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两次历史性抉择

2010-02-09 14:34王海琳
中南财经政法大学学报 2010年4期
关键词:教条主义空想共产国际

王海琳

(中南财经政法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湖北武汉430073)

客观事物的发展,是一个在否定中转化,在肯定中升华的自然历史过程。“每一种事物都有它的特殊的否定方式,经过这样的否定,它同时就获得发展,每一种观念和概念也是如此。”[1](P485)在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发展史上,马克思主义植根于中国,成为中国革命的指导思想,进而成为具有鲜明中国特色的科学理论,都是曲折历史发展中理性抉择的结果。

一、对空想社会主义的否定与马克思主义信仰的确立

社会主义的信息传入中国,是在19世纪下半叶。鸦片战争失败以后,中国的有识之士向西方国家寻求救国救民的济世良方。他们了解西学,介绍西情,不仅注重吸收和运用西方自然科学的成果,而且广泛介绍和研究西方国家的经济、政治和社会科学。19世纪70年代初期,中文报刊上就有了关于巴黎公社革命消息的报道,将“新社会的光辉”折射到了远在地球东方的古老中国。“迄光绪二十二年,可读之书,约300种”[2](P315),形成了西学东渐的历史潮流。在这股潮流的推动下,西方的社会主义思想被更多地介绍到中国来,向人们传播着“贫富均财之说”的社会主义福音。

社会主义学说的导入,唤起了国人在中国建立没有剥削、没有压迫美好社会的向往,使社会主义成为知识分子和青年学生孜孜以求的新思潮。总起来看,在俄国十月革命之前,人们所谈论的社会主义,主要是脱离社会政治斗争、脱离现实的空想社会主义,科学社会主义虽然在中国有了一定程度的介绍,但并没有得到正确的解释和深入的理解,更谈不上在中国革命中发挥指导作用。

1917年俄国十月革命爆发以后,建立了世界上第一个无产阶级专政的国家。科学社会主义在俄国由美好的理想变成鲜活的现实,赢得了中国先进分子的热烈欢呼。他们意识到,十月革命“是奉德国社会主义经济学家马客士(Marx)为宗主的”[3](P106),“吾人对于俄罗斯今日之事变,惟有翘首以迎其世界的新文明之曙光,倾耳以迎其建于自由、人道上之新俄罗斯之消息,而求所以适应此世界的新潮流”[3](P58)。正是这样,中国的先进分子开始传播马克思主义,最终作出了对国家和民族具有深远影响的历史性选择。

实际上,马克思主义在中国传播的过程,也就是否定空想社会主义,确立科学社会主义信仰的过程。十月革命以后,在中国知识分子研究、宣传社会主义的大潮中,存在着两种情况:一方面,马克思主义的传播日益广泛和深入;另一方面空想社会主义也还有相当大的影响力。当时,空想社会主义的追随者们按照他们各自对社会主义的理解,在改造社会的口号下,进行了种种形式的试验。其中影响较大的有追求清新雅洁之田园生活的新村主义、有追求城市新生活的工读主义、还有追求平民经济解放的合作主义,等等。然而,无论是建立世外桃源的新村试验,还是被作为“新社会的胎儿”的工读互助,或是被誉为平民彻底解放“最切实的解决方法”的合作运动,都因脱离社会、脱离实际、脱离政治斗争,没有能够给改造中国社会指出正确的道路,最终不可避免地失败了。

