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秋玲
西藏话剧:47年的守候
话剧是真正的舶来品,至少可以说是“阳春白雪”。过去我和北京的朋友同事说起西藏的朋友在演出话剧,一直都没有人相信。近几年,通过电影《可可西里》;电视剧《茶马古道》和《格达活佛》大家才在荧幕上认识了西藏话剧团的演员,也领略了他们卓越的表演功力。西藏话剧因为大多是在西藏演出所以一直不为大家熟悉,应该说直到去年纪念话剧百年演出的《穿越颠峰》和后来在上海和北京巡演的《喜马拉雅王子》才使大家真正地认识了西藏话剧。
其实,西藏话剧诞生在1962年,到今年已经整整47年。当大旺堆等第一届话剧演员在上海戏剧学院毕业的时候,西藏也就拥有了第一批话剧演员,西藏话剧团也同时宣告诞生。至今77岁的大旺堆还能清晰地记得当年他们演出毕业剧目话剧《文成公主》的情形。大旺堆当时饰演的是大臣禄东赞,吐蕃人智慧的化身。正是这个人物破解了唐太宗提出的七个难题,使文成公主成为吐蕃的王妃。演出当时用的是藏语,打的是汉语的字幕。当年的演出盛况空前,特别是在劳动人民文化宫演出后,周总理亲切接见了这些演员,并且表扬了他们的演技。周总理还勉励他们多演好作品,要经常进京演出。西藏的几代话剧演员至今还清楚地记得周总理当年对西藏话剧的寄语。应该说周总理是西藏话剧的奠基人,当然也是西藏话剧发展的助推器。西藏话剧团的建立,不仅使刚从农奴制一下过渡到社会主义的西藏增添了一个戏剧品类,也使西藏的文化通过话剧这个载体走向全国乃至世界。至于后来八一电影制片厂的电影《农奴》选择大旺堆出演强巴,则是西藏的话剧演员第一次被外界熟知,进而影响了我这样的一代人。
提起西藏话剧就不能不提到上海戏剧学院,因为这里是西藏话剧的摇篮。至今上戏已经为西藏培养了五批话剧学员。这些演员目前不仅已经成为西藏话剧的领军人物,而且在中国的影坛上也逐渐被人们认识。
值得特别书写的就是第三批的学员。他们1977年到上海戏剧学院学习,1981年毕业返回西藏话剧团。在这第三批学员里面不仅有在《可可西里》中因成功扮演日泰而走红的多布杰;更有金马影帝洛桑群培。当年这个班30个学生都是农牧民子女,这在当年的历史时代好像也是必然的事情。所以这30个人似乎就有了30个出身:多布杰是矿工;洛桑群培在雅鲁藏布江上驾船;洛丹是放羊娃;而米玛则是木匠。跟他们聊天的时候他们告诉我:我们这些人来自各行各业,别的不敢说就是大家都可以自食其力,到哪里也不会饿死。至今洛桑群培还清楚地记得他们第一次上台的情景。当年他们不仅根本不知道什麽是话剧,连汉语都讲不清楚。他们第一次上台参演的话剧是《万水千山》,他和几个男同学扮演国民党兵。当红军的枪声响了以后,根据剧情的需要是这些国民党兵应该全被消灭,演员当然要倒到地下。谁知道他们听见枪声响了跑得更欢了,坏蛋一个都没死,这不仅把观众逗得够戗,也把当时的老师弄得哭笑不得。
应该说,第三期话剧班是西藏历史上成就最大的一个班。当然,他们当年的刻苦也是常人无法体会的。为了学习,他们4年没有回家,只能把对家的眷恋留在心底。学艺术就要观摩别人的表演艺术,他们经常去看电影。为了节约五分钱的车费,他们常常是要走几里甚至几十里的路。走路多了费鞋,而因为家庭条件不好又没有多余的闲钱买鞋,所以在走路的时候他们经常是把鞋拿在手上光着脚板走路,这在当年的上海滩上估计也是一件特别另人侧目的事情。他们生活朴素,他们学习刻苦。农牧民的孩子是没有靠山的,所以他们清楚自己一定要付出比常人更多的辛苦才能做出成绩。当年这个班毕业的时候,演出的话剧是《罗密欧与朱丽叶》,电影《可可西里》中日泰的扮演者多布杰当年就饰演罗密欧,朱丽叶则是现在西藏著名喜剧演员德央。