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与虚幻的融合

2009-04-22 06:40刘喜萍
山花 2009年20期
关键词:田村虚幻卡夫卡

村上春树是日本文坛备受瞩目的现代作家之一。2002年,他的又一力作《海边的卡夫卡》出版发行,并由日本达文西杂志读者票选为2002年读书榜第一名,再度引发了“村上春树热潮”。《海边的卡夫卡》在日本、中国和美国创下了销售佳绩,其英译文一经推出,便被《纽约时报》评为“2005年十佳图书”,村上本人也因该书获捷克2006年卡夫卡文学奖。《海边的卡夫卡》在人物配置、结构意识、小说样式上,都给人耳目一新的感觉,评论者及读者们都推崇这部作品堪称“村上春树数一数二的代表作。”其独特的叙事风格、隐喻丛生的写作手法、情节的展开每每出人意料,诱使读者手不释卷地一气读完全篇。但是我们在阅读这部小说时,不要仅仅迷恋于其独特的叙事风格,更要完整地理解其隐喻手法中所蕴含的深刻意义,从而合理地借鉴吸收。

一、现实与虚幻的融合:独特的叙事风格

在现代主义看来,外部现实是不可靠的,它随着主体意识的活跃程度而伸缩起伏,是不可能完整地为人的心灵掌握的,因此每个人所获得的现实图景千差万别。所以对于现代主义小说家来说,“内心”是比外部的物质世界更为迫切更为真实的“现实”,现代主义小说正是通过“求幻”来“求真”的,五彩绚烂的非现实性因素对于表现小说主题的真实性显得更加有效。作为日本当红的畅销书作家,村上春树善于通过荒诞离奇的表现手法而极富寓言性和象征性地传达出都市青年真实的心灵图景,亦即“特定社会环境中生态的真实和‘感性的真实”。村上的主要作品中都营造了一个虚幻的世界,同时铺开两条线索——现实的“客观世界”和虚幻的“非客观世界”,小说的内容围绕着现实和虚幻的两个世界展开,两条故事交错进行叙事,这种手法在长篇小说《海边的卡夫卡》再次使用,且以更加澄明、深邃的方式出现。

《海边的卡夫卡》共分49章,奇数章是第一条线,基本上用写实手法讲述主人公田村卡夫卡的成长历程:在田村的童年时代,母亲带着姐姐抛下他离家而去,田村一直在父亲的阴影下成长,少年时代他被父亲诅咒“你将弑父,将与母亲、姐姐交合”。于是带着对生命的困惑和对诅咒的逃避。在15岁生日时田村离家出走,最终他又无法躲避诅咒的宿命,经历了梦中杀父、与“母亲”幻爱、穿越森林幻游“彼世界”等奇特体验,但在樱花、大岛等人的帮助下,他获得了重新生活的动机,最后以坚韧、顽强的姿态返回现实生活。偶数章是第二条线,用虚幻手法展现一位老人中田的神奇经历:“二战”末期,少年中田与十六位同学经历了“集体昏迷事件”,从此丧失记忆,成为目不识丁的“智障者”,难与人交流却获得同猫对话的神奇能力。一天他为救猫被迫杀死虐猫狂人琼尼·沃卡,在一种使命感的驱使下他离开东京去四国寻找“入口石”。《海边的卡夫卡》的两个故事交错推行,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逐渐接近:中田老人杀死琼尼·沃卡的时间,与田村梦见杀死自己父亲的时间一致,且琼尼·沃卡正是田村的父亲;中田老人临终前奋力封上通往彼岸世界的“入口石”,正是田村答应母亲的请求从彼岸世界返回现实时经过的“入口石”。《海边的卡夫卡》以这两点耦合为纽带,将两条线索整合为一个完整的叙事结构,在现实与虚幻的世界中展开一个穿越时空的舞台,编织出极富虚幻色彩的现代寓言。

村上春树交互使用虚实两种手法,机敏地演绎了经典“成长小说”的新版本:古希腊神话中的“俄狄浦斯情结”,奥地利作家卡夫卡作品的悖谬和荒诞。小说情节怪诞至极,如集体失忆、人猫对话交流、天降鱼雨和蚂蟥雨、生活在凝结时间中的美貌女性、人(田村)与灵(佐伯)的幻爱、梦中杀父、中田在沉睡中获得神灵的昭示。在小说里也有时光隧道(通往“彼世界”的“入口”),它的“入口”是森林深处,门口守卫着日本士兵。小说就这样由众多个性鲜明、色彩绮丽的虚幻与现实有机地聚合,通过一个孩子的成长经历,一个灵魂的变动过程,叙述他如何“领教世界是何等凶顽,同时又得知世界也可以变得温存和美好”的成人历程。

