荠菜花儿
小虚,原名并不叫小虚,实际上是叫小许,可是由于做事情总是“活抖抖”的,而得此名。“活抖抖”是她家乡的方言,意为做事冒失。让人不放心。由于她的这一习性,领导有事情总是想不到她,无论好事、坏事,她也逐渐地把自己看成了空气,似有若无。闲来无事,她就看着窗外的云,看着云彩的变幻万千,她非常想幻身为其中的一朵。
可是幻想总归是幻想,小虚看着面前的一堆文件叹口气。她的工作就是把这些堆成山的文件分类、编号,最终归档,入选的文件就会有很正规的盒子装起来,供在绝对保险的箱柜里,留传百世,当然战争年代也许会被一把火烧光。这样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生活在一点一点地蚕食小虚的梦想和热情。小虚真希望有什么突发事件发生,比如地震什么的,把这个象棺材一样的档案馆震塌,于是小虚接着幻想她怎么逃生。档案馆的凸窗都是用铁栏杆护起来的,为了窗户能够向外面推开通风,铁护栏做成了柜形的,躲在护栏里可能不错,小虚想。这样想着,她又觉得罪过,“档案”是国家财富,这是领导天天挂在嘴边的口号,而且她又受过4年正规的本科档案学教育,知道“档案”意味着什么,她为冒出这样不轨的念头来汗颜。所以每当领导批评她不务正业的时候,她总是低着头,不反驳。这样一来,她也希望被人遗忘,好有自己的空间幻想,在幻想中她才能活回来。
小虚的科长是个胖乎乎的妇女,说话很厉害,动作却很轻盈。她飘进来突然喊一声:小虚。小虚象吓醒了一样,赶忙手忙脚乱地整理手头文件,可是匆忙之中碰翻了水杯,胖科长连声喊到:糟糕、糟糕,又做什么白日梦。小虚赶忙去找毛巾来擦水,胖科长抢过毛巾来手脚麻利地擦干净水,唠叨着说:呀,这个文件最怕水。你看你,把文件拿到阴凉处晾干。胖科长的心象她的身材一样,是比较宽的,小虚没有那么担心了。
档案是负担着这么重的历史。而小虚需要的是轻盈的人生,如此一来,小虚常怀疑自己入错行了。
小虚喜欢一年分明的四季,春花、夏露、秋叶、冬雪,每个季节都会让她欣喜。坐在小河边、柳树下,仰头看着云彩的流动,真是惬意。即使冬天的寒冷,手脚长满了冻疮,她还是兴奋地看那大雪纷飞下。祖辈们踏着四季的节奏,春耕秋实,那种收获的满足感总是使人踏实。可是到了大学里,小虚的天空却混乱起来。也许学的是档案学的缘故,专业课如此浅显枯燥,比中学的数理化容易得多,她不明白大学课程为什么是这个样子,拼了命考上大学就是为了读这个吗?他们也上实验课,叠卷皮,看那些个档案害虫在木屑中蠕动,大四实习的时候她和同学整整抄写了两周的工程目录。有时候她觉得这是对自己智力的愚弄。
小虚当初填报志愿的时候。她父亲起了决定性的作用。她本人偏爱理科些,填写了生物学,可是父亲认为女孩子嘛,档案专业是最适合不过了。小虚的父亲在抗美援朝的时候是机要兵,对于北京的感情也非同小可,于是他托了关系把已提交上去的志愿表拿回来,重填了这个跟随小虚一生的档案专业。
看到在另一所理工类名牌大学读书的高中同学,总是精神抖擞,走路都带跑字,时间不够用的样子。小虚空落落的。她有一种无处播种的感觉,不知道劲该往何处使,她应该抓住点什么。于是她钻图书馆,可是也只能看看哲学或小说类书籍。她整天迷迷糊糊地拖着脚步,在宿舍一教室一食堂之间来回走着,也不知道季节的变换了。总是突然发现,咦,怎么就下雪了呢?直到专业课竟然挂起了红灯,她才勉强拿起专业课本补习。
分配的时候,也有很多同学改了行。当时出国和下海比较时髦:而执著于本专业的同学也有比较好的归宿,起码是分到省级档案局,而她自己只是空怨叹。“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少年时的座右铭现在却经常刺痛她,让她自己觉得没有资格去要求待遇,对于毕业也没有什么设想。后来老师着急了,向她推荐了现在这家市级档案局。
现在在这个办公室里坐着,外面的季节变化,对小虚来说已经关系不大了。办公室里夏有空调,冬有暖气。努力地维持恒温恒湿,努力地让人昏昏欲睡。上班到现在,小虚已经变得看不得下雨和下雪了,因为雨和雪让街道脏兮兮的。脏湿了鞋袜。小虚有时候回想起自己的五彩童年,惊讶于自己曾有这样欣喜的时光。
小虚所坐的办公室是20世纪90年代初那种常见的方正的办公室。两张办公桌对拼着,彼此相向而坐,空气中就弥漫着一种紧张气氛,小虚得把自己包裹起来,抵挡这种气氛的侵蚀。她向科长提出来,可以不可以把自己的办公桌靠墙放,这样她可以面壁而坐。科长否决了,还说“这个丫头,奇思怪想多”。小虚被拒后,甚至有点绝望,有种无处逃遁的感觉。单位也分来了两位学习计算机和法律的大学生,或许物以稀为贵。领导对他们另眼看待。在档案部门,档案专业和档案并不吃香。
小虚不知道该信奉什么,觉得自己小小年纪已经活得没了方向。(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