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婷
近日,前中共高干陈丕显之子、中国船舶工业股份公司董事长陈小津所著的回忆录《我的“文革”岁月》由中央文献出版社出版发伉
上海是“文化大革命”的策源地。陈丕显在“文革”爆发前后,任上海市委第一书记,身处“一月风暴”的中心。作为时任上海市第一书记的长子j陈小津自称以个人经历及所见所闻“真实反映了那个特殊年代的波澜起伏、风云变幻”。
在中国,关于“文革”的研究禁忌颇多,存在极大的限制,而“文革”题材出版物的面世一直以来都较为困难,被认为是难以触碰的“禁区”。《我的“文革”岁月》的出版被认为是党史出版物对于“文革”题材现出了一定的松动。陈小津在接受《大公报》采访时亦表示“党史研究对于‘文革等话题,不再刻意回避”。
然而,亦有“文革”研究学者认为,“文革”研究的大环境仍然没有改变,该书的出版可能只是一个偶然现象,并非意味着“文革”题材出版物就此开禁。
“文革”出版物的限制
2004年3月中宣部和新闻出版总署联合下发《关于重申严格执行有关出版管理规定的通知》,明确指出涉及中共党史和国史的出版物要“严格遵守《中共中央关于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和《中共中央关于建国以来党的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以及有关文件精神,严格执行《中央宣传部关于慎重对待专门叙述‘文革历史的专著和文章的通知》和《中央宣传部、新闻出版署关于出版‘文化大革命图书问题的若干规定》”,“出版前须报新闻出版总署备案,并报中央主管部门审批。未经批准,一律不得出版”。
《关于出版“文化大革命”图书问题的若干规定》由中宣部和新闻出版署1988年联合发布1对涉及“文革”题材的出版物限制十分严格:有关“文革”的辞典等工具书“今后相当时期内,各出版社均不得安排”,“文革”研究专著“一般不要安排”,有关“文革”回忆录、传记、纪实文学“原则上不要再安排”。
该文件出台后,“文革”题材出版物被明确要求经过严格的特殊审查。凡涉及“文革”题材的出版物,要经过中央文献研究室或党史研究室审读通过,再报新司出版总署批复。“如果出版社不经过这样的程序而出版‘文革题材出版物就算违规。”中国社科院哲学研究所研究员、“文革”研究学者徐友渔介绍,中央党校金春明教授和中央党史研究室研究员席宣合著的《文化革命简史》由中央党史出版社出版。由于审批程序复杂,该书没有完成审批程序就出版了,结果出版社因此受到了非常严厉的惩罚。如此“正统”的出版物尚未通过审查,严控程度可见一斑。
徐友渔称,前述文件出台之后,“文革”题材出版物受到了严格的限制,成为研究和言说的“禁区”。“据我所知,这么多年来,通过正式审查、批准的书屈指可数,可能不到20本。”而在80年代,中国刚刚经历“文革”,中国各界痛定思痛,反思“文革”的思潮活跃,曾出现了大量反思和研究“文革”的著作。“例如《历史在这里沉思——1966-1976年纪实》(周明主编,1986年华夏出版社出版)就是那个时候出的,那个时候的禁忌比较少。”
学界印象中,近年来虽零星有涉及“文革”题材著作出版,但门禁仍旧在启阖之间,每一本书的出版都有偶然性。徐友渔编著的《1966——我们那一代的回忆》等几本关于文革题材的书籍由于“阴差阳错的偶然机会”得以在1999年出版发行,然而在近几年,这几本书计划重印都做不到。
红旗杂志社编审、曾任江青机要秘书的阎长贵与王广宇合著的新书《问史求信集》由红旗出版社在今年4月出版。该书的出版被“文革”研究学者丁东认为是“一个难得的例外”。《问史求信集》是一个论文集,其中收录的文章大部分都发表过,然而在审批时仍然被删掉了6篇文章。有关部门的审批意见认为,这本书有一定史料价值,但有些地方被认为说法不妥当,或者现在不宜公开,建议删去。
