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语超常使用例说

2010-02-16 09:43:50张玉兰江苏省高邮市南海中学
中华活页文选·教师版 2010年10期
关键词:语域青翠榕树

张玉兰 钱 璇(江苏省高邮市南海中学)

从传统的语言学规范看,语言的运用必须符合语法和逻辑,但在词语的实际使用中,却存在着大量超常使用现象,虽然不合语法和逻辑,却同样能够发挥甚至更好地发挥交际作用,给人耳目一新之感。下面举例谈谈这种词语超常使用的常见现象。

一、词语的临时活用

月色便朦胧在这水气里。(鲁迅《社戏》)

“朦胧”本是形容词,一经动词化,便平添了一种韵味,使人如临月色与水气交融、氤氲缭绕之境。如改为“月色在这水气里显得很朦胧”的正常表述,便会让人觉得板滞乏味、情韵全无。这种词性的临时的变化情况,不是词的兼类,也不意味着词义、词性在发展变化,而只是“权宜之计”,是为表达的某种需要临时改变语法,属于词语的临时活用。它们或可以弥补词语不足,或可以给人想象空间,或可以收到言简意赅的表达效果,或是有新意,有独特的韵味。文学作品中从来不乏佳例,例如:

(1)水在两旁大声地哗哗,哗哗,哗哗哗。(孙犁《荷花淀》)

(2)万一老太太马列起来,老爷子只有甘拜下风。(张扬《缘分》)

(3)这个连长也太军阀了!年纪不大,脾气不小。(曲波《林海雪原》)

二、表示不同感觉范围的词汇的移用

你呼吸的轻风吹动我,在一片叮当响的月光下。(舒婷《会唱歌的鸢尾花》)

“叮当响”本来只是表示听觉形象义的词,这里,作者竟移用来形容具有视觉形象义的“月光”,使得“月光”不仅显现出其皎洁的色彩形象,而且产生了悦耳的声音形象感。这种多维的意象,极为美妙动人。由视觉而听觉,由一种感觉范围拓展到另一种感觉范围,一方面极有效地刺激了读者的神经,赋之以强烈的新鲜感,另一方面也极形象逼真地传达了作者的独特感受和事物的显著特点,显得别致、精妙。同样的例子还有:

(1)我将深味这非人间的浓黑的悲凉。(鲁迅《记念刘和珍君》)

(2)海水与夕阳在调制甜甜的黄昏。(韩嘉川《海女情话》)

(3)雨天的屋瓦,浮漾湿湿的流光,灰而温柔。(余光中《听听那冷雨》)

三、不同语体风格的词汇的跨用

段执政有卫兵,“孤桐先生”秉政,开枪打败了请愿的学生们,胜矣。(鲁迅 《 “公理”之所在》)

这里的“打败”从逻辑意义上讲很明显用重了,但鲁迅先生“大词小用”,借以揭露了段祺瑞指使手下士兵镇压手无寸铁的爱国学生的滔天罪行,特具嘲讽辛辣的效果。这种手法是把正式语域、书面语域的词语跨用到随便体、口语体中,把表示大的、高的、正式的事物的词语用来表示小的、低的、非正式的事物,大词小用,庄词谐用,使得词义的风格色彩产生了临时性偏离、变异,从而获得了幽默诙谐、新颖别致的表达效果。再如:

(1)鸿渐心里想,糟了!糟了!这一介绍就算经她家庭代表审定批准做候补女婿了。(钱钟书《围城》)

(2)电影在山里极其稀罕,常要年把才得瞻仰一次。 ( 阿城《孩子王》)

(3)假如他进城去百货大楼,汇合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会不会搞得即使他老婆亲临也难把他辨认出来呢?(王蒙《说客盈门》)

四、不同感情色彩的词汇的易色使用

当三个女子从容地转辗于文明人所发明的枪弹的攒射的时候,这是怎样的一个惊心动魄的伟大啊!中国军人的屠戮妇婴的伟绩,八中联军的惩创学生的武功,不幸全被这几缕血痕抹杀了。(鲁迅《记念刘和珍君》)

“文明人”“伟绩”“武功”这些褒义感情色彩强烈的词语被用来表现反动派的罪恶,从表面看是不合逻辑的,但正是这些词语的运用,使得全句饱含着辛辣的讽刺,洋溢着强烈的悲愤和仇恨,它如锋利的匕首、投枪,直刺敌人的心脏。实际上,丰富细腻的感情色彩词汇应用于千变万化的语境,不可能一味地沿袭其静态的原型原貌,在某些情况下会表现为褒贬易色、悲喜易位的对转现象,称之为反用。反用能产生辛辣幽默、意味深长的表达效果。例如:

(1)我们全党全民要把这个雄心壮志牢固地树立起来,扭着不放,“顽固”一点,毫不动摇。(邓小平《目前形势和任务》)

(2)几个女人有点失望,也有些伤心,各人在心里骂着自己的狠心贼。(孙犁《荷花淀》)

