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郢
尼木有三绝:藏香,藏纸,藏文雕版。
没在西藏搭过长途班车,你根本就不可能知道什么是西藏时间。
拉萨到尼木的班车时间是上午8点,可是,当我握了一夜的手机等着闹铃把我叫醒之后,背包奔向汽车站,原地站了两个小时,除了人越聚越多,车门却并没有打开的任何迹象。藏族朋友们纷纷席地而坐,其中一位像是在说单口相声,引得众人阵阵开怀。
突然一声藏语高呼,人群顿时大乱,纷纷提包而奔。多年奔走练就的快速反应能力,让我在没有弄明白那藏语的含义之前便已随人流而动,并且很快超越人流迅速钻进那辆众人奔向的车里。坐下,然后,看着人们在四周慌乱而快活地拥挤,我微微一笑。
尼木距离拉萨170多千米,三个小时后,我站在尼木街头四处打探,想找一辆拖拉机带我进村子。后来,我只找到了一辆摩托车,而这摩托车的主人嘎玛次仁就成了我在尼木的司机、向导及翻译,带我逐一造访尼木的手工三绝。
普松雕版
经版的功能等同于活字印刷。只不过活字印刷的字是活的,而每一块雕版都是惟一的,这也使得经版经历岁月之后成为难得的艺术收藏品。
雕板的制作过程并不复杂,虽是工匠的活但做到最好却也需要有艺术家的功底。制作雕版的第一步是先用一种叫“加橙”的工具刨光木板,先顺纹理,劈成板块,用火熏干,沤在羊粪中,然后用水煮,烘干,刨光,才能做成雕版的木板。之后木板涂上胶,贴上经文,有字的一面冲里,晾干。用水刀刮擦去纸,墨迹已经渗入木板,挖去空隙较多的部分,涂上清油,一至两个小时后,盖上湿布,放置一天,保持布的湿度。
雕刻版采用浮雕的方式,木刻雕版上只留下凸起的文字或图像,其余的木料要挖去,通常挖去的深度为二分之一或四分之一寸,刻刀要紧紧地沿着文字或图像边沿进行雕刻。刻好经文后,用锯子锯掉两头多余的木头,再用“切撒”把经文以外的部分打斜面,这样,印刷时就不会印上多余的东西。
雕版之乡普松的名声由来已久,不仅拉萨木如寺印刷的《甘珠尔》出自100年前的普松艺人,十几年前,拉萨佛教协会又以一年36万的合同,把重刻《丹珠尔》的任务交给了普松乡的艺人们。
白麦村的扎西平措老人就是这艺人中的代表性人物之一。
次仁带着我出了县城拐向一条土路。8月,正是这里最美的季节,黄色的油菜花从路边一直开到山脚下,大片的青稞油绿地在蓝色天空下将村庄包裹。河水微蓝泛绿,远处青山连绵,更远处的雪山浮现在轻云之间。
从拉萨出发,沿着318国道向西南的路上,难得见到像尼木这样的植被丰富的河谷开扩地。尼木东北边是念青唐古拉山,雪山群最高名叫穷母岗日,也是尼木河的发源地。先经麻江一带高山牧场,然后转入山岭间,在尼木开扩并接纳了从西北方向流出的宿曲冲积出一片椭圆的平原,群山环抱,由于土地肥沃而被称为“木夏格雪巴”,意思是一个油盆。
摩托车的后支架一直抵着我的后背,为了不与次仁近到成为连体婴儿状,我只能一路上将上半身挺直成一根棍。路很烂,而且和我第一次走的路完全不同,我一路上都在追问他:我要去的是普松,去那个雕版的人的家,你知道吗?
