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双超
休眠期的种子
16岁那年,我老觉得自己是一颗处在休眠期的种子,虽然沉寂得平凡无奇,但是总有一天会破土而出,最终开出一整树的繁花。到那时,我一定要打扮得漂漂亮亮,让所有认识我的人知道,丑小鸭变成天鹅并不是只在童话里才出现。
在我这样想的时候,天边的火烧云正翻腾得热闹。太阳已经快落下地平线了,我依旧眯着眼躺在公园的草地上不愿起身。其实,偶尔逃一次课的感觉也蛮不错的,至少可以获得暂时的解放。
不过,问题似乎没有那么简单。
丁颖聪的身影突然出现在我的视野里。他眉头紧皱,一双眼狠狠地盯着我,明显看得出有怒气。我看了他一眼,起身,拍拍沾在身上的草屑准备离开。
“蒋思洁,站住!”
我继续往前走。
“你站住!”丁颖聪快走几步,挡在我面前。高大的他像是一堵墙,我完全没有过去的可能,只好停下脚步。
“为什么逃课?”他一脸严肃。
恰好这时,我那没出息的肚子发出了“咕噜咕噜”的声响。丁颖聪愣了一下,随即“噗哧”笑了。
然而,下一秒,我却哭了!
葱花炒蛋
丁颖聪的家是那种本地很常见的阁楼房,走廊里昏暗无比,只听见尽头厨房里锅碗瓢盆碰撞的声音。他的小屋子有点乱,到处都是书。
他去做饭,我信手拿起一本书,是米兰·昆德兰的《生命不可承受之轻》。
我看着看着就忘记了时间,直到一阵香味钻入鼻孔,才发现窗外已是一片黑暗了。丁颖聪端着盘子站在一边笑吟吟地看着我:“怎么,入迷了?快来吃饭吧!”
原来是葱花炒蛋,细碎的葱花点缀在金黄的蛋饼上,看起来棒极了。我拿起筷子,一天没吃东西,我还真是饿坏了。
“看你这个样子,像是3天没吃饭了。”丁颖聪在一边笑着说,“吃饱了就回家吧,不然你爸妈该着急了。”
“我没家。”我头也不抬地回了一句,“我爸早死了。”
他连这都不知道,真是个不称职的老师。不过也难怪,他才教了我两个月而已。咽下最后一口饭,我逃也似的离开丁颖聪家。
突然想起,他刚才好像一口都没吃。
之后的日子,我发现丁颖聪虽然上课时一本正经的,私下里个性却很好,有时候还会来两个冷笑话。从来不喜欢和老师打交道的我,偶尔也会站起来回答问题了。
同桌林晓丽察觉到了我的变化。有一天,她旁敲侧击地问我:“哎,思洁,你觉得丁老师怎么样?”
“嗯,不错啊!怎么了?”我一边默写单词一边回答她。
“哦,就这么简单?”林晓丽凑过头来。
我塞上耳机听英语,懒得和她废话。可是,林晓丽的话却像鹅毛一样,把我的心挠得静不下来了。
下午,我在回家的路上遇到了丁颖聪。
“蒋思洁,你最近听课很认真,这很好!”他提着一个购物袋,里面的芹菜、土豆、西红柿正好奇地看着我。
我点点头,说了一句话,就蹬着单车一溜烟儿跑了。
我说:“丁老师,你做的葱花炒蛋很好吃。”
十万光年的距离
我觉得自己好像被林晓丽说中了。这可怎么办?晚上,我在被子里翻来覆去,辗转难眠,最终做了个决定:对,告诉丁颖聪我喜欢上他了,看他怎么办!
第二天中午,我在办公室门口等他,却装出恰巧碰上的样子。
在那条长满梧桐树的路上,我鼓足了勇气,我说:“丁颖聪,我……我喜欢你。”我没有叫他丁老师,而是直接叫了他的名字。
他明显一愣,然后就笑了。
我以为他会拒绝我,可他只是笑了。这笑是什么意思?仅仅是对我的回应,还是表示他也喜欢我?我想,我的脸颊一定比红富士还要鲜艳,但是紧接着,我做出了一件更大胆的事情——我拥抱了他。
丁颖聪没有推开我,他只是手足无措。我抱着他,想起了很久以前爸爸的怀抱,和他的一样温暖,但还是有些不一样。
可是,丁颖聪是我老师啊,我怎么可以拥抱他?我突然感觉到了十万光年的距离,我倏地松开了他。
生命不可承受之轻
接下来的几天,我有些恍惚,我不敢正眼看丁颖聪,可他却像没事人一样,没有一点异常。
直到有一天,林晓丽神秘兮兮地说:“嗨,你知道吗,丁老师的女朋友来看他了,正在办公室呢。”
“关我什么事?”虽然这样说了,可是下课后,我仍然假装不经意地从老师办公室门口经过。我看到一个穿着粉红色连衣裙的女人正坐在丁颖聪身边,两个人说说笑笑很开心。
回到教室,我的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林晓丽被我的样子吓到了,不敢问我出了什么事。
我跑到丁颖聪的那个小家。他正在看卢梭的《瓦尔登湖》。
他问我:“吃饭了没有?”
我摇头。我说:“我只想知道,你,喜欢我吗?”说这话时,我又情不自禁地泪眼婆娑了。
丁颖聪放下了手中的书,他说:“你是个聪明的女孩子,你很招人喜欢。可你应该知道,在你这个年龄,有些事情是承受不起的。比如爱情。只有时间到了,你才会遇到真正该喜欢的人,到那个时候,老师早就变成讨厌的小老头喽!”他狡黠地一笑,“所以,蒋思洁同学现在应该好好学习才对!”他又一本正经起来了。
我得到了答案,虽然不是最初想要的那个。
是啊,这个季节总是会过去的,我这颗种子虽然还没萌发,但是,下一个季节,它一定会抽出嫩绿的芽儿,绽放出最美丽的花儿。
我一直忘了告诉他一件事——我逃课那天,是我爸去世的日子。但现在,那已经不重要了。
我抹干眼泪,对丁颖聪说:“丁老师,我饿了,再给我做一盘葱花炒蛋吧!”
袋子里的青葱探出了脑袋,我仿佛看到了细碎的葱花躺在金黄的蛋饼上,它们安安静静的,不说话。
编辑/王一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