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记忆

2009-05-30 17:53
新民周刊 2009年31期
关键词:小津纳尼亚火车站

崔 骥

那些列车从未返回,她还是毅然搭乘静谧的火车滑过平静水面,奔向神秘远方……

我很少坐火车出行,可出了办公楼就能看到北京站。那里的白天人山人海,到夜里仍然灯火辉煌,和《哈利·波特》里反复出现九又四分之三站台和朴旧的火车站没有一点相同之处。

火车是英国人发明的。英国人在当今世界上的位置,和《纳尼亚传奇》中的火车站差不多。离开纳尼亚国度一年后某天,孩子们坐在火车站长椅上,准备重返校园,突然间一股力量,月台、长椅全部消失,转眼醒来,已是一片密林。这个世界不再是火车刚发明出来时的那个样子了。

我记忆中的火车也变了。动车组高速、清洁、彬彬有礼,车内情形已经逼近飞机,而仅仅是十几年前,火车还曾经是青春、激情、远行和梦想的代名词,又意味着混乱、肮脏和一种说不出来的危险,荷尔蒙与想象结合,让每次坐火车出行都像梦一样,似真似幻。好莱坞电影中的铁路更加发酵了我的想象。

《美国往事》的导演赛尔乔·莱翁偏爱火车站,另一部名作《西部往事》(另一个译名叫“万里黄沙万里愁”,更有趣一点,也有60年代的情调),开场便是西部偏僻的火车站萧索地立着,继而火车到站,汽笛声响彻耳际之后,琴声响起,音乐富有诗意,ManWithAHarmonica(带口琴的人),衬托无名氏出场,乐曲苍凉、凄厉、呜咽,诉说时事维艰。一阵枪战,隔着铁路,三名牛仔毙命在无名氏枪下。片中爱尔兰移民麦克巨资买下大片荒地,投机理由是铁路修建至此,必在此地修车站,这种眼光反映了西部拓荒的精神:勇敢与智慧,是浓缩的美国精神。这个几个人的车站渐渐演变为一座城市和成千上万的人。

火车站是西部片的象征。杀戮、争夺、奋斗,如同《决斗犹马镇》片尾火车站前的决战,有人牺牲,有人生存;有人犯罪,有人醒悟。拍摄于1952年的《正午》,三个罪犯走出西部一个小火车站,来找当年送他们入狱的警长复仇,第一句对白是问售票员“正午的火车还有吗?”铁道两侧相对的木屋便是车站,车站建筑符合爱默生《生命行为》中关于“美”的规范,“我们在建筑的品鉴中拒绝涂料……只允许真正的结构物支撑着房屋,使房屋能够诚实地表现自己。”多少年之后重新看这样的片子,听得见时间像沙子漏过屋顶的缝隙一样,发出均匀而不息的沙沙声,伴随着我的心跳和越来越沉重的呼吸。

这种被时间所裹挟而去的失重感觉,只有小津安二郎才能克服,在时间的川流里,《东京物语》就是河床和地标。只要最熟悉的景象依次出现在视线当中,就可以确知没有迷路,最后帮助我们克服了被时间带走的恐惧。

1964年10月1日,世界第一条高速铁路——日本东海道新干线建成通车,列车最高运行时速210千米。东京到大阪的运行时间由6小时30分钟缩短为3小时。从那时起,电车成为日本国力和民族精神的象征,日本经济腾飞犹如疾驰的列车,先后把欧洲大牌国家远远抛后,也把自己带入到了一个快速、躁动和不安的世界当中。宫崎骏笔下的幽灵公主徜徉在荧光闪烁的山林,在山洞口看到一列电车疾驰而过时,她坚信前方一定存在一个光明世界,即便居民们告诫她,那些列车从未返回,她还是毅然搭乘静谧的火车滑过平静水面,奔向神秘远方……

要抵抗这种快节奏的生活,抵抗炫目的迷失感觉,需要为时间设置永恒不变的坐标。高仓健在降旗康男导演的《铁道员》里饰演札幌火車站站长,工作是面向离站火车背影时,念出“出发前进,后方正常”八个字。站长寂寞、坚定、稳重、忠诚,站台简朴、宁静。这是现代世界的反面,接近小津对时间的认知。

几乎他的每部影片都会出现铁轨或站台。《东京物语》在两组镜头之间的空镜头,被称为“标点符号”,“正如一个作曲家使用休止符或停止一个和弦,小津在一个忙碌的场景之后插入一段空的街景,又或者插入一段铁轨,一艘缓慢驶过的小船,或者一间房子的空廊。这些镜头给我们时间将刚刚发生的事情更深地咀嚼,并使之沉淀下来。这个世界的沉静环绕着身处其中的浮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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