值得指出的是,受历史条件的限制,一些著名的马克思主义传播者,也在一定程度上支持和提倡过新村运动和工读运动。在北京,李大钊曾于1919年2月下旬在《晨报》上发表《青年与农村》一文,号召青年到农村去,“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耕田而食,掘井而饮”,把“炊烟锄影、鸡犬相闻的境界”作为自己安身立命的地方[3](P183)。1919年12月,他还响应王光祈建立工读互助团的倡议,与陈独秀等人发起了为北京工读互助团募款的活动,并把工读誉为“真正人的生活”[3](P426)。在湖南,毛泽东也历时数年追求“新社会生活”。他曾打算邀几个朋友在长沙岳麓山设工读同志会,实行半工半读,也曾计划建立以新家庭、新学校、新社会结合为一体的新村。1919年12月1日,他在《湖南教育月刊》上发表的《学生之工作》一文,就是其新村计划中的一部分。1920年3月,他还与陈独秀、王光祈等人一起为上海工读互助团募捐,以便“使上海一般有新思想的青年男女,可以解除旧社会旧家庭种种经济上意志上的束缚”[4](P53—54)。在武汉,恽代英、林育南也准备组织新村。恽代英明确表示:“利群书社是与工读互助团性质相近的东西”[5](P445)。马克思主义传播者对空想社会主义的宣传和试验并不奇怪,这种情况的出现,体现了当时社会主义在中国的历史面貌,也是中国早期马克思主义者确立科学社会主义信仰历史过程中必不可少的重要组成部分。

正是空想社会主义试验的失败,使中国先进知识分子从实践中认识到了空想社会主义的虚幻和荒谬,并得以在比较和鉴别中一步一步地加深对马克思主义的理解,最终确立对马克思主义的信仰。五四运动发生后,李大钊就指出:空想社会主义的主张,“不是偏于感情,就是涉于空想,未能造成一个科学的理论与统系。”[3](P232)马克思主义“为世界改造原动的学说”[3](P229)。他认为美洲的新村运动之所以失败,原因就在于它“离开了多数人民去传播他们的理想,就像在那没有深厚土壤的地方撒布种子一样”,而“我们最近发表的言论,偏于纸上空谈的多,涉及实际问题的少,以后誓向实际的方面去作。”“我可以自白,我是喜欢谈谈布尔扎维主义的。”[3](P305—309)毫无疑问,这是李大钊对空想社会主义进行反思得出的结论,表达了自己的思想认同和政治立场。尽管此后李大钊曾支持工读互助运动,但他更加重视对马克思、恩格斯的唯物史观的研究,并努力用这一科学理论来解释中国的具体问题。他指出:“唯物史观在史学上的价值,既这样的重大,而于人生上所被的影响,又这样的紧要,我们不可不明白他的真意义,用以得一种新人生的了解。”[3](P543)这是他对自己确立科学社会主义信仰的宣示。

1919年冬至1920年春,在新村运动失败,工读互助团陷入困境之时,毛泽东阅读了大量关于俄国情况和共产主义的书籍,尤其是马克思、恩格斯的《共产党宣言》、考茨基的《卡尔·马克思的经济学说》、柯卡普的《社会主义史》,使他深受教益,在思想上建立了对马克思主义的信仰。此后,在他给蔡和森、萧子升等人的信中,在谈到改造中国与世界的方法时,对于萧子升等提出的“温和的革命”方法“不表同意”,而对于蔡和森提出的用俄国式的方法,组织共产党,实行无产阶级专政的主张,“表示深切的赞同”。在这里,毛泽东将自己的马克思主义基本立场鲜明地表达出来。正是在深入学习和研究马克思主义的基础上,毛泽东明确提出了“唯物史观是吾党哲学的根据”的重要论断[6](P15),从而否定了唯心史观,摒弃了空想社会主义思潮,提出了马克思主义是党的指导思想这一根本建党原则。

五四时期,中国先进知识分子对空想社会主义的否定和马克思主义信仰的确立,是近代中国思想政治领域中具有划时代意义的重大突破。这一历史性抉择,不仅使一大批知识分子转变成为马克思主义者,而且使马克思主义植根于中国,为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准备了理论条件。

二、对教条主义的摒弃与理论联系实际学风的形成

在如何对待马克思主义的问题上,历来就有两条对立的思想路线。究竟是从本本出发,把马克思主义当教条生搬硬套,还是从实际出发,把它作为方法具体运用,直接关系到能否使马克思主义在中国民族化、具体化。

