壮族通灵巫师的生成——壮族巫信仰研究 (之二)

2010-01-31 05:08黄桂秋
文山学院学报 2010年4期
关键词:巫婆巫师女巫

黄桂秋

(广西师范学院文学院,广西南宁 530001)

古代壮族先民的巫术远近闻名,西汉元鼎六年(前 111年),汉武帝平定南越国,曾征调越人巫师勇之赶到都城长安建祠设坛,传授驱鬼弄神的方法。历史走过了两千多年,壮族地区仍有不少巫师和信仰巫术的人,可见这种原始宗教具有顽强的生命力。

一、成巫的条件及若干个案

壮族巫师的活动,从久远年代开始,延续至今。老巫师死后,新巫师接班,一代传—代。不管是古代还是现代,新巫师的诞生总是给人予神秘感。好奇的人会问,什么样的人可以做巫,其身体的特质与凡人有何不同?等等。因为巫信仰属于神秘文化,讳忌尚深,下面是笔者根据近年的调查得出的粗浅认识。

(一)命中注定,命合当巫

按照命相计算法,据说“命轻”的人适合做巫。比如,按八字推算,一个人的命轻于 3两,就算是轻的。此外,八字中的年、月、日、时中,但凡遇上三个或三个以上的华盖星,或八字中只要遭逢甲、子、辰,寅、午、戌,亥、卯、未的搭配,就是做巫或做道的命。壮族民间认为命轻的人容易被鬼魂附体,容易超凡脱俗,接近神灵。所以,壮族民间有一种风俗,凡遇子女中有命轻者,父母便要给他或她的身上戴挂金属饰件,以防鬼神附体。不过,命轻者虽然据说容易被附体,但不一定都要做巫,而做巫的都是命轻者。

(二)家族系谱传承

其家族内 (包括父系母系以及出嫁后的夫家)历史上曾有人为巫者,巫婆就在这—族人中选定一个符合条件的接班人。先是放出风来,说此人与巫有缘,上—代有了巫人,就会传给下—代,要是不承传下来,整个家族就交不上好运,而将遭灾遭难,有人成疯癫,得罪巫的神灵,永无宁日,宗族中有人成巫了,才可保平安。民间认为,家族系谱总归是要脉传的,无论隔了多少代,当系谱传承的命运降临到某个后代身上时,作为被挑选者,必须承担这个责任,否则便会殃及自身或家族内其他的人。

(三)生日与某个巫婆的死日相同

如果某人生日与巫婆的死日相同,就被认为是巫婆投胎而生,日后便成为巫,按女巫的话来说,这叫命中注定。此类在巫婆死日出生的人,如果其不愿为巫,信巫的人就费尽心机,采取各种手段促成其做巫,才可安心,若不力争,怕被“祖师”怪罪,大难临头。

(四)自身 “爆巫”

壮语的“爆巫”,即某人被巫的神灵选中,被鬼魂入体附身,要招他去做巫。这类被选中的巫者,既没有家族传承,平时也没有任何征兆,突然一夜之间,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如田林县潞城瑶族乡百贤屯的陆大师,现年七十四岁,成巫师已有 30多年。据说他没有拜师求教,自然通神。早在他二十五岁时,力健体壮,且能言善道,寨里还选他当生产队长。有一天晚上,他喝了两碗酒便呼呼大睡,这一睡睡了三天三夜,醒来后据他自己说 “梦中,有一位头发雪白,身穿白衣白裤白鞋的老人给我传授占鸡骨术,相泥术、卜衣术”。从此以后,他即可通神、看鸡骨、相泥巴、卜衣等,被人称为陆大师。

据笔者调查,大多数巫据说在成巫前都经过很多磨难,要么是自己大病一场;要么是无缘无故神经失常;要么是家中遭遇重大灾难以后,举止行为开始跟常人不一样,好像有人叫喊自己,又好像有人在教她 (他)们某一样秘密的知识,有的爬上大树,爬上高的建筑物,睡在上面,有的常泡在河水或粪水里。但是,只要找麽公、道公或者老巫师来为之设立巫坛以后,一切就会恢复常态,并可以为别人做起巫事仪式来了。下面是百色市各区县的若干例子:

