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的秘密带着伤

四夕羽

高三那年的一个清晨，文静乖巧的我有了自己的秘密。当阳光带着薄雾，透过白色的纱帘弥漫进来时，我突然发现自己有了柳枝一样细软开来的腰身，身体就像窗台上春寒料峭中想要开放的蔷薇花。

于是，少女初绽的喜悦和哀愁如春笋破竹般随之而来。在我发现自己身体的美好时，她还被裹在宽宽大大的劣质运动服里无声地抗议和呐喊着。一次和朋友路过装潢精美的淑女屋时，那些缀着细碎小花的棉布和打着褶皱的蕾丝花边，瞬间俘获了我的心，带给我无限的遐想。偶尔做完作业，甚至在上课时，我就会出神地幻想，那些美丽的服饰，在我身体的枝叶间缠缠绕绕，该是怎样一个灰姑娘穿水晶鞋的童话啊。

但这些秘密是不能告诉母亲的。父亲患了病，母亲下了岗，用每个月800元的微薄收入勉强维持着我们这个家。所以，就算是在我生日时，母亲也只能为我准备一块5元钱的平价蛋糕，又怎么可能为满足我的少女心思而买一条500块钱的裙子呢？她常对我说，要好好学习，考个好大学。每次我都很乖地答应，可谁能了解我心里的无限哀愁呢?

所以，虽然我表面上仍是以前认真学习的样子，月考的成绩却暴露了我内心的暗涌。班主任李老师甚至把母亲请到了学校，一起分析我成绩下滑的原因。我看到母亲老泪纵横，脸上却仍挂着谦卑的笑，心里有了很深刻的难受，于是下定决心要好好学习，不再胡思乱想。但是一上课，那些飘飘衣袂就又会在我的眼前晃荡。第二次月考时，我的成绩下滑得更加严重了。

这一次，母亲主动找到了李老师。交作业的间隙，远远地，我看见母亲将一叠钱塞给李老师后就迅速地离开了。李老师紧追几步，还是只能望着母亲的背影摇摇头，然后把钱塞进自己的裤兜里。这一幕，看得远处的我心惊肉跳。

晚自习时，李老师果然将我叫去了办公室，和我谈了很久。最后他说，以后每周他都会利用晚自习给我补两天的课，希望我好好珍惜，尤其不要辜负父母对我的期望。李老师是个刚刚大学毕业的大男生，还很年轻，手指细长而干净，眼神纯粹而清澈。他手指敲着桌面，眼睛信任而坚定地看着我。走出办公室时，我的手心里全是汗。

那以后，李老师信守诺言，每晚都会为我补课。他是教数学的。而对于文科生而言，数学成绩至关重要。所以他很努力，也相信自己的努力会在我身上有所收获。他带着一股子初生牛犊的执拗劲儿，搜集了我习题本上的错题，细细地备课后，才用一种简单易解的方式讲给我听。为此，有补课的晚上，他常常忘记了吃饭，便在办公室里就着纯净水啃一块干面包。讲题的时候，他喜欢用手指敲击桌面，问，懂了没有？那清脆而有节奏的声音，也一下下敲在我的心里，打乱了那些蕾丝和碎花。直至我心慌意乱，却又故作镇定地点点头后，他紧锁的眉头才会荡出些许初为人师的骄傲与欣慰来。

高三的模拟考试很快到来。数学考试的题大部分都是李老师平时着重强调过的。但是尽管我已经用了十分的努力，试卷上大片大片的空白仍惨淡地映衬着我的失败。成绩出来时，我看到李老师的踌躇满志像被突然戳破的气球，他用写满失望和不解的眼睛望着我时，我的愧疚涌满心头。

母亲也看到了我的成绩。她简直不敢相信曾经引以为傲的女儿如今居然连专科线都够不上了。我提心吊胆地等待着暴风雨，可是她什么也没说，眼睛里是恨恨的光。

不想，第二天母亲居然闹到校长办公室去了。我和李老师也被叫了去。母亲凄厉地诉苦，责备学校不应该让一个新来的大学生教高三，责备李老师不仅教书不合格，人品也低劣，收了家长的钱，却仍然没有提高我的成绩。

提到钱，之前一直点头的校长突然抬起头来看向李老师，目光锐利。母亲还在哭诉：500块啊，那可是我们一家子大半个月的生活费啊，你怎么可以收了钱不做事，你的良心哪儿去了？李老师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他看向我，眼神里有不解，有责问，有请求。他欲言又止，但最终却什么也没说。而我只是低着头，眼泪湿了我的脸。

后来的一周，李老师被撤了职，接着被调去了一所很偏僻的农村中学。他几乎没有申辩，只默默地收拾了行李。他离开的时候，很多同学都哭了。我们都还记得，3个月前他刚来我们班时说的话：我真的很想做一个好老师。我们都知道，他也真的是一个好老师啊。

回家后，我翻出衣柜里那条崭新的裙子，抚摸着上面的碎花和褶皱，终于无声地哭了。其实他在那个找我谈话的晚上，就把钱退给我了。还说，不要辜负了父母的期望。但最终，我不仅辜负了父母，辜负了他，也辜负了我自己。

后来，李老师考了研，改了行。我也考上了大学，穿上了曾经向往的衣裙。但那条淑女屋的裙子，却一直被我压在箱底。它不仅让我随时想起那段难堪的岁月，亦让我深深地悔恨，自己曾因为少女的虚荣，怎样地伤害了一个眼神那么纯粹那么清澈的老师的心啊。

编辑/申冬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