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古诗十九首》中的女性形象

2009-10-23 05:26
魅力中国 2009年8期
关键词:古诗十九首

高 密

【摘要】“古诗十九首”的女性形象有广狭义之分:广义的女性形象包容了其中不同阶层,不同背景的女性,狭义的女性形象是其中出现最频繁的思妇(本文所指)。思妇“万千风情在一身”的姿态是读者无法抗拒而心怀倾慕的此岸性存在,她的表现意识和个体心灵效应是升华的体验性的彼岸意义。在此岸形象浮出水面并得以深化的同时,彼岸意义也随着思维的扩散趋向于异样的空间。思妇形象是对人生软弱心理的普遍概括,浸透着生命苍凉的悲感,获得了震撼人心的审美效果。

【关键词】思妇形象;此岸形象;彼岸意义

通过塑造思妇形象来展示人生随想,表达对生活的领悟和审美追求,是“古诗十九首,的特色。它的女性形象代表了文学观念的转变,突破了儒家诗教“发乎情,止乎礼仪”的传统,吟咏风谣,流连哀思,抒发悲怨情调,高扬起自觉的先声——人的沉醉。在这觉醒的过程中,思妇的此岸形象浮出水面并得以深化,彼岸意义也随着思维的扩散趋门于异样的空间。

1思妇的此岸形象

此岸性是指在某一文本语境中的单一性真实存在,通过文字的渲染与勾勒而呈现出的本然的静态。思妇“万千风情在一身”的姿态是读者无法抗拒而心怀倾慕的此岸存在。虽以“思妇”冠之以“古诗十九首”之女性形象,但其形象各异,恰似千面佳人,各表一枝。

“凛凛岁云暮”呈现出一位相思郁闷、忠贞不渝的思妇形象。她怀念良人心切,在梦醒后,惆怅感伤袭卷而来。这是一个蝼蛄有悲鸣、凉风凄厉的冬夜,诗中的女主人思念着她的丈夫睡不着觉。她想到天气已寒,而游子还没有寒衣,想到寄锦衾,路途又是如此遥远。想来想去,忽然笃念旧好的良人枉驾来迎。她喜出望外地想,从此携手同归,长相亲爱,这时多么快乐呀!谁料想那良人:“既来不须臾,又不处重闱”,竟自无情地走了。心里十分懊恼,原来却是一梦。她当时恨不得飞到良人那边。引领遥望,好象良人还走得不远。此时这位女主人似梦非梦,似醒非醒,只觉得凉风拂面,蝼蛄满耳,潮水般得眼泪直涌出来,沾湿了双扉。在拥有坐标参照和思维控制的现场时段,此岸性把人物形象描述为清晰透彻、富于秩序和逻辑结构的现实,从而赋予人物确定性、个体性和可见可感性,与人类第一理性层面所设想的吻合。在蝼蛄悲鸣、凉风凄厉的冬夜的环境参照下,在心生怜悯的思维控制中,我们能体验思妇,作为穿越过去、现在和未来的茫茫世界的孤独者所独具的内心世界,哀伤和凄婉伴随着她。

在虚幻的世界里,“良人惟古欢,枉驾惠前绥”毕竟是暖人情怀的,这种感觉总评算暂时平衡了心理。现实与梦境的意象撕揪人心,摇荡性灵。深沉的个体体验,带来的是刻骨铬心的孤独感。孤单寂寞的身体和灵魂本能地寻找着依附的对象,对于固守深闺的思妇来说,离人的回归总是让内心波翻澜卷。但随着头脑的清醒,自我安慰不攻自破。冰冷现实足以灭绝炽热的情火。在感伤弥漫的情绪中平衡不复存在,痛苦其深。

思妇的此岸形象从借自然对象、人物对象、事件对象与心灵的复合整体中抽绎对出来同,利用这些有限物象的表达形式,创造出思妇此岸形象的有形结果。

《青青河畔草》展现了孤芳自赏而无人爱怜的形象。河畔草青,水光潋滟,映带高楼。碧树干绦、郁郁葱葱、摇曳多姿,正是“春色满园关不住”、“春色恼人眠不得”的时候。有情人对此,怎能不心旌摇动,触目感怀。作者为刻画人物渲染了一个格外撩人的环境。诗作用“盈盈楼上女,皎皎当窗牖;娥娥红粉妆,纤纤擢素手”四句,便写了一个情态流转,呼之欲出的娇美少妇。对美的憧憬和爱的企盼犹如一笼轻纱笼罩思妇多愁善感的心灵,也将全诗笼罩上一层挥之不去的美丽哀愁。