他们的话剧不仅在北京、上海等地的巡演引起了轰动,而且受到了英国莎士比亚研究专家的肯定。莎士比亚皇家剧院的院长肯尼斯·科克说:“她(德央)是真正的朱丽叶,多布杰是真正的罗密欧。这是我在国外看扮演罗密欧与朱丽叶最完满的结合。”他们最激动的是在中南海演出的时候不仅邓颖超和班禅大师都观看了演出,而且还接见了他们全体演员,对他们的演出给予了很高的评价。应该说,第三批的学员是刻苦的,当然也是幸运的。如果没有当年他们的扎实学习,就没有他们今天在话剧乃至中国影坛的辉煌。
2007年中国话剧百年,西藏话剧团推出的剧目是《穿越颠峰》,讲述的是修建青藏铁路的故事。修建青藏铁路是所有中国人的梦想,也是几代西藏人共同期盼的事件。为了纪念这个重大的历史事件,西藏话剧团赶排了这场话剧。在青藏铁路通车后,他们在拉萨为修建青藏铁路的建设者已经演出过多场。因为创作时间紧张,所以台词有些都是临时即兴发挥然后固定下来的。2007年,当他们乘坐青藏铁路的火车进京展演的时候,应该说是飞驰的火车再次点燃了他们的创作激情。他们在北京的演出获得了空前的成功,这出话剧也因此获得了中国话剧百年节目展演的二等奖。今年西藏文化周,他们来北京演出话剧《扎西岗》,讲的是新农村建设的事情。回到拉萨后,他们又赶排话剧《不准出生的人》,在百万农奴解放日进行了展演。
原来一直以为像话剧这样阳春白雪的舶来品,似乎只有高档的剧场才能与它相配。但到了西藏才知道,西藏话剧团的舞台就是大地,只要有农牧民的地方就有话剧团的话剧。因为排练大戏的人员多,装备复杂,他们下乡的时候多数都是几个人或者十几个人的小分队,演出的节目也都是精心编排的小戏。在农牧区,最受欢迎的演员就是扎西顿珠和尼玛,他们走到哪里,就把笑声带到哪里。我曾经在日喀则、山南甚至阿里问过当地的牧民和藏族司机,他们无一不知道尼玛、扎西顿珠,甚至可以背下他们出演的一些小品的台词。扎西顿珠被誉为西藏赵本山,他标志性的大胡子到街上总是被人认出来,当然喊的名字是“酒鬼拉巴啦”。话剧团的朋友开玩笑地告诉我:扎西顿珠和尼玛是西藏家喻户晓的笑星,跟着她到外面吃饭经常会享受免单的待遇。
在西藏话剧团,无论是大腕还是一般演员,都是一样的随和,丝毫没有明星的架子。曾经开玩笑地跟洛丹团长说我今天来追星了。洛丹团长笑着告诉我:“星星在天上挂着呢,至少我不是”。多布杰更是和可可西里中日泰的形象判若两人,在舞台上他有一种咄咄逼人的霸气,让你感到他就是国王,他就是活佛本身。而在生活中他却是平和而谦逊,如果走在大街上你绝对不会把他们和大明星联系起来。
与别的剧团不同,西藏的话剧演员虽然演出的都是话剧,甚至是莎翁名剧,但是他们演出的话剧几乎都是汉语和藏语的两个版本。因为他们到一个地方都至少要给两个地方演出:一个是当地的农牧民,另一个则是当地驻军。给农牧民演出当然要用藏语,而为当地驻军演出则是完全的汉语。要在很短的时间内完成两种语言的转换,说起来容易,但有的时候确实会叫人无所适从。我曾开玩笑地问过几个朋友他们演出的时候有没有忘过台词,他们笑着告诉我:该讲汉语的时候说了藏语,而给农牧民演出却蹦出了汉语这是大家都经常遇到过的问题。好在现在已经适应了这样的演出环境,所以很少出现问题。
应该说,西藏话剧团是标准的藏族文艺团体,因为曾经在这里工作过的汉族人屈指可数。很多时候他们面对的都是藏族的同胞,所以他们日常生活中大多是讲母语藏语的。而跟他们说话时,他们都用汉语。应该说他们的汉语普通话讲得十分标准,而且大多声音浑厚字正腔圆,充分显示着作为演员的功力。他们的血管里流淌的是藏族的血,他们的戏剧作品植根于西藏这个大舞台,古老的西藏也是因为有了他们大家才知道了话剧。
