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美德

王海明

[摘要]遵守恶劣道德的行为及其所形成的美德，固然能够保障社会存在，却必定给社会和个人造成或大或小不应有的损害，因而是一种具有或大或小的不应有的恶和害的不纯粹的美德；反之，遵守优良道德的行为及其所形成的美德不但能够保障社会存在发展，而且必定推动社会迅猛前进，极大地增进每个人的利益，因而是一种不具有任何不应有的恶和害的、纯粹的善的美德。

[关键词]道德价值；道德规范；优良道德；恶劣道德

[中图分类号]B82[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671-511X(2009)01-0036-05

一

所谓品德，如所周知，就是一个人长期遵守或违背道德的伦理行为所形成和表现出来的稳定的心理自我、道德人格或道德个性：一个人长期遵守道德的伦理行为所形成和表现出来的稳定的心理自我、道德人格或道德个性，叫做美德；一个人长期违背道德的伦理行为所形成和表现出来的稳定的心理自我、道德人格或道德个性，叫做恶德。所以，西方学者保罗·J·查拉(Paul J.Chara)在界说美德时这样写道：“美德是存在于品质和行为中的善与应当的道德准则，这些准则引导个人追求道德完善而避免道德堕落。”我国古代哲学家朱熹亦如是说：“德者，得也，行道而有得于心者也。”这就是说，美德就是遵守道德的结果，就是一个人的行为长期遵守道德所得到的结果，就是已转化为一个人的人格和个性的应该如何的道德规范，就是具有正道德价值的品德，如“节制”、“公正”、“同情”、“勇敢”、“慷慨”等等；反之，恶德就是违背道德的结果，就是一个人的行为长期违背道德所得到的结果，就是已转化为人格和个性的不应该如何的道德规范，就是具有负道德价值的品德，如“放纵”、“不公正”、“妒嫉”、“懦弱”、“吝啬”等等。

可是，问题在于：道德有优劣之分。遵守优良道德而形成的道德人格无疑是美德；但遵守恶劣道德所形成的道德人格也是美德吗?违背优良道德而形成的道德人格无疑是恶德；但违背恶劣道德所形成的道德人格也是恶德吗?这显然是一个难题。破解这一难题的答案恐怕只能是：一个人因遵守道德——不论这种道德是优良的还是恶劣的——而形成的品德就叫做美德；因违背道德——不论这种道德是优良的还是恶劣的——而形成的品德就叫做恶德。最能说明这个道理并且极具理论和现实意义的，恐怕就是解析孔子所倡导的“君君臣臣”道德规范，虽然这种解析异常复杂和困难。

所谓“君君臣臣”，如所周知，是说君必须像君所应该的那样，亦即“应该做明君”或“应该做开明的、仁慈的君主”；臣必须像臣所应该的那样，亦即“应该做忠臣”或“应该忠君”：“君君臣臣”就是“应该做明君”和“应该忠君”。那么，这两种道德规范究竟是优良的还是恶劣的?都是恶劣道德!因为“应该做明君”、“应该忠君”与明君、忠君的实际道德价值不相符：明君和忠君都因其维护、实行君主制而直接违背“政治自由”和“政治平等”道德原则，最终违背“增进每个人利益”道德终极标准，因而都具有负道德价值，都是不应该的。

但是，人们大都以为，在孔子及其后两千多年的专制社会，实行君主专制是必然的、不可自由选择的，因而也就不可进行道德评价、无所谓道德不道德；而只有做明君或昏君以及当忠臣或奸臣才可以自由选择，因而才可以进行道德评价而有所谓道德不道德，诚然，如果孔子及其后两千多年的专制社会实行君主专制确实是必然的、不可自由选择的，那么，实行君主专制当然无所谓应该不应该、道德不道德——必然的、不可自由选择的东西是不能够进行道德评价的——而只有做明君或昏君以及当忠臣或奸臣才因其可以自由选择而有所谓道德不道德：做明君和忠臣显然具有正道德价值，是道德的、应该的；而昏君和奸臣则无疑具有负道德价值，是不道德、不应该的。

然而，问题是，孔子及其后两千多年的专制社会实行君主专制果真是必然的吗?否!因为如所周知，君主专制并不属于国体范畴，而属于政体范畴，只有国体才被经济发展的历史阶段所必然决定，才是必然的、历史的、阶级的、时代的，因而一个社会只可能在一定的历史发展阶段实行某种国体，实行何种国体是不能自由选择的；反之，政体则与经济发展的历史阶段没有必然联系，并不是必然的、不依人的意志而转移的、不可自由选择的，而是直接决定于争取最高权力的人们的斗争的具体的、特殊、偶然的情况，因而在任何条件下都是——亦即绝对是——偶然的、依人的意志而转移的、可以自由选择的。