只有具备想象力的主体和自然的互动归于寂静,感受的触角才能趋近于此岸真实表达。在这种柔和的寂静中,想象力与自然凝结为独特恒久的此岸。在一片净化的澄静中保持的无声沉默。通过易解的常规的此岸性体验,构造出一个感性——知性联袂感受的空间。轻盈窈窕的楼上女,长年深居高楼,孤单一人,早有孤寂之感,现在看到草青柳茂,打扮得分外妖娆,靠明晃晃的窗口。伸出白净娇嫩的双手,莫说人家一见倾心,就是自己,也觉我见犹怜。可现在有谁来赞赏,有谁来爱抚呢?思妇充满爱情的渴望和风情万种的春色的互动归于寂静,在这寂静中衍生出一个无奈与哀婉无限蔓延的空间。

作者不仅刻画她的容色与动作,还描述了她不幸的生活经历和不甘孤寂的心态。她曾是青楼妓女,以色相伺候过达官贵人。脱离火坑后,本想找到如意郎君,建立一个充满恩爱温馨的家。然而落空了,找到的却是—个浪荡子,他经常在外寻花问柳,把一个如花似玉的妻子冷落在深闰里。这不能不引起她的烦恼和郁闷。道德意识淡薄、享乐风气普遍的风气吹拂下,闺中思妇的情感也开始觉醒,敢于大胆表达真实情感和欲望:“荡子行不归,空床难独守。”思妇的呼喊如一声惊雷,魏晋人的自觉和情感的自觉在此最先露出曙光。这是此前大力提倡伦理道德、不承认人的情感的社会是根本不可能有的。当然,思妇之所以毫不顾忌礼法也与她曾经是“倡家女”的身份以及相应的道德观念有很大关系。由于“倡家女”经常出入各种大型的宴会,她们见多识广,接触男子也多是贵族或文士,因此比普通妇女受到的伦理束缚相对少一些,思想也大胆开放一些。

《迢迢牵牛星》塑造的则是一个有过美满婚姻与爱情生活而中途被摧残的劳动妇女。她是不幸的,而且这种不幸已经被终身判决,将要永远延续下去。故事说的是神权,但这是神化了的人权,它代表了“人间神权”所造成的世世代代产生的悲剧。诗人笔下所塑造的不幸的艺术形象,正代表了人间千千万万不幸妇女的原型。一开始诗作就以“迢迢牵牛星,,着笔,写出这被迫隔离的牵牛星,正是河汉女所日日夜夜、岁岁年年所思念的丈夫。这个背景是作者精心安排的。有了它,女主人出场就有了着落。她仍然坐在织布机上劳动,用她白净的手操纵着织布机,只听得札札的机杼声一阵阵发出来,她一边织,一边思念对岸的夫婿,盼望团圆。但七月七日一年一度,隔离的时间这么久,而相会的时间又这么短,这怎能使人专注在织机上织布呢?所以织了一天,还是织不出布来。想着想着,眼泪就象雨水一样下来了。天河就在身边,河水清且浅,与心上人相隔又有多远呢?仅仅一水之隔,彼此不能团聚,终日脉脉凝视,不言不语,这种日子是何等难熬!思妇望穿秋水的眼睛,在诗歌中是此岸情绪的真实倾诉。而这种情绪恰是人生苦闷的映照,是灰暗生活里的声声短叹,是灵魂王国里的阵阵彷徨。它形象精炼地再现了人生的软弱状态,艺术手指只要轻轻一触动,感伤弥漫的氛围便如一江春水滚滚来。

古诗中的女性淡化了日常性的事物,而着重表现她们的思念,这样就增强了表达的张力,使所要表达的情感更加突出,也体现了作者文人化的审美追求。在长年累月别离思念中,孤独的思妇最容易产生岁月逝去,面容苍老的迟暮之感,因此诗中也多有这方面的描写:“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己晚”;“思君令人老,

轩车来何迟。伤彼蕙兰花,含英扬光辉。过时而不采,将随秋草萎。”

思妇处于特定时间状态中孕育出来的感情形式所具有的特性就是此岸性,她们听从于内在生命的呼唤,直接受自身价值观和感受规律的支配,心灵的轨迹和宁静的互动导致思妇产生激情的渴望和深邃的向往,思妇本身希望在这种体验中将自己的命运与越居于现实之上的精神追求得以呈现和拓展,在此同时,她们也将“精神至上”和高尚旨趣得以重温和传承。思妇的此岸形象更在于精神的超越而非日常行为和道德的完美,由此引发的彼岸意义的诠释也无穷无尽。

2思妇的彼岸意义

彼岸意义是指主体心灵之外的后天性事态,与既定事物和世俗境况相纠葛的未然的动态。彼岸性以此岸性为前提,通过描述体验到的此岸性的真实性来无限地接近于彼岸,而不能达到彼岸的终极。彼岸性的观念引导我们去将人类内心深得的感触引发出来,每一种创作文本的行为正是在有意识的设计中产生含有彼岸性成分的作品,一件从表象…一内在渐进的自我展现的富于效力的欣赏品。