2009年初,报告文学作家叶永烈的《“四人帮”兴亡》由人民日报出版社出版。据媒体报道说,“因涉及敏感题材,出版社和叶永烈约定,不做任何宣传,也不做任何签售”。此书曾经辗转5家出版社,皆未能通过审批,最后由人民日报出版社获得领导部门批准,文稿送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审读出版。此次陈小津出版的《我的“文革”岁月》后记中,也提到了对中央党史研究室的致谢。
丁东认为,到目前,“文革”题材出版物仍处在严控状态,公开出版物里提到“文革”的,其结论必须遵照十一届六中全会确立的《关于建国以来党的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的结论。“许多人出版的回忆录,如陈丕显所著《陈丕显回忆录——在“一月风暴”的中心》,就是按决议来取舍其经历的。”
能否走出“决议”
“文革”结束30余年,“文革”研究经历了不同阶段。80年代,官方和民间出版物在否定“文革”的问题上大体方向是一致的,这一时期出版了很多关于“文革”的专著、纪实文学、人物传记。王年一所著《大动乱的年代》、周明主编的《历史在这里沉思——1966-1976年纪实》等都具有很高史料价值。
但是到90年代中期,特别是1996年“文革”爆发30周年,官方严控“文革”题材出版物,“文革”研究出现了分歧。一部分人已不满足于《关于建国以来党的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要继续“往前走”;另一部分人则认为不能全盘否定“文革”、否定毛泽东,社会思潮出现了碰撞。
阎长贵认为,就目前而言,“文革”研究普遍被认为禁忌颇多,仍处在散兵作战的状态,缺乏组织和系统的研究。10年“文革”作为中国现代史上的重要阶段,却没有专门的研究机构和研究刊物。虽然市面上充斥着很多涉及“文革”的著作,但都不是系统、全面的研究。
“亲历者的经历也都是某一阶段、某一方面的,对于“文化大革命”的全过程却不一定了解。包括我和王广宇合作的这本书,我们对“文化大革命”的整个情况、重大的问题我们是不清楚、不知道的。在这个位置上经历了一些事情,是其中一个环节。所以说“文革”的研究还是处于比较凌乱的状态。”阎长贵表示。
大陆出版的“文革”出版物都难以脱离《关于建国以来党的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的限制,香港出版的涉及“文革”题材的书籍则不受该决议限制,引起了“文革”研究者的关注。例如徐景贤《十年一梦》、《王力反思录》、《吴法宪回忆录》都被认为对“文革”研究有较高价值。
2008年底,“文革”期间档案首次向社会开放,但对其开放尺度则被认为“非常有限”,“研究‘文革资料困难是很大的问题,这除了‘文革题材存在禁忌之外,档案开放是一个重要方面。”阎长贵表示。
在这样的背景下,《我的“文革”岁月》更像一个特例。该书由中央文献出版社总编辑马云飞亲自担纲责任编辑,曾庆红等领导人对出版该书给予了帮助。书中题材涉及上海“一月风暴”的“夺权”、其父辈的受难,以及陈小津身处逆境中往返京沪解救父亲的诸多往事。
据了解,陈小津在2003年非典时期写就了该书的大致章节轮廓,并在2006年将“征求意见稿”放在“红小鬼——陈丕显”的网站上。去年决定出版该书后,9月将书稿交由中央文献出版社,12月就收到中央文献研究室领导告知的修改意见。陈小津介绍,该书删改之处并不多,只是改了一些错别字和一些时间地点不准确之处。
陈小津在接受本刊采访时表示,写作过程一气呵成,并没有回避任何问题,也没有所谓“框架”,只是按照自己的思考和回忆写出来的。但他也提到“很多高层领导人说小津这本书很阳光。”而在学界看来,《我的“文革”岁月》没有逾越《关于建国以来党的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框架,与乃父回忆录尺度肖似,一些地方直接引述了陈丕显的回忆录。
徐友渔就此认为,陈小津其书的出版不足表明对“文革”题材的限制出现较大松动,“文革”题材出版物仍不能认为“开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