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无人处月栊明

2009-07-01 03:27徐奕玲
西湖 2009年6期
关键词:两全长调动人

徐奕玲

也许很多文学爱好者曾有这样的体会:年轻时,无知者无畏,自信将来一定能写出最好的作品(嘴上不说,心底也是这么想的);然后退而求其次,觉得通过努力,日后大概总能写得不错;再然后,越发地心虚情怯,琢磨着如果发挥不错的话,眼下写的某个东西,也许能凑合看得过去——

本来嘛,写东西就不该有什么雄心壮志。最近,我特别喜欢读纳兰性德的词,他有很多有才华但不甚得意的朋友,他给这些朋友写过一些送别勉励的长调,里面有些句子我觉得颇为顺眼,譬如“信古来,才命真相负”,“须知道,福因才折”。才命相负是绝对的,因为,纳兰同学同情和欣赏的才属于文才,这玩意儿,既不能谋前程,也不能养家糊口——文学艺术的才能和生存技能一般不能两全——两全那属于中彩票,世人有一项就该知足了,总不能那么贪心。因此,曹雪芹才会举家食粥,路遥早早就因肝病去世——日后我儿子长大,我一定拿刀逼着他,不许他看小说写小说——写不好发愁,而写得好又怎样?消耗时间精力且还吞噬人,简直就是可怕。

这么说很有点酸葡萄,但也是大实话。现在,如果说我还爱着小说,那是因为我觉得,它能让我发出叹息,有所慰藉。生活里有很多欢乐,也有很多苦难,看到人群轰隆隆兴兴头头地向前赶,有时我会觉得很酸涩,特别是如果听着音乐的话,简直想哭。身边随便一个场景、一个片断、一群人,都是活生生又沉甸甸的小说,人的身体、精神、情感,都在不断地遭受时间和世事的摧残,可是大家也都习以为常——这,能不让人感到悲悯么?

我很想表达一些想法和感触,就像鸟一定要鸣叫,花一定要开放,并不求有什么回报。人的精神和情感是个深邃的宇宙,这个宇宙很敏感,每时每刻都在受苦,可我们给它的体贴和安慰却很少——写小说,就算是一个办法吧。

沿着这样的思想轨迹,我觉得,在写小说的过程中,情节并不是最重要的,感情世界那么精微细腻,能把它表达出来,自然能传达某种特殊的气息。我一直喜欢弗吉尼亚·伍尔芙。有人称赞她的世界是一个原子的世界,这话很对。在她的小说《到灯塔去》中,随便一个人物,也许在短短几分钟内,情绪就多次地变幻:初时喜,继而怒,再而忧,最后平静——不见得有什么外物的刺激和作用,仅仅就是一个人心理和情绪的变化。喜欢看情节的读者或许会受不了,觉得这简直是反复无常,小题大做,可是,对一些比较敏感的人来说,这却是事实。

我喜欢感受情绪,也愿意表达情绪。最近对清词的醉心,就是因为那是一个情绪的海洋,真美,真好,小令也好,长调也好,都是抒发了自己,也抚慰了别人。清词特别地曲折幽微,在景物的描写后面,隐藏着或忧闷或惆怅或喜悦的多重情感,恍恍惚惚,若有若无,欲言又止。其间那种精微,那种细腻,那种优美动人,如果能很好地消化、运用到小说的意境中去——

主观上,我写《余情》就是想实践这样的想法:一个普通人,也许渺小,也许卑微,但作为一个生命存在,在某一个阶段,也拥有特定的情绪和感情,自尊,自傲,自怜——都自有其动人处。

这天,我上班经过仓河下那条小河。下过雨,河水很满,很绿。两边的树木绿森森的。一株晚开的梅花,斜立在河畔,默默无言。曾经很寂寞,然而终于开放了,但,又将会凋谢。我觉得这景象很是幽回,忍不住转借词中的句子:待折梅花临鉴。日日疏粉艳,西风无处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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