二、虚幻中的现实性:日本国民生活的现实思考

虽然《海边的卡夫卡》中的故事叙述运用了大量的虚幻手法,但作品体现出来的现实感是村上受欢迎的一个根本原因。他将主人公置于普通、平凡的位置,并且对细节的真实无比重视,表现虚幻中的现实性。例如对虚幻世界里的集体昏迷事件和中田的出现,作者用机密文件记录当事人的笔录形式记叙这一事件,力求证明它的真实性,进而用告白信的方式揭示了这一非常事件发生的现实可能。作者通过种种游离于现实世界之外的幻化景象来试图唤醒人们内心深处的真实感。通过虚幻与现实两个世界的不断撞击,以虚幻印证现实,以荒诞表现理性,在充满寓意和象征的张力中凸现出现代人性中最真实的一面。村上春树可谓一语道破天机:“小说这东西说到底就是寓言,就是使寓言变得富有现实性。”隐喻在《海边的卡夫卡》中占有相当的分量,作者多次使用“隐喻”这个词来提醒读者追究字面语言以外的深意。所以,理解隐喻是理解《海边的卡夫卡》的关键。

首先,以隐喻的手法,形象地诠释二战后日本的普遍社会问题。田村卡夫卡4岁时母亲领着姐姐离家远去。父亲又把他当作报复的工具,对他施以诅咒,从此父子失和,亲情永绝。情感的缺失、身体和精神上的损害使他成为一个极度敏感、冷漠、孤僻的少年。在家他极力避免同父亲见面,在学校他沉默寡言,几乎不与外人交谈。15岁生日时卡夫卡选择了离开家庭、离开学校、离开社会去独自流浪。作者通过少年卡夫卡的被毁损命运反映一个普遍的现实社会问题:现代社会中日趋增多的夫妻离异使越来越多孩子的命运受到毁损,给越来越多的幼小心灵留下无法抚平的创伤,也意味着人与社会的疏离,现代都市里青年男女的极度孤独与空虚,人对社会传统本身的不认同及儿童世界与成人世界的对立。

其次,以隐喻的手法,向青少年传达了励志思想。在竞争日益激烈的商业化的现代世界,随着科技手段的日新月异,主体自我的日渐迷失,人们愈发感到世界的种种虚幻性。对青少年而言,现实社会虽然孤独、无奈,但作者并不赞成青少年任凭命运的安排或逃避现实,而应该勇敢地面对现实,实现自我。小说用较多笔墨写了甲村图书馆和一间森林中的小屋,这是村上对《挪威的森林》中的世外桃源“阿美寮”的继承和延伸。但作者笔下的图书馆和“小屋”并不是都市人逃避现实的世外桃源,它比现实世界更为荒谬、怪诞,甚至更为阴森恐怖,隐喻现实的无法逃避,必须勇敢地面对现实。少年卡夫卡虽然面临如寓言中俄狄浦斯被诅咒的悲剧命运,但他自主行动,自由选择,在实践诅咒的行动中征服了命运。即使最后卡夫卡想放弃生命,或以一种遗忘的形式来达到逃避生活时,此时小说中另一个含义非常深刻的人物大岛告诉他“纵使那样,也就是说纵使你的选择和努力注定徒劳无益,你也仍然绝对是你,不是你以外的什么。只要人没有在命运的漩涡里失去自己的本来面目,没有被命运剥掉本质内涵而仍然坚守在自己的位置,一切抗争就都不是无意义。”卡夫卡正是因为勇敢而坚忍地前行,不再逃离命运,而是主

动地迎头而上,才会一次又一次从失望的边缘安全返回生活的正常轨道,从而克服内在的软弱和外在的邪恶而实现对自我的超越,实现了浮士德式灵魂的飞升。作者用光怪陆离的隐喻,展示生活的“凶险”,指点日本青年,拯救自己的灵魂,犹如说:“田村君,努力呀!”