黄妈媒,女,田东县义圩镇朔晚村人,为人忠厚老实,生三男一女。据说成巫前生了一场大病,连睡了几天,病好后昏昏如睡,半醒半不醒,像到一个迷幻的地方去,有时自言自语,但醒时可以像平常一样跟人说话,后来给堂哥麽公黄卜恒来开坛受戒 (壮语叫 yocik或 aeucik),这些现象就没有了。

覃清明,女,右江区龙景街道办事处那毕村那毕屯人,据说成巫那年的 10月 15日,祖师五官附身,常拉她下深水河中去泡,成天不吃饭,光食柚子度日,身体一天比一天消瘦,后到巫坛去问卜,巫说她要吃 “扇子饭”,当年 12月 15日就给石龙村巫婆妈秀莲来开坛。

罗妈宁,女,右江区百城街道办事处东合村上那东人。据说成巫前终日往外跑,常跳下粪坑去泡,家人无论如何叫喊也不起来,她说“你们只有给我开坛我才上去,否则我就日夜住在这里。”因为罗的丈夫卢信昌是百色市中医院的老医生,怕影响不好,老是不答应开坛,后来考虑到人命关天,不得不答应开坛,开坛后她再也不跳到粪坑去了。

田林县利周乡爱善屯女巫乜文周,1960年生,父母不会做巫,十多岁就经常肚子痛,嫁到百逢马家。1987年她 27岁,那一年飞来的车祸夺去了她丈夫的生命,她哭了几天几夜,眼泪干了,力气尽了,她困极了,睡了三天三夜不吃不喝不省人事,只剩一口气,偶尔一醒就疯疯癫癫尽说胡话,有人建议帮她安一个 “坛”,或许会好。据说安坛后不几天她便清醒起来,从此就能“坐禁”出师了。

二、考验、盖帽与上顶

广西靖西县壮族民间认为,具备当女巫的条件后,还要过神灵设置的三关,才能成为正式巫婆。

第一关是过水关:用一张念过咒语画过佛法的苇席铺在水面上,由巫者坐上去,可在水面漂浮而不下沉,就是下沉女巫也不会被淹死,有鬼神支撑着她,显示其神通广大。这些全是骗局,因巫者下水的地方,水并不深,巫者坐在苇席上根本浮不起来,—直往下沉,但她心中有数,脚可着地,水不淹过头,她在水里却装着手忙脚乱,将头沉下水底又浮上水面,上翻下沉弄得上气不接下气,一会便爬上岸。有的巫者,事先隐瞒熟悉水性这—招,敢到很深的河里去坐苇席,下沉时她却仰卧水面,双脚微动,浮而不沉,向天长笑,说什么 “我可上天见玉帝,下水会龙王”。在水面上戏弄一番,然后拉过苇席走上岸来说凡胎已经洗净了,这就算是过了第—关。

第二关是火关。为巫者刚从水里爬上来,就接着过火关,先将稻草堆点燃,由道公拿着三柱香对着火堆念念有词,将香柱投入火堆,口里喷出烈酒,火势加旺,就在此时,满身湿透的巫者踩火而过踏炭而行,有点赴汤蹈火之势。说明从火中烧化出来的,身上一切凡气晦气全烧掉了,成了净身。这是过火关。

第三关是荆棘关。这—关在别人看来是最难过的—关了,过不了就得流血,用又硬又尖的—大捆野生荆棘放在三叉路口的正中,左右两道都是空着,若巫者怕痛怕出血,可以向左右两边空道走。这样一来,那就前功尽弃了。要当女巫就得往前直走,并毫不犹豫地坐到荆棘上,而且用屁股在荆棘上连蹬三下,站起立定脚不软血没流,然后继续往前走,这就是过第三关。

以上只是初爆巫时,所过的荆棘关,成巫后过此关,据说非同小可,神乎其神,女巫先将一张符放在荆棘上,并念动咒语,然后用一张红布铺在荆棘尖上,便可坐上去,连蹲三下。荆棘扎不破肉皮,女巫坐过后,在她来解咒语之前。其他人也可跟着坐上去,同样不受损伤。坐完后,女巫拿走红布,人们发现荆棘尖都一律往下弯,所以坐上去才不痛,这又使人不明白其中的奥秘。