他说他知道,可是他的汉语比之于路的烂也强不了太多。我问他:路很颠,你的摩托车可以吗?你感觉很有压力吧。他说:嗯,我压力。却又紧接着反问我:压力是什么?但是他带我走的这条路的风光真的是美极了,安静极了:微波荡漾的湖泊背后红墙金项的寺院;石头围起的油菜花开得正浓;大片的绿色青稞,几棵不高但枝叶茂密的树点缀其中;绿与黄之中是着装鲜艳的藏族女人绽放的笑容……
——这就是西藏。
普松村深居山中却是一个大村子,村中央支着木窗户的小卖店前毫无例外地聚集着一堆人,人们用好奇而毫无偏见的目光对我进行了快速的扫视,之后绽放出热情的笑容。次仁下车去打探那个刻雕版老人扎西平措的家。扎西平错是这乡里的名人,几乎每个人都知道他,但是,显然要想找到他的家还有很远的路,因为我们确实走错了方向。
走进西藏的村庄,时时强烈地感受到这里的人们似乎有着一生都不会褪去的纯真与原创性的想象力。经过了一条起伏不平而又狭窄的山路,在坡的高处一道木门突现,若是把它定名为“门”那也说明我其实也极具想象力,因为这就是横在门框里的几根木棍,而这几根木棍居然又被神来之笔给涂成了数种颜色。
依着石头砌起的墙角搭起了一个草棚,棚子下有三位年轻人正在雕刻经版。在仁次的翻译下,其中的一位向我大致讲解和演示了经版雕刻工艺流程。
摩托车在路上颠了一个小时,沿着河谷来到了在山的另一侧的白麦村扎西平措的家。老人家还是像上次一样坐在草棚里,见到人来疲惫的面孔努力地笑着,从19岁开始第一次抱起木板开始,他就没有停止过雕刻,现在眼睛也花了,肩也时常疼得抬不起来了。他的五个孩子中只有儿子普琼继承衣钵,从13岁起跟随父亲学习这门手艺,也已过了24个年头。几年前,父子两个正在完成拉萨一个寺院的定单,每刻一块就能挣100元,他们全是快手,三天可以完成一块,而不太熟练的刻一块可能要七八天甚至更长。
普松乡虽然是雕版之乡,但是真正能像平措这样的高手却也不是太多。向老人家挥手道别,看着他坐在那个草棚一角,黧黑而布满皱纹的面孔努力地笑着,我却感觉到了一种强烈的寂寥之情——岁月啊!
雕版的工具主要有八种:
切撒:用于刻边框。
撒克叫:挖行距槽及长腿文字。
切丘:用于起头。
布松和米松:最为常用,布松主要用于方形字母和笔划。米松用于挖眼及处理圆角字母,其余有马捞(挖斜边)、改松(挖空格)、佐松(修改、打眼)等
雪拉藏纸
藏纸为西藏所独有,过去,西藏有五大藏纸,生产曾遍布西藏。如今,还在生产的,唯剩雪拉藏纸。而雪拉村还在坚持的却也只有格桑丹增和他的弟弟罗布琼。
雪拉藏纸为纯手工制作,以有毒性的狼毒草根部做原料,质地坚韧、耐折叠、耐磨损、不遭虫蛀,很多用其制作的文史经典,已保存千余年至今仍完好无损。
2006年5月,藏纸工艺被列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
出了白麦村,原本晴朗的天空下起了雨,这就是西藏雨季的8月,也只有8月,草地才会开满野花。莲花生修行洞琼仓扎布(意为大鹏洞),面对着的就是这一大片的野花与青稞,开扩而宁静,我暗自感叹:这修行的人却也真是会选地方。据说这里曾是莲花生的修行洞,也是大译经师白若咱那的修行洞,而白若咱那意是赤松得赞最初奉命受戒出家得“预试七人”之一。
景色虽然如此之世外桃园,却也没妨碍我想到了凡间尘事。想到扎西平措的大孙女挺懂事的,我便问次仁结婚了没,他回答得很干脆:我结婚。结婚是什么意思?我想了一想:结婚就是一个男的和一个女的以前不认识,但是他们后来在一起吃饭、睡觉、干活,一起过日子,这就是结婚。“噢,那我没有女的,我没有结婚。”我也搞不清次仁这是假装不懂还是真不懂,起码他也是二十出头的初中毕业生啊。
藏族人结婚比较早,而且有些家庭是一妻多夫。格桑丹增和他的弟弟就有一个共同的妻子,他们养育了四个孩子,我前后两次去了他们家却没有见到孩子的母亲。