20世纪20~30年代,在探索中国革命发展道路、开展土地革命,迫切需要共产党人把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同中国革命具体实际相结合的重要关头,中共党内却滋生了教条主义,成为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严重障碍。这时的教条主义,或是照搬马列主义的书本,或是把共产国际的指示和苏联经验神圣化、绝对化,造成了严重的危害。南昌起义以后,起义部队千里南征,进军广东,试图在获取国际援助后,再行北伐,实际上就是对北伐战争模式的机械搬用。秋收起义以长沙为中心、广州起义坚守城垣,都是对俄国革命城市武装暴动经验的不当仿效。此类情况在20世纪20年代后期党领导的武装起义中相当普遍的存在着,它反映了当时的共产党还不善于对马克思主义与中国实际作出完整的统一的理解。以瞿秋白为首的中央临时政治局不顾大革命失败后白色恐怖造成的严重局面和革命潮流的低落,盲目照搬斯大林的论点,认为中国的民族资产阶级已经投入反革命阵营,成为最危险的敌人,中国革命的高涨是无间断的性质,革命的形势如同俄国二月革命失败到十月革命的过渡阶段一样,已经是由民权主义的任务急转到社会主义的革命。显然,瞿秋白提出中国革命在继续高涨的主张,推行进攻路线的“左”倾盲动主义,归根到底是教条主义的产物。

这一时期中共党内滋生教条主义,是多重因素造成的。毛泽东认为,原因主要有三个方面:一是党内“左”的传统;二是共产国际的影响;三是中国是科学不发达的、存在广大小资产阶级的国家。其中尤其是共产国际的影响极大。1929年2月8日,共产国际执行委员会在给中共中央的训令中,要求中国同志特别注意“总同盟的革命罢工和总同盟的铁路工人罢工”[7](P51),中共中央政治局认为,这是“中国党目前主要的工作方针”[7](P150)。10月26日,共产国际再次指示中共中央“必须紧张全部力量,去发展政治罢工,立定准备总政治罢工的方针。”[7](P428)对此中共中央表示“完全同意”[7](P523)。

在反对教条主义的过程中,毛泽东代表着把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同中国革命具体实际相结合的正确方向。1929年12月,在古田会议上,他提出了纠正党内存在的严重主观主义的问题。1930年1月,他在《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中,批评了先在全国各地争取群众、然后再举行全国武装起义夺取政权的主张,指出这种理论“是于中国革命的实情不适合的”[8](P97—96)。特别是在《反对本本主义》一文中,他严厉地批评了共产党内讨论问题,开口闭口“拿本本来”;对“上级领导机关”的指示不根据实际情况进行讨论和审查,一味盲目执行;离开实际调查估量形势、指导工作的机会主义、盲动主义等错误现象,指出:“马克思主义的‘本本'是要学习的,但是必须同我国的实际情况相结合。我们需要‘本本',但是一定要纠正脱离实际情况的本本主义。”[8](P111—112)这篇文章提出了必须把马克思主义同中国实际相结合的根本原则,是中国共产党第一篇反教条主义的宣言书。

然而,在不顾中国革命的具体实际,唯共产国际指令是从的教条主义支配下,1930年5月15日,李立三发表《新的革命高潮前面的诸问题》一文,指责农村包围城市“只是一种幻想,一种绝对的错误观念”[9](P60),提出“特别注意工人运动的工作,加强赤色工会的组织,组织政治罢工与同盟罢工是目前党的最主要的任务。”[9](P56)同年6月11日,在李立三的主持下,中共中央政治局通过了《新的革命高潮与一省或几省的首先胜利》的决议,提出布置以武汉为中心的附近省区首先胜利,是目前党的策略总路线,形成了“左”倾冒险主义。在“城市中心论”的指导下,红军集中力量进攻南昌、长沙、九江、柳州、武汉等中心城市,幻想“会师武汉,饮马长江”,其结果,正如中共中央在1930年12月23日的紧急通告中所说:在立三路线的领导下,“造成目前苏维埃区域整个削弱与红军受了严重打击”[9](P478)。从表面上看,立三路线的失败,是冒险主义的失败,而实际上,它是教条主义的失败。