过完“三关”,自称是验明了巫者,水淹气不断,火烧体不灭,棘穿肉不痛,这是“凡人”所不能的。

过完“三关”即可当巫徒,名正言顺跟随巫师去做巫,学习三年,由巫师给 “盖帽”方可独立行巫。所谓“盖帽”就是由巫师给巫徒戴上巫帽,付以重托。巫徒的身价也由此得到提高,进入了巫界的等级,用巫帽来证明够格行巫了。“盖帽”的巫者,经过三年六年或者九年的行巫,有了进步,享有一定的名望,可以再提升—级,这—级叫做 “上顶”,即在巫帽的顶部上立上—只铜制的精美小鸟,在鸟肚内藏有两颗圆球,动—动就叮作响,这是等级的标志。帽顶上方有小鸟者,比帽顶上有花无鸟者多—个层次,高了—级,可称巫师,帽顶上无鸟者统称为巫婆,上了鸟顶的巫婆,经行巫若干年后,可以再提升一级,上到 “凤凰顶”。帽顶上的小鸟变成了凤凰,这是巫中高级级别,在行巫这行当中,能戴上 “凤凰顶”,算是有了极高的 “才华”,在巫中地位也相当高,其行巫的价格也比—般的昂贵,若是有了银制的凤凰顶,可称巫中之冠,巫术为统帅,威望压群巫,称为 “祖师”。

壮族女巫以鸟的形象代表巫位与巫术的高低,本事之大小,颇为有趣。其中巫帽与鸟的关系是:据巫称,鸟是可爱的,它有绚丽多彩的羽毛,就像巫婆戴的花巾和围腰的花带;巫婆唱的巫调,婉转动听,鸟也有动听的歌喉;鸟有消灭害虫的本领,巫婆有驱邪消灾的能耐;鸟能在天空飞翔,巫婆赖以生存的魂魄也能飞翔。能够支持女巫进行活动的是靠灵魂观念,如果没有了这种观念,也就没有人相信女巫了。乌鸦 (鸟类)报丧,家有重病者,若闻乌鸦叫,就预示着兆头不好,病人的灵魂要离体飞出了,提醒巫婆要及时为病者招魂。鸟与女巫有了这种种关系,必然就把鸟与灵魂联系在一起,所以鸟就成了女巫头顶上的标志物,与巫帽融为一体,成为一种寄托,当作高贵象征,以示敬意。

上顶者,身穿 “吉服”,朝西盘坐,前来祝贺者,围坐四周,十分庄严神圣。由巫师在巫场“撒晦”,即摘来柚树叶,放在一个洗净的盆子里,从河边取回白色鹅卵石,放在火堂里烧,直到把石头烧得热透,然后把石头放进装有柚树叶的盆子里,浇上山泉净水,冒起浓浓的白雾,弥漫整个巫场。巫师把柚树叶醮水洒向四面八方,意为净场,为让神灵降临,口里念念有词,跪拜四方神灵,此时来参加“上顶”的巫婆,为加冠上顶者唱赞颂巫经,由祖师给戴上有鸟雀为顶的巫帽,在众人面前亮相,此时受 “顶”者,得意忘形,拜过 “祖师”,好像无形中在她身上增添了一股神秘的力量和一种自信与权威,所以精神抖擞使劲摇动铁链,名曰飞马,奔上巫路,仿佛魂不附体走向天堂。

