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 梅
声音本来是属于听觉的,无形无色无味,看不到,摸不着,抓不住,可以说是转瞬即逝,难以描写。在古典诗文中,富有智慧的作家却巧妙地化无形之声音为不朽的艺术形象。下面欣赏几篇这样的诗文。
刘鹗《老残游记》第二回,写江湖游医老残在济南明湖居听王小玉说书,就将听觉上的声音与各种感觉沟通起
来,生动形象的表现女说书艺人高超的说唱技巧和独特的艺术魅力。
描写王小玉说书的文字有两段,精彩的说书过程可以分为5个阶段:声音初不甚大;唱了十数句之后,渐渐的越唱越高,忽然拔了一个尖儿;于那极高的地方,尚能回环转折,几啭之后,又高一层,接连有三四叠,节节高起;唱到极高的三四叠后,陡然一落,又极力骋其千回百折的精神,从此以后,愈唱愈低,愈低愈细,那声音渐渐地就听不见了;约有两三分钟之久,仿佛有一点声音从地底下发出,这一出之后,忽又扬起,这一声起,即有无限声音俱来并发。正在撩乱之际,忽听霍然一声,人弦俱寂。
作者将说书艺人“初不甚大”入耳却“有说不出来的妙境”的声音,比喻为用熨斗熨过,无一处不服帖的衣服,心里是舒服的;又比作吃了人参果,连毛孔都是畅快的。这里将听觉与人的感觉沟通,表现说书声音的悦耳。“越唱越高”“拔了一个尖儿”的声音,作者比作一线钢丝抛入天际,用视觉形象描摹声音带给人的感受:尖细、高亢。
“接连有三四叠,节节高起”的声音,作者仍用视觉形象描述,却“恍如由傲来峰西面,攀登泰山的景象:初看傲来峰削壁千仞,以为上与天通;及至翻到傲来峰顶,才见扇子崖更在傲来峰上;及至翻到扇子崖,又见南天门更在扇子崖上:愈翻愈险,愈险愈奇!”读者看到这里,自己仿佛置身明湖居,亲耳聆听王小玉先生那令人拍案叫绝的声音。因为那样高亢而连绵不断的说书,令听众一下子就想起生活中攀登泰山的体验,也会产生“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顿悟。
唐代大诗人白居易有七言古诗《琵琶行》。这首叙事诗把身世飘零的琵琶女的命运和诗人自己的身世(宦途潦倒)很自然的联系在一起,感伤意味较重。“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正抒发这种同病相怜、惺惺相惜的人生感慨。诗中作者结合听者的感受和想象,运用一系列的比喻(通感)来描写音乐(琵琶声),非常成功:“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间关莺语花底滑,幽咽泉流冰下难。冰泉冷涩弦凝绝,凝绝不通声暂歇。别有幽愁暗恨生,此时无声胜有声。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曲终收拨当心画,四弦一声如裂帛。”
琵琶女弹奏的是《霓裳羽衣曲》《六幺》等当时有名的曲子,她的技艺是一流的(十三学得琵琶成,名属教坊第一部)。在这里,作者仍巧妙地将听取琵琶弹奏的声音,借助可视的形象或是易于理解的生活中的声音来表现。
在弹奏的整个过程中,节奏十分明显,可以说与《绝唱》中王小玉说书有异曲同工之妙。“如急雨”的声音粗重,“如私语”的声音轻细,“大珠小珠落玉盘”是比喻乐声的清脆圆润,像黄莺一样在花下啼叫(“间关莺语花底滑”)是写声音的婉转流利。用泉流冰下阻塞难通(幽咽泉流冰下难)来形容乐声由流畅变为冷涩。“冰泉冷涩弦凝绝,凝绝不通声暂歇”,是说弦声越来越低沉,以至于停顿。以上皆用易于感受的听觉形象来描述琵琶弹奏的声音。读者于诗歌的节奏韵律中,自能在想象中感受到音乐的魅力。
最奇的是高潮部分,也是最精彩的。乐曲弹奏到后来,在沉咽、暂歇之后,忽又爆发出激越、雄壮的乐音。“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既有可感的听觉形象又有可想象的视觉画面。就在此时,乐曲结束,“四弦一声如裂帛”,琵琶弹奏戛然而止。听众的感觉如何?效果是显而易见的,“东船西舫悄无言,唯见江心秋月白”。此情,此景,令人难忘!
但诗人更着重从音乐效果的描写表现其强烈的震慑人心的艺术力量,从而盛赞弹者声情并茂的艺术造诣。“空山凝云颓不流”是说乐声动人,连山间行云也被吸引住,凝滞不动,不再飘游。以下几句几乎句句用典。“湘娥啼竹素女愁”,写听完李凭的弹奏,湘娥激动得泪洒湘竹;素女听完自愧不如而发愁。“十二门前融冷光,二十三丝动紫皇”,两句仍是写乐声的艺术效果:它传向四方,使沉浸在清冷月色中的长安城变得暖融融;飘向天空,使天帝紫皇也受到感动。“女娲炼石补天处,石破天惊逗秋雨”更是借助“女娲补天”的神话传说,在合理的想象和夸张中,写出乐声的高亢和惊天动地的力量。
(作者单位:山东省淄博市临淄区齐陵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