758年).

[10]郑珍.跋韩诗[M]//钱仲联.韩昌黎诗系年集释:卷三.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265.

[11]袁行云.春及堂集:叙录[M]//清人诗集叙录.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19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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