以前,他们的父亲次仁多布吉一直在做藏纸,而且据说更早以前这里也有十几户人家在做藏纸,但是因为藏纸所用的最主要的原料“狼毒草”具有毒性,除采集狼毒草外,藏纸制作有六道工艺,加起来有七八个小时,上了年龄之后眼睛和胃都出现问题,现在做藏纸的就只有兄弟俩了。普通的藏纸独自一人就能完成,后来,他们试着在纸与纸之间贴上野花野草,就必须得两个配合才行。
五十多年前,雪拉的藏纸主要供贵族练习书法,或供给嘎厦政府及各个寺庙写公文。三十多年前,村里生产的藏纸还送到各学校去。现在,次仁家的藏纸主要靠的是政府的定单,还有就是逐渐多起的游人购买,一张普通的藏纸每张是七元,带花纸的是十元。这里虽然离318国道只有十多千米,但还是需要专程乘车过来,所以那些坐着火车来快速游西藏的人们还没来及跑到这里来消费。或许也正因为此,雪拉村沉浸在一片宁静与平和之中。
次多阿爸不会讲汉语,阿妈也不会讲,见到人只笑着表示欢迎。走进他们的家门,便知道什么是心灵手巧了,基本上很多的东西都是手工制作完成的,巧妙之处令人叹绝。墙角扔着一个牛角做成的刀,轮胎做成的盆更是神来之笔,也许,这是孩子们在盛夏的午后于暖阳下洗澡的工具吧。挂在家门口的全套马具会让人感觉到主人对生活的细心经营,全部手工制作,精美中带着生活岁月的痕迹。
站在平台上,看着阿妈喂过牛之后走上梯子,牛站在她的身后细细观察。我常常叹服于藏族妇女的克勤克俭,她们从早一直忙到晚,而且脸上时时展现发自内心的笑容。时时,与她们迎面相遇,我们彼此微笑,有时甚至拉拉手,不用语言,已是最好的交流。常有人会问我:西藏吸引你的是什么?我总是左右而言他:我胡乱玩的,哪有什么吸引。因为我一直觉得关于西藏的评价很容易变得矫情。或许,真正的吸引是一种气息吧,让人宁静,使人越来越平和的内心体验过程吧。
经过彩色的经幡,走出村庄,走过一个藏族村庄应有的标识。村庄宁静,偶尔狗吠连接起时光。听得到自己的脚步和气喘吁吁,不敢说深入寻访,更不敢说看到了就明了了,文化与传统融化在生活中,并随着时光变迁。匆匆过客,哪有评论的份,不过是借着眼睛传达至心,交给自己细品也就罢了。
这一天晚上我住在了尼木县城。因为感谢次仁的热情与友善,我请他与我共晚餐,吃到一半进来了一位年轻人,次仁转过头去热情地与他招呼,我以为是他的朋友,所以力邀他过来。可是,饭过九旬菜过五味之后,我发现他们居然根本不认识。嘿!
手工藏纸的工艺流程:
1.用铁锤砸碎草根,使皮肉分离,用小刀取出外皮与肉间的纤维组织,晾干。
2.锅里加水煮,大火约两小时。
3.挑出残渣,用石头砸成泥(约10分钟)
4.加水搅拌,也可用家用搅拌机搅拌。
5.纱布框均匀渗水浮于水池中,将纸浆均匀地浇在纱布框(规格90*60cm)
6.用双手把纱布框水平提出水面,晾在日光下,光线好时四个钟头即干,揭下即可。
呑巴藏香
呑巴乡是藏文字创造者呑弥·桑布扎的故乡。也正是他发明了藏香制作的流程与工具。传说在印度游学七年回到故乡之后便传授当地人藏香制作的工艺技术。利用呑巴乡水利资源丰富,发明了一种木制的水车来磨制制香的原料柏木,但又担心水车运行可能伤及河中的生灵,于是,就在河水汇入雅鲁藏布江处立下一块石碑,用藏文写着:“江中鱼不得入此河。”以后的1300多年来,河中便再也没有见到生物。只是石碑早已被河水冲走。
藏香工艺原理出自藏医的熏疗法,而配方则来自诸佛菩萨续宝典。据说村中原有一位老人手中有袓传的“香经”,记载呑巴藏香的180多种配方与工艺,但随着老人故去,该经下落不明。藏香有数种配料,这一行当没有家传秘方,村民之间互学,手艺就是以这样粗略的方式传承下来的。
我在318国道上起码跑过六次以上,却一直没有注意到那制作藏香的水车就在路下的河岸上。在我看着了两次这国道边上的制香水车之后,是次仁用他的摩托车驮着我去了呑巴乡在山里的另外两个村庄,没有任何一个游客驻足观望拍照的水车独自在片片树林中“咣当咣当”地打磨着。