因此，在孔子的时代及其后的两千多年的专制社会，专制也是偶然的、可变的、可以避免的；人们仍然具有选择和实现民主等政体的可能性。只不过，这种可能性在选择者们生前就实现的可能性极小而近乎零，势必要经过世世代代艰苦而漫长的斗争才会实现，因而只是抽象可能性而非具体可能性。但是，抽象可能性也是可能性而绝非必然性：专制绝对不具有历史必然性。所以，认为在孔子的时代及其后的两千多年的专制社会，实行君主制是必然的因而无所谓道德不道德的观点，是根本不能成立的。任何社會都可以自由选择任何政体，因而任何社会实行君主制——不论是开明的或明君的君主制，还是残暴的或昏君的君主制——便都因其违背政治自由和政治平等道德原则以及道德终极标准“增进每个人利益”，从而是不道德、不应该、具有负道德价值的。

既然忠君和明君具有负道德价值，是不道德、不应该的，那么，孔子所倡导的“君君臣臣”——亦即“应该做明君”和“应该忠君”——的道德规范，便因其与明君和忠君的道德价值不相符，而都是恶劣道德规范。反之，“应该民主”或“不应该倡导忠君和明君而应该代之以民主”则是优良道德规范。因为它们与民主的道德价值相符：民主符合“政治自由”和“政治平等”道德原则，最终符合道德终极标准“增进每个人利益”，因而具有正道德价值，是应该的。这恐怕就是美国独立战争胜利后，华盛顿拒绝当皇帝、君主——即使是开明的皇帝、君主——而就任总统之真正缘故：任何君主都是不应该、不道德的，而唯有民主才是应该的、道德的。

“应该民主”与“应该忠君”(或“应该当明君”)的道德规范虽有优劣之分，但遵守二者所形成的品德，却同样都是美德。试想，遵守“应该民主”这种优良道德规范而形成的热爱民主、平等和自由的品德，无疑是一种美德；而违背“应该民主”所形成的独裁专制之品德，无疑是一种恶德，同样，遵守“应该忠君”和“应该做明君”这两种恶劣道德规范而形成的忠君、忠臣和明君、开明君主的品德，岂不也是一种美德?而违背“应该忠君”和“应该做明君”这两种恶劣道德规范所形成的欺君、奸臣和昏君、暴君的品德，岂不也是一种恶德?谁能说岳飞忠君的忠臣品德不是美德而是恶德?谁能说尧舜禹等明君的品德不是美德而是恶德?谁能说秦桧欺君、奸臣的品德不是恶德而是美德?谁能说夏桀商纣等昏君、暴君的品

德不是恶德而是美德?然而，实在令人困惑：究竟为何遵守恶劣道德所形成的品德不是恶劣的品德、恶德反而是美德?遵守恶劣道德所形成的品德，顾名思义，岂不正是恶劣的品德吗?

二

原来，如果有道德，哪怕是恶劣道德，社会也能够存在发展，但如果没有道德，社会必定崩溃。所以，即使是恶劣道德，也远比没有道德好；因而即使遵守恶劣道德也远比不遵守道德好。因为即使遵守恶劣道德，社会也能够存在发展；但如果不遵守道德，社会必定崩溃。这样，“应该忠君”和“应该做明君”固然是恶劣道德规范，但遵守这种恶劣道德，总要比不遵守道德好得多；忠臣總比奸臣好得多，明君总比昏君和暴君好得多；岳飞总比秦桧好得多，尧舜禹总比夏桀商纣好得多，所以，虽然“应该忠君”和“应该做明君”是一种恶劣道德规范，但我们仍然说遵守这种道德所形成的品德是一种美德，而不遵守这种道德规范所形成的品德是一种恶德。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说岳飞的忠君是美德，而秦桧的欺君是一种恶德的缘故，这就是为什么遵守恶劣道德所形成的品德也是一种好品德而不是坏品德、也是一种美德而不是恶劣品德的缘故。