1931年1月党的六届四中全会以后,王明“左”倾冒险主义在党内占统治地位长达4年之久。他们披着“马列主义理论”的外衣,打着共产国际的旗号,自封为百分之百正确的布尔什维克,其最大特征就是推行教条主义。主要表现在:搬用共产国际关于战后资本主义“第三时期”的观点,认为中国革命如同共产国际所说的世界革命一样,面临着反革命与革命决死斗争的政治形势,而且中国革命的大爆发将加速世界革命的大爆发;套用一国首先胜利的学说,认为中国革命有首先爆发、首先胜利的可能,而在中国则表现为争取革命在一省数省的首先胜利;照搬十月革命以城市为中心的经验,要求红军占领中心城市,提出了“扩大苏区至中心城市”的口号;完全按照共产国际“被没收土地底旧业主不应该得到任何分地”和不顾富农、不要害怕富农退出革命的指令,在苏区强制推行“地主不分田,富农分坏田”错误政策;按照共产国际“你们必须拿拥护苏联的公开口号来组织运动”的要求,把“九·一八事变”视为是帝国主义进攻苏联的序幕,提出了“武装保卫苏联”的荒唐口号。除此之外,他们混淆了民主革命和社会主义革命的界限,把中间派当作最危险的敌人,主张打倒一切资产阶级;对帝国主义不加分析,看成铁板一块;在第五次反“围剿”中实行冒险性进攻、保守性防御和逃跑性退却的种种错误做法,这些都是受到苏联和共产国际不同程度影响的结果。

教条主义盛行几乎使中国革命陷入绝境。正如中共中央指出:“第三次‘左'倾路线在革命根据地的最大恶果,就是中央所在地区第五次反‘围剿'战争的失败和红军主力的退出中央所在地区。”[10](P968)“王明‘左'倾错误造成的失败使革命根据地和白区的革命力量都受到极大损失,红军从30万人减到3万人左右,共产党员从30万人减到4万人左右。”[11](P790)残酷的现实,打破了教条主义者百分之百正确的神话,引起了广大领导干部和党员群众的怀疑和不满,张闻天、王稼祥等曾经犯过“左”倾错误的领导人,也开始觉悟,站到反对“左”倾错误的立场上来了。在此历史条件下,遵义会议结束了王明“左”倾冒险主义在党中央的统治,使中国共产党走上了独立自主领导中国革命的道路。

从大革命失败到遵义会议,教条主义在党内连续发生并长期存在,给中国革命造成了严重的危害。实践证明,马克思主义不是教条,它必须和中国具体特点相结合并通过一定的民族形式才能实现;共产国际的指示不是金科玉律,它必须接受实践的检验;别国的革命经验绝不能照搬,必须从中国的实际出发。1938年10月,毛泽东在中共六届六中全会上向全党郑重提出:“要学会把马克思列宁主义的理论应用于中国的具体环境。”“洋八股必须废止,空洞抽象的调头必须少唱,教条主义必须休息,而代之以新鲜活泼的、为中国老百姓所喜闻乐见的中国作风和中国气派。”[12](P534)经过延安整风,肃清了王明教条主义的影响,理论联系实际在全党蔚然成风,极大地推进了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发展。

[1]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2]姚名达.中国目录学史[M].上海:上海书店,1984.

[3]李大钊.李大钊全集(第3卷)[M].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1999.

[4]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毛泽东年谱1893—1949(上卷)[M].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2002.

[5]张允侯,等.五四时期的社团(2)[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79.

[6]毛泽东.毛泽东书信选集[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3.

[7]中央档案馆.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5册)[M].北京: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1983.

[8]毛泽东.毛泽东选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

[9]中央档案馆.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6册)[M].北京: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1983.

[10]毛泽东.毛泽东选集(第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

[11]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三中全会以来重要文献选编(下)[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2.

[12]毛泽东.毛泽东选集(第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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