藏戏:跨越千年的复兴
藏戏诞生于山南琼结,当年唐东结布为了修建铁索桥找来了七姐妹组成了“宾顿巴”化缘造桥,也因此缔造了一个古老的剧种:藏戏。因为最早的藏戏是由漂亮的女子演出的,所以藏戏也叫“阿佳拉姆”(意思是年轻的仙女)。2006年6月,藏戏被国务院认定为首批非物质文化遗产,这是藏族的民间艺术第一次被社会承认。
我与藏戏的情节最深。1997年当我第一次踏上西藏土地的时候正赶上西藏的雪顿节,雪顿节最大的两项活动一个是哲蚌寺的展佛,另外一个就是罗布林卡的藏戏表演了。记得当时根本不知道什麽是藏戏,只是觉得演员戴着蓝的、白的面具演出挺有意思,仙女的衣服特别漂亮。不过人家唱的藏语一句听不懂,而且因为离的比较远所以很难看到演员的尊容。后来又在宾馆看了堂会式的牦牛舞,因为人少,所以可以近距离地观看演员的表演,演员们甚至可以披着牦牛的服装在观众间穿梭走动。当时我就被这神奇的戏剧吸引住了,所以和演员互动我也是参加得最积极的一个。逗得跟我一起去的朋友保罗一个劲地起哄:你平时既不唱歌也不跳舞,在这里不仅唱歌,而且比谁跳的都欢实。
藏戏诞生于十五世纪。几百年来,藏戏经历了不断的发展和创新,但基本剧目只有八个:《文成公主和尼泊尔公主》、《朗萨唯蚌》、《苏吉尼玛》、《卓娃桑姆》、《诺加法王》、《白马文巴》、《顿月顿珠》、《赤美滚丹》。
其实,随着社会的发展和时间的消逝,藏戏也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
首先是演出时间的变化:过去的藏戏一般时间都比较长,最长的《罗桑王子》要演七天,即使其它藏戏也要演一、两天,而现在一般的藏戏也就是唱几个小时,不是全本,基本上属于片段性质的。
其次是演出面具的变化:过去藏戏演出的面具是按标准制作白面具和蓝面具,而现在大多是比较小的面具,只是表现一下人物的身份特色而已。
变化最大的是藏戏的乐器:过去藏戏的乐器简单,一鼓一钹。演出时一人唱歌,其他人帮腔;而现在藏戏的演出乐队则更像一个标准的民乐队,不仅有原来的鼓和钹,而且扬琴、六弦琴、二胡、铁胡、藏京胡,包括唢呐都进了伴奏的名单。
过去藏戏是广场戏,没有固定的脚本,演员要根据故事的情节和观众的情绪来演。而现在则是舞台戏,不仅有固定的剧本,所有人按照剧本排练,然后按照剧本的要求来进行演出。藏戏和其它戏剧不同的是只有一个导演,导演既是导演也是演员。不仅负责唱腔、身段的排练,而且同时也承担着剧本的创作和改编。
过去很多年,藏戏都是固定的七个人。现在一般最少的人数也要七个以上。2008年8月藏戏团参加奥运会开幕式的节目《祝福奥运》则创记录地上了118人。其中仙女50人;蓝面具34人;白面具34人。我想也许是藏戏诞生后演员人数最多的一次吧。藏戏团的演员不够,西藏大学艺术系的学生也参与了表演。
藏戏一般有固定的表演程式,大致可以分为三段:
开场戏:先是“温巴顿”。就是猎人净地,戴面具的猎人出场,手持彩箭,唱祝福歌。
之后是“加鲁钦批”,就是着太子装的人登场,给大家乞福。
再是“拉姆堆嘎”就是仙女起舞。
第二个程式是“雄”,就是正戏。
最后一个程式:“扎西”告别祝福仪式。在这里过去的藏戏班子是接受达官贵人的赏钱和看戏者的施舍,募捐。