因此，只有不遵守道德——既不遵守优良道德也不遵守恶劣道德——所形成的品德才是恶德；而只要遵守道德——不论是优良道德还是恶劣道德——所形成的品德都是美德。但是，问题的关键在于：这两种美德的道德价值根本不同。因为行为应该如何的优良道德乃是与行为道德价值相符的道德规范；而恶劣道德则是与行为道德价值不相符的道德规范。换言之，如果一种行为具有负道德价值，是不应该的。那么，主张这种行为是不应该的道德规范就与该行为道德价值相符，因而是优良道德；反之，主张这种行为是应该的道德规范则与该行为道德价值不符，因而是恶劣道德，这无异于说，只有优良道德所倡导的行为才是真正应该的、真正道德的，才真正具有正道德价值，而恶劣道德所倡导的行为，真正讲来，则具有负道德价值，是不应该、不道德的。因此，只有遵守优良道德的行为及其所形成的美德才真正具有正道德价值，才是真正应该的、道德的；而遵守恶劣道德的行为及其所形成的美德，真正讲来，则具有负道德价值，是不应该的、不道德的，

试想，遵守“君君臣臣”的恶劣道德的做忠臣和明君行为及其所形成的美德，岂不直接违背“政治自由”和“政治平等”道德原则、最终违背道德终极标准“增进每个人利益”?岂不具有负道德价值因而是不应该、不道德的?反之，只有遵守“应该民主”优良道德的民主行为及其所形成的美德，才因其直接符合“政治自由”和“政治平等”道德原则、最终符合增进每个人利益之道德终极标准，而真正具有正道德价值，从而才是真正应该的、道德的。所以，秦桧不遵守道德规范的欺君行为及其恶德，固然完全不道德、完全不应该和完全具有负道德价值；夏桀商纣不遵守道德规范的昏君暴君行为及其恶德，固然完全不道德、完全不应该和完全具有负道德价值；但岳飞遵守“应该忠君”恶劣道德的忠君行为及其美德，真正讲来，也不道德、不应该和具有负道德价值；尧舜禹遵守“应该做明君”恶劣道德的做明君的行为及其美德，真正讲来，也不道德、不应该和具有负道德价值；只有诸如华盛顿等遵守“应该民主和自由”优良道德的行为及其美德才是真正道德的、真正应该的和真正具有正道德价值的。

但是，如果说遵守恶劣道德所形成的美德实际上具有负道德价值因而是不道德的，那么，它怎么还能够是美德呢?美德就是遵守道德的品德：它怎么还能是不道德的呢?岂不是只有不遵守道德的行为才是不道德的吗?原来，每一种遵守恶劣道德的行为及其所形成的美德，就其自身来说，虽然具有负道德价值因而是不道德的；但是，遵守这些恶劣道德的行为及其品德总和——在没有优良道德的情况下——却能够保障社会存在发展的效果，从而具有莫大的正道德价值。试想，遵守“忠君”、“明君”、“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三纲”、“三从”、“女人应该裹小脚”、“存天理灭人欲”、“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等恶劣道德的行为及其所形成的美德，虽然就其自身来说统统具有负道德价值，统统是不应该的；但是，遵守这些恶劣道德的行为及其品德之总和却能够保障社会存在发展。因为没有道德，社会必定崩溃；而有了道德，哪怕是极其恶劣的道德，社会也能够存在发展。恶劣道德既然能够保障社会存在发展，也就具有莫大的正道德价值；这种莫大的正道德价值当然远远超过了它们各自所具有的负道德价值：这就是遵守恶劣道德的行为所形成的品德自身虽然具有负道德价值却仍然被叫做美德的缘故。

这样，遵守恶劣道德的行为及其所形成的美德，固然具有保障社会存在的效果从而具有莫大的正道德价值，但就其自身来说，却具有相当大的不应有的负作用：遵守恶劣道德的行为及其所形成的美德，就其本身来说，是一种具有负道德价值、不应该、不道德的行为和美德，所以，遵守恶劣道德所形成的美德乃是一种具有不应有的负作用和负道德价值的不纯粹的美德，是一种具有不必要和不应有的损害的美德，是一种具有不必要的恶的美德。我们怎么能忘记，两千年来，吾国吾民遵守儒家的“君君臣臣”、“应该做明君和忠君”的恶劣道德的行为及其所形成的美德，固然保障了中国的存在和缓慢发展，却具有何等严重的不应有的负作用啊!它们不但极其严重地侵犯和剥夺了每个人的政治自由和政治平等权利，使每个人遭受政治奴役而发生政治异化；而且更因剥夺个人自由而使人们不能实现自己的创造性潜能——自由是每个人实现自己创造性潜能最根本的必要条件——从而必定使社会停滞不前!这就是中国自从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以来一直踏步不前的最深刻的原因。