水车是纯木结构,不用一枚钉子。先修一道水渠,利用水从高处流下形成的动力带动木制叶轮,叶轮圆心是一根圆木,延伸到旁边的磨池,轮轴的一头装有一块垂直的长木板,被轮轴等分,其中一头连接着一根碗口粗的长木,长木另一头楔入待磨的柏木块,当叶轮转动,带动轮轴,轮轴带动长木板,木板引发长木做往复运动,使柏木在略带凸角的石块上磨研成泥。在水渠与磨池上斜搭着一根细木棍,细木棍的中间系着一小根线,这样,水滴沿着木棍到线上,线蓄了水垂直向下不停顿地均衡滴在研磨过程中的木头上,这样,不但磨出来的木粉不会干燥飞扬,木头本身也会一直保持湿润的状态,以利于研磨。当柏木磨到将完,用细木条插在叶轮间,止住水车,再换上一块新的柏木继续磨。或者在磨好的木泥里用手挑拣出未磨细的碎屑,再将有磨好的木泥制成泥砖,晾干待用。
这里即是呑弥·桑布扎的故乡有一处称为他故居的地方。后来我向一位考古专家求证其真实性,他认为生活在公元七世纪中期的呑弥·桑布扎的家不可能会一直留存到现在。
次仁为了让我看到屋里的壁画骑着他的摩托车去那里找主人。半个多小时后,他载着笑呵呵的女主人回来,以我的欣赏能力我无法为壁画断代,我只能惊叹画得太好。次仁拿着主人递上的手电一块一块地为我照明,屋子里堆满了晒香用的像纱窗一样的框子。
主人耐心地等着我看完锁上门,赶快又去盖新房了。没有问我要一分钱,这让我真心感动,要知道,不计报酬的服务在藏区的一些地方也是难得一见了。
尼木县的人们真的还生活一片天然之中,自然包括当街如厕。差不多有三次,次仁停下来问路都是直接问正在如厕进行中的人,彼此态度自然,那人一边进行中一边用下巴指着路的方向,次仁说一声谢,脚一踏油门载着眼睛不知投向何方是好的我飞驰而过,留下一阵黄烟给那位仁兄。
在拉萨的大街上随处可见尼木呑巴藏香,在呑巴乡里走一圈就能知道这绝不是浪得虚名。呑巴河汇入雅鲁藏布江之前在呑巴境内的河岸上,有二百多部水车日夜在工作着。河岸的树林里,晾晒着一块块香料,走进一户人家的院子,门口堆着已晾干的料。
多吉所在的呑巴四村就在公路边上,他每天上午在家做香,下午接替妻子坐在公路边的摊位上,向往来和驻足的游客出售他的香。多吉说他的香主要配料有白檀木、红檀木、丁香等。藏药的功效有四类,红檀木起染色的作用,榆木增加粘性,这两种原料都属于是工艺上的必需。他说来自藏医理论,如白檀木可防治感冒一类病菌。调剂气味的香料,如丁香,里夏,味道发甜,古那、茹达等略含苦味。
我在多吉的摊位前等着搭车回拉萨。这里只有过路车,8月正是西藏的旅游旺季,从日喀则过来的车全部满座。多吉每见到一辆就挥手,一个多小时以后,来了一辆大卡车,司机答应20元把我带回到拉萨。我向多吉告别,刚爬上车立刻传来热情的招呼:又见到你啦。居然是尼木县邮局边上烧饼店的老板,我早上刚刚向他寻问过邮局开门的时间,那会儿他正挥舞着一张大饼,而此刻他正抱着一罐食用油向我微笑。嘿!
藏香的工艺流程:
1. 将柏木裁成中长方块泡在水中。
2. 将柏木块楔在水车的往复杆上,在磨池中磨成木浆。
3. 木浆晒掉粗屑,做成泥砖,晾干备用。
4. 泥砖与藏药按一定的比例和水,搅拌均匀。
5. 用前部钻眼的牛角将香挤制成细长条,阴干或是阳光下晒干,香即成。
旅游 资讯
交通:每天早上,在拉萨东郊客运站有班车直达尼木。8点开车,基本上不会拖过10点。每天有数班,时间得在车站现问。最晚一趟从尼木回拉萨的班车是6点。中途不停车。票价30元。呑巴是在去尼木县城的途中,去时可以中途下车,但是要想再去县城得另想办法,从尼木县城出来再到呑巴同样麻烦,因为他要收全程的车费,要么拒载。
摩托车从县城到普松、雪拉再到县城是40元。从县城到呑巴是30元。
食宿:县城可住的旅馆并不是太多,在县政府周边有几家。尼木家庭旅馆有单人间是50元,有电视,虽然看不了几个台。
县城有川菜馆和藏餐馆。食为鲜餐馆比较干净也很好吃,但是人经常很多。电话:0891-6985460。
提示:到了当地人家里去看制作,最好的回报就是购买一些他们的产品。而这些产品也是物有所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