“古诗十九首”中的思妇形象,没有突出家庭温馨与劳动生活,而是把现实生活中的感触、体会融入了夫妇关系,突出的是“同心”,突出的是知音,这该是“古诗十九首”塑造妇女形象的贡献,古时所谓“红颜知已”的文学形象,其根源或即在此,把“贤交”与爱情的对象结合在一起。《古诗十九首》的作者在饱尝求仕的艰难和在“君臣僚属的人身依附关系中历尽辛酸与屈辱之后,他们对女性依附男性的悲剧性命运就有了较多的理解与同情”,从而“具有了与女性世界作心灵流通的现实基础”。

于是在咀嚼体味她们的痛苦与不幸、抒写她们深婉细腻情感同时,自然而然地融入自己饱尝忧患的人生体验和身世凄凉之感。诗人笔下的这些哀女怨妇,正是无法彻底挣脱社会伦理束缚的东汉下层文人形象的生动写照。思妇的形象既美好感人,又蕴含着文化内质,令人寻绎不绝。可以说,东汉文人政治理想和爱情生活的双重失落,使他们找到了抒写心灵苦闷的载体,将理想与现实、爱情与政治融铸为一体,从而使作者的使命感、遗弃感,都在对思妇内心世界的深刻提示中得以尽情地宣泄和深深的抚慰。这是对彼岸意文的不同解读。

本文拟从“真”、“悲”两个角度阐释思妇的彼岸意义。思妇身上无时不彰显着真实情感的魅力和哀婉悲凉的气氛。“昔为倡家女,今为荡子妇。”“真”有着冲决道德藩篱的力量,让人肃然起敬。“著以长相思,缘以结不解。以胶投漆中,谁能别离此”情之真如举清泉瀑布飞泻而来。返朴归真,终究是人类共同美学祈向。“真”是天性,它内在于人的本质之中。知识和礼法制度的建立,使人类堂而皇之地步入文明社会,但也带来了人性不同程度的“异化”问题。纯真性情逐渐成为记忆中美丽的碎片,人类的感伤与日俱增。童年社会永远是审美的乐园,人类总是借着文学,向着这曾经孕育过天真心灵的所在投去深长的羡慕眼光。

“悲”作为情感之核心,它增加了重量,使得感伤情绪不至于流向缥缈空灵,而是显示出浓郁的色彩。由于是对人生软弱心理的普遍概括,浸透着生命苍凉的悲感获得了震撼人心的审美效果。作为一种独特的审悲愉悦的艺术活动,人生痛苦的描写与观照所引起的感情反应是独特的,正如亚里士多德“诗学”中所指出的:悲剧的独特性在于“借激起怜悯和恐惧来表达这些情绪的净化”。怜悯和恐惧及其情感净化正是审悲愉悦区别于其他审美的特殊性。在欣赏柔弱的对象遇到不幸时,就会引起我们的怜悯乃至同情和爱,为此会觉得她的秀美。秀美的东西往往是娇小、柔弱、温顺的,总有一点女性的因素在其中,它是不会反抗的,似乎总是表现爱与欢乐。可见我们对于一个柔弱而又处于忧愁的思妇由可怜而转化为同情与爱的过程,也正是审悲愉悦的过程。如“青青河畔草”,在一个阳光明媚春色满园的大好季节里,有一个美丽的思妇站在窗前遥望远方,显然在思念情人。她今天打扮得异常美丽,可怜那“娥娥粉妆”和“纤纤素手”却无人欣赏。从前做歌女生活在繁华市井中,如今却沦落为形影相吊的荡子妇。荡子杳无音信,她只得顾影自怜,青春年华在大好时光白白流逝。读罢此诗,我们感觉思妇是如此渺小,感情是如此哀婉动人,不能不为之痛惜,油然而生爱怜之情。她是弱小、娇媚、温顺的,似乎我们心底最敏感脆弱的神经被她触动,这就是我们的情感净化,审悲愉悦之情,如一支尖锐的长矛直指灵魂深处,冲击着人类脆弱的心灵之围。

彼岸性意义瓦解思妇的表现意识的个体心灵效应,通过一种升华的体验重新构造思妇意象对现实的作用。它最终设计出“新的现实”一思妇内心真实的外化,以否定人们已经习惯了的思妇的狭隘心理因素。由于“悲”的注入,“真”对“悲”起到了规范、可节制的作用,使之在程度上恰到好处,适应了审美心理,呈现出意致深婉的特点;情感表现的普遍而又深刻的真实,使得“悲”的审美效应源自肺腑,不期动人而自然动人。就这样,“真”、“悲”的审美特征在体悟的过程中交融一体,妙合无垠。

这是一种兴象玲珑、别具风神的美,它婀娜多姿,“如落花回风,将风更舞”,“如庆云在霄,舒展不定”陶醉在美的观照中,我们不至于浸透在彼岸感伤情绪里不可自拔,因为美正试图超越此岸的凡问,引导我们走向一个“真”、“悲”和谐的彼岸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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