反之，遵守优良道德不具有任何不应有的负作用：遵守优良道德的行为及其所形成的美德，就其本身来说，也是一种具有正道德价值的、应该的、道德的行为和美德。所以，遵守优良道德所形成的美德不具有任何负道德价值的纯粹的美德，是一种不具有任何不必要和不应有的损害的美德，是一种不具有任何不必要的恶的美德。这样，遵守优良道德便不但能够保障社会存在发展，而且必定推动社会迅猛前进，极大地增进每个人的利益。为什么文艺复兴以来西方把中国远远地甩到了后面?岂不就是因为文艺复兴终于使自由主义成为西方主流意识形态，从而倡导和遵守自由与民主之优良道德?遵守自由和民主之优良道德的行为及其所形成的美德，不仅保障了每个人的政治自由和政治平等权利，而且更因保障个人自由而使每个人可以实现自己的创造性潜能，从而必定使社会迅猛发展!由是观之，那种以为华盛顿的最伟大的功勋是使美国赢得了独立的观点，实在狭隘得很。殊不知，华盛顿的最伟大的功勋乃是他拒绝当皇帝而就任民主之总统，从而开创了美国的民主和自由的优良道德之传统，因而使美国迅猛发展而成为世界第一强国。否则，如果华盛顿当时顺从民意当了皇帝、君主，从而开创美国君

君臣臣恶劣道德之传统，最终岂不必定使美国与中国一样停滞不前!那样一来，他虽然使美国独立而摆脱英国的统治，却使全国人民遭受本国一个君主之奴役!这样一来，他使美国赢得独立便不但不是什么最大功勋，岂不恰恰是他的莫大罪过?

可见，遵守恶劣道德的行为及其所形成的美德，固然能够保障社会存在，却必定给社会和每个人造成或大或小的不应有的损害，因而是一种具有或大或小的不应有的恶和害的不纯粹的美德；反之，遵守优良道德的行为及其所形成的美德不但能够保障社会存在发展，而且必定推动社会迅猛前进，极大地增进每个人的利益，因而是一种不具有任何不应有的恶和害的、纯粹的善的美德。

三

遵守優良道德所形成的是一种纯粹善的美德：这种美德的善，说到底，乃是善的人性之实现，从而导致真正的善行。因为优良道德必定符合行为的道德价值，从而也就必定符合人性和道德终极目的：增进每个人的利益。这样，遵守优良道德所形成的美德，必定是善的人性之实现；因而遵守优良道德者所得到的，便不仅是美德，而且是善的人性，亦即使善的人性成为自己的人格。无疑，“己所不欲勿施予人”是一种优良道德。一个人遵守这一道德所形成的爱人和同情的美德，岂不就是善的人性(爱人之心和同情心等等)之实现?这样，他遵守这一道德所得到的，便不仅是美德，而且是爱和同情心之善的人性，使爱和同情心这种善的人性成为自己的人格，从而导致仁义之善行。因此，郭象说：“德者，得也，得其性也。”(郭象《庄子注》)

反之，遵守恶劣道德所形成的是具有不应有的恶和害的美德：这种美德的恶和害，说到底，乃是恶的人性之实现，从而导致真正的恶行。因为恶劣道德必定不符合道德价值，从而也就必定违背人性或道德终极目的。这样，遵守恶劣道德所形成的美德便往往是恶的人性之实现，因而遵守恶劣道德者所得到的，便不仅是美德，而且往往是恶的人性，亦即使恶的人性成为自己的人格，从而导致真正的恶行，举例说，希特勒帝国的“应该屠杀犹太人”显然是恶劣道德。纳粹分子遵守这一道德所形成的美德，岂不就是恶的人性(恨人之心、妒嫉心和复仇心等等)之实现?这样，他们遵守这一道德所得到的，便不仅是美德，而且是恨人之心等恶的人性，使这种恶的人性成为自己的人格，从而导致真正的恶行。

因此，遵守优良道德和恶劣道德所形成的品德虽然都是美德，但遵守优良道德所形成的美德不但必定具有纯粹的正道德价值，同时还必定是善的人性之实现，从而必定导致真正的善行；反之，遵守恶劣道德所形成的美德不但必定具有负道德价值，而且往往伴随恶的人性之实现，从而导致真正的恶行。试问，人世间究竟还能有什么恶行，比遵守恶劣道德“应该屠杀犹太人”的美德所导致的恶行，更加恶毒?究竟还有什么恶行，比那个土著居民遵守恶劣道德“应该杀死一个远方部落的女子为死去的妻子找替身”的美德所导致的恶行，更加有害?究竟还有什么恶行，比遵守恶劣道德“女人应该裹小脚”的美德所导致的恶行，更加可怕?究竟还有什么恶行，比遵守儒家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存天理灭人欲”和“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等恶劣道德的美德所导致的恶行，更加邪恶?这恐怕就是为什么鲁迅借狂人之口说儒家道德是一种“吃人”道德的缘故：恶劣道德或多或少必定都是导致恶行的“吃人”道德。当然，并非一切遵守恶劣道德的行为及其美德统统都导致吃人之大罪大恶。但是，毫无疑义，遵守恶劣道德的行为及其所形成的美德，必定具有负道德价值，因而必定是不道德的、不应该的。反之，遵守优良道德的行为及其所形成的美德，必定具有正道德价值，因而必定是道德的、应该的。所以，遵守优良道德的行为及其所形成的美德，就其道德价值来说，必定远远高于和大于遵守恶劣道德的行为及其所形成的美德：民主的美德，就其道德价值来说，岂不远远高于和大于忠君的美德?自由斗士的美德，就其道德价值来说，岂不远远高于和大于君主卫道士的美德?