上世纪 90年代初,广西靖西县岳圩利兴村,有个中年巫婆,举办 “上顶”仪式。那天,县内各路巫师加上普通巫婆、巫徒,十来个同时做巫,铁链的啷声惊天动地。由中国巫师带出的越南高平省重庆县玉溪社某村的二个年轻小女巫也来参加拜师庆贺,各乡村的信巫者、亲戚朋友和好奇的观众,也都闻讯而来,如同办婚事一样。巫家办酒席招待来客,而这种客,难以计数,因为来看热闹的人,按当地习惯,都可以在此吃晚餐,先来先喝,后到后吃,其中有老熟人,也有陌生人,有近村也有远寨,有知名的也有不懂姓的,所以人来多少不好预算,酒肉饭菜准备多点就是了。当天,这位女巫家就杀了几头大猪上千斤肉。就餐者,并不像拿请柬喝喜酒给红包,喝巫家上顶酒是不给红包的,按习惯是喝完就走,不必送钱送物,历来如此,没有人会在背后说坏话的。巫家也知道这—点,既是敢举办上顶仪式那就敢做赔本的酒席,她是为了日后的打算,上了顶远近出了名后,请其做巫的人就会越多,收入也就越大。上顶只一次,做巫是一世,虽然上一级顶花去不少钱,但是从长远打算看是划得来的。

三、行巫者女性多,男性很少

从目前我们所掌握的巫师个案来看,壮族通灵类巫师绝大多数都是女性,男性做巫的例子很少。如后面我们将要述及的百色市右江区百兰乡巫师群体中,总共 21个巫师,只有一个是男巫,其余皆为女巫。靖西巫师群体中,以韦金莲为首的巫师团队,经常结队外出行巫事,少的一般三个,多的七、八个。当中,也只有邓福海一个男巫与之结伴随行。凌云泗城七十二巫调巫师群体传承谱系的巫师群体中,全部都是女性。见表 1:

表1 凌云泗城七十二巫调巫师群体传承谱系巫师群体表

据调查,在壮族民间,如果是男巫,有的在行巫时,必须穿上女巫服饰,如德保县的男巫邓福海;有的则兼做麽公、道公或僧公,如百色右江区的覃浩然,再如平果县同老乡同老街上的黄宝英。男巫黄宝英,1964年出生,1990年从事道公、仙公工作,其信徒来自平果、田东、巴马、都安、大化等县,每年有 600人左右来求仙,据说黄宝英擅长打“天罡”预测人们丢失东西在何方向。

当然,男性成巫的经历过程也和女巫相似。在此举田阳县田州镇凤马村祥红屯的男巫韦伟做例子。凤马村祥红屯离县城田州镇约 2公里,交通很方便,主要经济来源是水稻和蔬菜,经济收入较好,全屯百余户人家均是壮族,绝大多数农户都已建有楼房。韦伟 1961年出生,1989年成巫,高中毕业,现全家有 4口人 (妻子,两个女儿和本人)。韦伟 12岁时就失去了父亲,自小至成巫前不信巫、不信道、也不杀生。韦伟的大姐是个女巫,据说附其身的祖师叫“七官”。韦伟之所以成巫,据说是因为他的大姐病死后,其祖师七官就来附韦伟的身体,从此韦伟就成巫,祖师也是七官。韦伟成巫于 1989年,成巫前,他常有病缠身,不是这里痛,就是那里疼,而且神经有些失常。他妻子见此状况,只好去找别的巫坛卜卦,说是有祖师附体,要成巫。正是在那段时间,政府和公安部门开展打击封建迷信活动,几乎天天都派人来找他,要制止他的巫事活动。他只好到外面躲避,有关部门老是找不到他,只好作罢。不久,他自己开坛成巫,开坛后常给人卜卦、做法事。

笔者曾于 2008年农历 2月 19日,利用到田州镇凤马村秣马屯观摩当地祭祀观音庙活动的机会,专程到邻近祥红屯的男巫韦伟家中采访,韦伟的家是一栋三层楼房,刚完工不久,尚未装修。其巫坛设在一楼的一个房间里。房间面积约有 16平方米,布置得很美观。巫坛正中,挂有一块 2米见方的大红布,上面竖写有各路神灵的名称,巫坛旁边衣架上挂有佛袍和佛帽。韦伟既是男巫,也兼做僧公,平时做小型的巫事一般不穿佛袍、不戴佛帽,只在做大的法事时才用上。另外,据他自己说,从 2006年起,他还在百色市城区里租房设巫坛,人们找他卜卦和做法事的不少。韦伟巫坛的信徒都是女性,且多数会唱山歌,会剪各种纸衣、纸裙、纸罗伞、纸旗、纸马,韦伟每次行巫,她们大都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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