再次,以隐喻的手法,表达作者的反战争、反暴力思想。作品的两条线索在现实性的客观世界和隐喻性的虚幻世界里交替演进,最终都归于对战争和暴力的思考。作者虚构了“集体昏迷事件”。在此段叙述中通过排除误食毒蘑菇、集体中暑等猜测,暗示昏迷是由美军飞机误投毒气弹或孩子们误入军事禁地而被催眠造成的,这就直接控诉了战争。在12章又以女教师给医学专家写信的书信体形式披露中田昏迷的真相。这一补充叙述使中田由战争的直接受害者变成了间接受害者,而女教师自己的遭遇却又直接控诉了战争。中田和这位女教师的命运,正是“二战”对无辜的妇女和儿童带来悲惨命运的真实写照,曲折地表达了作者的反战思想,这也正是“虚幻”战争世界的现实意义所在。

三、现实中的虚幻性:日本战争历史的虚幻思考

《海边的卡夫卡》这部小说创作于2001年,正处于新旧世纪相互交替的时期,日本民众和文化界沉浸在一种如何面对20世纪战争历史的迷惑之中。小森阳一认为《海边的卡夫卡》隐藏着抹杀历史、勾销记忆的话语结构,提供了一个逃避战争责任、迎合大众心理的“媚俗”途径。不过笔者认为,村上春树在日本战争历史问题上也采取了现实与虚幻相结合、若隐若现的两面手法,即一方面承认战争的残酷性、并反对战争,不应该忘记可怕的战争历史,但是在战争责任上,村上春树确有虚幻逃避责任之嫌。

在对“集体昏迷事件”叙述中,作者借小学女教师以及中田的悲剧,控诉了战争的残酷性。同时小说以女教师自悔集体昏迷事件的方式,暴露战后人们编造谎言、故作遗忘、自欺及欺人的姿态。年轻人星野听中田谈几十年前的战争,当作天下奇谈。中田与星野在市立图书馆查找“入口石”的记载,书上什么石头都有,却唯独没有那放出战争与暴力的石头。由此可见村上春树隐喻战争历史不应该被遗忘,他在反战以及承认战争历史的态度上是比较现实的。

但是在“集体昏迷事件”、“中田被迫杀死杀猫人事件”等的叙述中,作者灌输了一种命运安排、暴力无意性的观点,欲以推托战争责任。在叙述“中田被迫杀死杀猫人事件”时,作者极尽细微描写之能事,并将杀猫吃猫的场景刻画得毛骨悚然,最终把中田的杀人行为写成是意识不清时的行动。琼尼·沃克的杀猫,文中也强调并非其本愿,“是命中注定,又不能自己提出不干”。无论是琼尼·沃克杀猫、中田杀死琼尼·沃克,还是卡夫卡强奸“姐姐”,与“母亲”的交合,最后都被处理为“无奈之举”,可见《海边的卡夫卡》这部小说反复呈现着暴力的无意志性,令出场人物以无需承担任何责任的无罪方式完成了这个过程。我们在作品中似乎看不到主人公们因自己的行为而怀有任何的羞耻感和罪恶感。没有罪与罚的对应,也没有罪与赎罪的反思。而恰恰是这点是这部作品可怕的地方,虽然行为人行驶了暴力,但由于其行为确有无奈之处,实属情有可原,最后这一切行为都可以得到宽恕。作者在此提出“宽容”思想,有着深刻的现实意义,即是“我”的“宽容”态度和“二战”的关系。再者,叫乌鸦的少年对卡夫卡说:“战争是一种完完全全的活物。这点你必须了解。”作为一个“完完全全的活物”,战争是完全自主的,不受控制的,更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事情一件一件发生。那不是你的责任,也不是我的责任。”有些战争是被动的,而更有些战争是主动的,在这里村上进一步强化战争是无奈的选择,这一论调最深刻的感觉是村上似乎有意模糊了战争施加者和被动的承受者之间的关系。村上春树这种折中式的历史认识,必将导致战争责任的暧昧化,也是使那场战争模糊化的一种文本策略,这是我们应该警惕的。

作者简介:

刘喜萍(1974-),女,汉族,河北保定人,长江大学外国语学院讲师,主要从事日语语言与文学研究。

猜你喜欢
田村虚幻卡夫卡
《卡夫卡传》
春天越来越虚幻
卡夫卡就是布拉格,布拉格就是卡夫卡
关于卡夫卡和《变形记》你不知道的故事
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是时候看看卡夫卡了
《头号玩家》里的虚幻与现实
摄 影
只存在于设计图上的虚幻建筑
城中村在蜕变
——田村改造“解压”探究
里子信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