认识藏戏第一男小生普琼的时候,普琼正在藏戏团旧的排练场地进行排练。不过,藏戏团新的排练场地已经修建完毕,不久他们就会有新的排练和办公场地。普琼18岁开始演出藏戏,在西藏藏戏团已经工作了28年。普琼不仅在话剧《苏吉尼玛》、《卓娃桑姆》等剧目中扮演着王子的角色,而且在去年与中国京剧院合作的京剧藏戏《文成公主》中饰演禄东赞。别看藏戏看起来简单,但提起学戏的艰苦普琼是深有体会。无论是刮风下雨还是烈日炎炎,每天的练声是不能间断的。藏戏表演还要有身段,所以练功也不能松懈。去年藏戏团和中国京剧院合作排练京剧藏戏《文成公主》时,普琼在藏戏中饰演的禄东赞。戏份很重,而且有很大一部分还是武戏,所以当时很多人都为46岁的普琼捏着一把汗,甚至有些人建议武戏可以用替身演员。但普琼自己心里清楚,作为一个藏戏演员从小就练功,虽然年纪大了,但是练功并没有间断,即使比这再艰巨的大戏也一样能演。当《文成公主》大幕拉开,人们不仅见到一个温柔美丽的文成公主,更见识了一个机智果断智勇双全的吐蕃贤臣。
《文成公主》是藏戏和其它戏曲演出形式的第一次合作,应该也是京剧和藏戏的第一次联姻。这个大戏的演出空前的成功,不仅证明了京剧和藏戏演员深厚的表演功力,而且也让北京以至世界的观众见识了中国首批非物质文化遗产的魅力。奥运会期间,这台戏作为重点剧目在北京演出了三天。演出后这些演员又奔赴河北承德、张家口等外景地拍摄,把这部戏拍成电影。
藏戏属于舞台但又不依赖于舞台。从五世达赖喇嘛开始,藏戏每年都要有十二支队伍到罗布林卡演出。这里最出名的就是白面具派山南乃东的扎西雪巴;琼结的宾顿巴。温巴戴白面具,所以家里必须喂养腹毛很长的绵羊,因为这种山羊的毛可以做面具。旧面具派有琼结的宾顿巴,堆龙德庆的朗则娃,还有乃东的扎西雪巴。
蓝面具比白面具诞生晚些。也叫新派蓝面具剧团。他们有徊巴、江嘎尔、觉木隆和香巴四大剧团。
直到上世纪八十年代,藏戏还保留着过去的遗风。不仅西藏各地的藏戏班子很活跃,而且传统剧目也是常演不衰。因为当时西藏的生活节奏很慢,所以藏戏也就成为大家喜庆消遣的一个手段。一个藏戏演员要演三、四天,观众也是提着酥油茶壶到林卡看表演,有时候一看就是好几天。我第一次到罗布林卡看藏戏的时候,就碰到很多藏族人带着酥油茶和点心来看表演,与我们看戏毗邻的藏族家庭还给了我们不少点心和酥油茶。随着社会的发展生活节奏加快,人们也没有耐心享受很长时间的藏戏了。尤其是悠长的唱腔和藏戏的故事现在的年轻人已经很少有人知道,所以年轻人首先逃离了藏戏,藏戏的观众就只剩下了一部分老年人。
藏戏是西藏的本土戏剧,它的衰落引起了西藏自治区政府和有识之士的重视。经过一系列的抢救工作,特别是藏戏被国务院命名为第一批非物质文化遗产后,藏戏这支奇葩在西藏大地上盛开的更加艳丽。曾经看过西藏电视台一系列关于藏戏的节目,其中印象最深的就是《农妇的戏班》,讲的是觉木隆藏戏由衰落到复兴的事情。加热村的藏戏团觉木隆曾经很有名气,是西藏十二大藏戏团之首。每年雪顿节的节目,觉木隆的藏戏都是压轴戏。但是到上世纪九十年代因为无法生存而被迫解散。2000年,农妇琼达看到藏戏没有人演,就找到村中的藏戏老艺人要成立藏戏班子,开始靠的是跟亲戚募集的钱,甚至排练的地方都是琼达家的院子。经过八年的努力,这个藏戏班已经在西藏大有名气,不仅经常在乡下演出,拉萨的雪顿节演出也有了他们的一席之地。
随着社会的进步,尤其是对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宣传。藏戏越来越受到国内外人士的欢迎,藏戏这种艺术形式不仅在西藏广为传播,而且已经走向了世界。迄今为止,西藏藏戏已经出演过十五个国家和地区。随着时代的发展藏戏其实也在改变,牦牛舞是西藏传统舞蹈后来被改编为藏戏。根据历史惯例牦牛舞只能是协荣村的人才能跳。即使别的村演藏戏,也要找协荣村的人来跳牦牛舞,否则就是逾规。现在不同了,哪个村需要都可以跳牦牛舞,不仅维护了传统,而且有更多的创新,不断创新的藏戏越来越受大家的欢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