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笑忠是我所熟悉的湖北诗人,甚至可以说是多年的朋友,只是交往不是太多而已。在这一组诗中,似乎并没有严整的主题,却有统一的情调:关于生与死、爱与恨、欢乐与痛苦、世事与战争,事事与己有关、首首总是关情。在诗中,诗人对近年来世界上所发生的大事件是那样的关切,如非洲的难民、北方的矿难,以及自我生死离别的爱情,只不过多是一种印象的记述,一种深情的回忆。
诗人追求的是对情感的真诚抒写与对印象的深切记述。诗人是敏感的,他对于当今世界所发生的重大事件,总是特别关切并作深沉思考,如对他国所发生的战争,对工业对环境的破坏、对人间道德与人伦的消失等现象。在《骨肉》一诗中,诗人以自己看阿贝契小说的印象,以生动的形象再现非洲难民的生活:有的人因为一袋牛奶而死,有的人却不顾别人的死活,有的人将“豚之死母”之肉无情地加以出卖,表现了诗人对人间不古的讥讽与对于当下乱世的不满。《白色城堡》离我们更近,极小有可能是写当下北方一部分人的悲惨生活境遇,特别是北方矿工的生活:他们每天只有往“黑暗”里钻,家属以“衣服”为界而构建“花枝”与“寒窑”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他们“是底舱奋力划桨的众人,相互打探/遥远的/白色城堡。”(《白色城堡》)虽然诗人写到人们对希望的寻求,但毕竟非常吃力地生存在一种很不如意的境况之下。这,就是一个诗人对于现实的观察、对于某种当下人生的思考,诗中那种挥之不去的深深同情与怜悯之心,就凝聚在那些精致的诗句里面。
在每一首诗中,诗人创造出了一些新颖独特的象征性意象,往往给读者以一种惊异,并总是让人深沉思之。在《白色城堡》中出现的“众人划桨”寻找“白色城堡”的意象,象征人们对于童话世界的一种期待;在《无能的恋人》中出现的那一只在对面阳台栏杆上踱步的“斑鸠”,其实正是其已经逝去到了另一个世界的恋人之象征,“我”是那样深情地地望着“她”,抒写了一种浓浓的隔世之感。诗中所表达的对于恋人的思念,也许是一种单相思,因为诗人在最后说:“外面下着雨,即便我把窗户打开/它也不会进来//除非我走开”。这就更有意思了。在《情人》这首诗中,诗人创造了“四月”、“十月”、“五月”三个意象,虽然可能抽象一点,却极有可能是其心中三个不同类型女性形象的象征。现代诗与中国古代诗不同的,在于古代中国的诗以比喻为主,而现代诗,则以象征为主要的表达技巧,而象征则基本上不能离开意象的创造。因此,诗人在象征性意象的营造上,表现出独到的思维能力与深厚的艺术功底。
诗中有没有“自我”的形象与“自我”的情绪,是诗作能不能动人以情的根本因素。从诗史上来看,有的诗是主观的,有的诗是客观的,凡是现代性比较强的诗,似乎越是比较客观的。中国古代的抒情诗,则主要是主观的,只是有的时候,诗人寓主观于客观之中而已。在这一组诗里,“自我”有的时候是显在的,有的时候则是隐在的:《白色城堡》中的“自我”是隐在的,始终没有出现“自我”的形象,但是,诗行中却有诗人自我的情感与倾向在,我们能够感觉到那种同情与怜悯是浓厚的;在《无能的恋人》、《留言》与《情人》三首诗里,“自我”是一种显在的形态,在在有“我”的抒情与叙述;在诗中,“我”是作为一种个体性的形象而存在并发挥作用的。在《骨肉》这首读书笔记式的诗中,似乎所写的对象与“自我”无关,其实,此诗正是诗人对非洲人民痛苦生活的一种抒写,有我的情感与角度在。在诗的最后,诗人说:“有人爱国,但弃之而走,/庄子与丘也何人?阿契贝何人?/可以肯定的是,今天,他们与我/——蒙羞。”自我终于在诗的结尾出现了,庄子与孔子也出现了,时空的阔大与文化感的加强,让此诗成为一首更加深厚的古今文人的对话。
余笑民的诗关注世界上发生的重大事件,也关注普通人的生存境况,以自我的抒情表现了生死两隔的恋情与人间生生死死的爱情,的确是一组值得一读的诗作。作为他的朋友,我为他长期坚持写诗而感到高兴:作者写诗二十多年,始终没有放弃对于诗的忠诚,在当今世俗化的时代,的确是非常难得的一种人生选择。
邹建军,著名批评家、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