仅仅这一点就已经足够意味着：只有在一个社会仅仅存在恶劣道德而并不存在否定它的优良道德之前提下，遵守恶劣道德所形成的品德才是美德，而违背恶劣道德所形成的品德才是恶德。因为，如果一个社会同时存在着相互否定的优良道德与恶劣道德，那么，遵守优良道德就意味着违背恶劣道德；反之亦然。这样，遵守优良道德所形成的美德远远高于和大于遵守恶劣道德所形成的美德的道德价值。便蕴涵着：如果一个人因为遵守优良道德而违背恶劣道德，那么，由此所形成的品德的净余额就是美德而不是恶德，他就是有美德的而不是有恶德的。反之，如果他因为遵守恶劣道德而违背优良道德，那么，由此所形成的品德的净余额就是恶德而不是美德，他就是有恶德的而不是有美德的。确实，如果岳飞的时代盛行着民主与专制的对立和斗争，如果秦桧是个自由的斗士，如果他欺君罔上是为了实现自由和民主，那么，秦桧就是因为遵守民主之优良道德而违背忠君之恶劣道德，他就是有美德的而不是有恶德的。反之，岳飞因遵守忠君的恶劣道德而违背民主之优良道德，就是有恶德而不是有美德的。岳飞的忠君是美德和秦桧的欺君是恶德，岂不就是因为他们所生活的社会仅仅存在着忠君之恶劣道德，而并不存在否定它的自由民主之优良道德?

这样一来，如果一个社会既存在恶劣道德又存在否定它的优良道德，那么，人们无疑应该遵守优良道德而背离恶劣道德，应该追求遵守优良道德所形成的美德而摒弃遵守恶劣道德所形成的美德。可是，如果一个社会只存在恶劣道德而并没有否定它们的优良道德，那么，人们就应该老老实实地遵守恶劣道德，就应该老老实实地追求遵守恶劣道德所形成的美德吗?否!试想，如果人们都像岳飞那样老老实实、一心一意地遵守忠君之恶劣道德，那么，自由民主之优良道德岂不永无到来和实现之日?可悲两千年来儒家思想的统治竟然使吾国吾民与岳飞一样，一直认定不是做忠臣和明君，就是做奸臣昏君。要有美德便只能做忠臣和明君，而不知此外更有自由与民主之真正的美德和道德!有鉴于此，严复痛声疾呼：“夫自由一言，真中国历古圣贤之所深畏，而从未尝立以为教者也!”这就是那个令老黑格尔困惑不已的难题——为什么中国春秋战国时代的文化是那样辉煌灿烂，尔后两千年却一直踏步不前——之谜底：我们只知墨守儒家君君臣臣之恶劣道德，而未能寻求和确立自由与民主之优良道德。

因此，在任何情况下，人们都应该寻求否定恶劣道德的优良道德，都应该为优良道德取代恶劣道德而努力斗争：伦理学——关于优良道德的科学——的意义全在于此!当然，如果这种斗争还没有能够使优良道德得到社会认可，那么，人们还是应该遵守恶劣道德，还是应该拥有遵守这种恶劣道德所形成的美德。因为道德是社会所制定或认可的行为规范，没有得到社会认可的行为规范——不论这些规范如何优良——就仅仅是行为规范而并不是道德，更不可能是优良道德。所以，如果优良道德还没有得到社会认可，那么，社会就等于没有优良道德而仅仅存在恶劣道德。这样，在优良道德还没有得到社会认可的情况下，人们就应该遵守恶劣道德；否则，岂不就等于不遵守任何道德?那样一来社会岂不必定崩溃?这恐怕就是苏格拉底宁死也遵守在他看来无疑是恶劣的法律和道德——一切法律同时都是道德——而不逃生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