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制度,都具有多重作用。如果只注意制度的显性作用而不注意制度的隐性作用,效仿或者移植这种制度就会变成摆设。
从隋唐创立科举制开始,除了文科举,还有武科举。历史上的武举,包括长垛、马射、步射、平射、筒射等考试种类,还要测验跷关、负重、身材等项目。到了宋代,几次反复,又增加了书面考试,由考儒家经典而最终演变为测试《武经七书》,武举终于定制。武举基本上是仿照文举办法,武举的出身和任官也都仿照文举,制度体系基本差不多。
按道理,文科举在中国历史上发挥了巨大的作用,照猫画虎的武科举也应该得到人们的重视才是。但是,武举的实际效果却与文举不可同日而语,而且越到后代越差。在唐代,武举还选拔出了类似于郭子仪式的大人物,但宋代就没有这么辉煌了。到了明清,武举的衰落就无可挽回,从上到下,没有人把武举当回事。军队里面看重的是行武出身,提起武举都觉得寒碜。明朝后期的著名大臣熊廷弼,本来是武举乡试第一名(解元),后来为了证实自己的才能,洗刷武举的名声,类似于今目的“换文凭”,又参加文举也中了解元。所以,他的大堂上有“三元天下有,两解世间无”的对联,大大扬眉吐气一番。
从管理学角度看,值得推敲的是,同样是科举,为什么文科举能够在历史上发挥那么重大的作用和影响,而它的孪生制度武科举就这样不济事?
对这一疑问的解答,需要从科举的作用说起。许多人都以为,科举的目的是选拔人才,其实并不尽然。科举的制度用意,并不是单一的选拔人才。衡量一个制度的作用,绝不能只看表面的标榜。从汉到唐,在选拔官员制度上几经变化,但有一点很明确,任何时候,选官制度的作用都是多面的,复合的。汉代的察举制,由地方向中央推荐,导致用人的实权掌握在享有推荐权的地方大员手里。经过魏晋南北朝的动乱,新诞生的王朝首要之急是把用人权收归中央,以免大权旁落,防止地方尾大不掉。而科举制的最大好处,就是用中央统一考试的方式,剥夺了地方长官的推荐权。所以,李世民看到科举考中的新科进士从承天门鱼贯而入,发出感慨“天下英雄尽入吾毂中矣”。这说明他首先看到的是科举制度的笼络作用,而不是得天下英才而用之的选拔作用。正因为如此,从唐代开始,科举选出的人才“中看不中用”的毛病一直存在,进士的虚浮浇薄一直为人们所诟病。从两宋到明清,有不少有识之士不断批评科举不得人。著名思想家黄宗羲、顾炎武等人,还提出恢复汉代的察举、三代的乡举里选,认为这样能在选拔人才上效果更好,但是,正因为科举能得到统治者的重视,所以才“人才辈出”,一直坚持了下来。任何一种选拔制度,只要当局看重它,那它肯定会“得人”。
武举的内涵则不一样了。从隋唐到明清,朝廷笼络军事将领的办法是另一套路数。所以,武举不承担笼络作用,统治者只希望它发挥选拔作用。然而,它还是采用文举的这套做法,而这套做法的效用主要在笼络人心方面。这样,制度的设计内涵和外在效用的差距立马就暴露出来了。文举有可能选不出能臣但却能培育忠臣,武举却怎么也选不出勇将。这样一来,武举的作用实在有限,打仗还是那些行伍出身从基层上来的人顶事。所以,皇帝也就不大重视武举,而这种不重视又加剧了武举的衰落。但作为制度,作为文举的陪衬还无伤大雅。这样做的结果,就是武举成7一种摆设。发挥着“猪尾巴的功能”——没它不好看,有它不压秤。
任何制度都有这种复合性,管理者不可不察。例如,评职称,是评学术还是评待遇?提干部,是为工作还是为级别?考察绩效,是为推进事业还是为摆平报酬?竞争上岗,是为测量能力还是为排除异己?任何一种制度,都在外显的目的之外还有隐含的目的。如果不细究目的的差别,一个看起来很有效的制度,移植到另一领域,很可能牛头不对马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