(3)李石清:不过,经理,我要是不拆开,我怎么能知道是个喜信(明明是令潘月亭倾家荡产的坏消息,李石清偏偏这样说。笔者注),好跟您报喜呢?(曹禺《日出》)

五、词汇的“跨域使用”

语言中有许多词汇是属于具有专业用途和固定使用范围的行业词汇,一般而言,这些词汇之间是封闭的,分属于不同的语域,但是人们在谈论某一话题时,有时感到仅凭本语域词汇不足以表达出自己的思想,或者想追求一种独特的效果,就不使用本语域的词汇,而借用别语域的词汇,这叫做词汇的“跨域使用”。行业词汇跨语域使用也是词语超常使用的一个方面。

裘宗沪那瘦小的妈妈更是个巨大的噪音能源……裘宗沪在噪音四起的家庭里挣扎,终于能以他的专注,去中和一切噪音。无穷大的数乘上零总等于零。那么,随便多大的噪音碰上他的专注,总是等于安静。(陈祖芬《朝圣者与富翁》)

“噪音”属于音乐术语,“能源”属于物理学术语,作者借用两者结合表示“妈妈”说话多,嗓门大;“中和”属于化学术语,作者用来表示裘宗沪专注于工作,对妈妈的干扰充耳不闻;“无穷大”“乘”“零”和“等于”属于数学术语,作者用来形容妈妈的干扰对于裘宗沪来说形同于无。这段话大量借用专业术语,既合乎裘宗沪的身份和从事的专业研究工作,又反衬出他的专心致志,显得幽默俏皮。再如:

(1)他活脱脱就是他父亲的“复印件”。(《北京乞讨民》)

(2)国内广大观众也忧心忡忡,“大换血”之后,中国女排还能实现“三连冠”的宏愿吗?

(3)西方接收我们的文学信息总不免要“慢几拍”。

六、词语超常搭配使用

词语超常使用不仅表现在词语自身使用上,有时词语与词语之间的搭配,也存在超常现象。词语与词语之间的搭配,是有其内在的联系和规律的,除了在句法结构上要符合组合原则外,重要的是要受语意内容和逻辑范畴的制约。但语言交际中有这么一种特殊现象,即词语与词语之间搭配符合语法规则,而词语之间的词义内容和逻辑范畴却超出了常规,我们把这种词语超常使用现象称作词语超常搭配。例如:

在铅灰色的水泥楼房之间,摇曳赏心悦目的青翠;在赤日炎炎的夏天,注一潭诱人的清凉。(黄河浪《故乡的榕树》)

“青翠”是形容榕树叶颜色和质地的,在这里充当动词“摇曳”的宾语,偏离了通常的话语组合。“摇曳”的本是“榕树叶”,正常语句应是“摇曳赏心悦目的青翠的树叶”,但这样写就一般化了,难给人留下隽永的记忆和韵味。作者用借代辞格来超常搭配,借“青翠”指代“青翠的榕树叶”,创出了一种新奇的语言表达效果,通过加强“榕树叶”的“青翠”特征,与“水泥楼房”的“铅灰色”形成强烈的反差,激起读者的审美联想。“清凉”也是一种从心理、生理出发的感受,是抽象的、无形的东西,用动词“注”和数量词“一潭”来变异搭配,就增添了“清凉”的形象色彩,让“清凉”像有形的事物一样具体可感,“清凉”的再也不单纯是榕树绿荫了,而是像一潭凉丝丝的清泉,沁人心脾。

《故乡的榕树》中还有一些语句与此有异曲同工之妙:

(1)有桂花的清香自榕树枝头轻轻洒下来。

(2)我仿佛刚刚从一场梦中醒转,身上还留有榕树叶隙漏下的清凉。

(3)洒落一地阴凉。

该文中还有一种词语的超常搭配,即词语之间构成一种异常的修饰和被修饰关系,从而营造出某种特有的艺术氛围。如:

有的像我一样,把生命的船划到遥远的异乡。

用“生命”来修饰“船”,表面上有悖于逻辑,但作者之意并不在把“船”赋予生命的活力,而是表达“生命像船一样”的意思。它形成语言的超常修饰,在简洁凝练的比喻中,把自己飘泊在外的无奈和对故乡深深的眷念之情化为可感的物象,形成形象思维所需要的具象,让人回味。

以上种种词语超常使用,和语言的陈旧性和常规化是相互对立的,是对常规语言(包括语言的形式和内容)和语言常规的合理突破,实质上是创作主体发挥想象力和创造力,或经过精心选择,或出于捷辩之才,创造性运用语言的具体体现。没有超常,就没有创新。若语言总在反复使用而无创新,语言也必然单调刻板,不会产生任何一丁点新奇的审美效果。我们只有把握了文学语言的规范,又不断创新,才能得心应手,挥洒自如地表达自己的灵感,才能绘声绘色地描摹千变万化的世界,创造出神奇美丽的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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