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 磊 陈庆鸿
上世纪90年代初,美国哈佛大学教授约瑟夫·奈提出“软权力”(soL-power)概念。认为这是一种“影响别人选择的能力”,并将文化、意识形态和制度等无形资源视为产生上述能力的重要来源。鉴于中国有着悠久灿烂的历史文化,加上胡锦涛总书记在十七大报告中提出要“提高国家文化软实力”,一时间,“软权力”、“软力量”、“软实力”等概念引起了人们的广泛关注与争论。
一、概念界定:“软权力”不同于“软力量”
在英文中,“Power”既可翻译为“力量”,也可以译成“权力”,但两词却存在着巨大的差异。从概念上看。力量通常指自身的物质和非物质属性,即“拥有什么”,不仅包括物质财富,也包括精神财富;权力则意指一种能力,它关乎双方或多方之间的关系,即“影响力”。在国际政治舞台,权力更多是指人与人之间的一种关系,是一个人让另一个人按其吩咐做事的能力。
在国内,“Soft-power”一词常被翻译成“软力量”、“软实力”或“软权力”等,这在很大程度上造成了概念的混乱。约瑟夫·奈所言的“Soft-power”更多是指“软权力”,而非“软力量”。奈在《Soft Power:the Means toSuccess in World Pohfics》一书中指出,“权力意味着获得所期望结果的能力”,即权力是一种能力。奈强调,“当人们将权力与产生权力的资源(力量)画等号时,某些情况下他们会遇到类似‘最好的投入并不一定能得到最好的产出的悖论”。不过,力量和权力之间又有着很大的相关性。权力通常是力量转化的结果,正如水蓄得越多在开闸时其产生的动能就越大。但是,拥有力量只是具备了获得权力的可能性,只有合理运用力量让他人按其意愿去做事时,这种力量才转化为权力。约瑟夫·奈指出,“即便是玩扑克手气好,但若技巧不高,你还是会输。拥有力量资源并不总能使你如愿以偿”([美]约瑟夫·奈:《软力量——世界政坛成功之道》,吴晓辉等译,东方出版社2005年版,第3页)。然而,外交决策者在论及权力概念时,忽视“权”而强调“力”的倾向往往较为多见,大家所重视的是如何增强力量和扩充资源,而忽视了如何将这些力量和资源转化为权力。也就是说,“运用什么力量”和“如何运用力量”是两个不同的概念。
需要指出的是,“软力量”和“力量”的实质也是完全不同的。前者是对非物质性力量的形象概括,它包括约瑟夫·奈所提到的“文化、政治价值观及外交政策”等。也就是说,“力量”是包括“硬力量”和“软力量”在内的政治、经济、军事以及文化等各方面要素的综合。强大的“软力量”一定能够增强国家“力量”,但并不一定都能够转化为“权力”。另一方面,一个国家的文化底蕴深厚与博大精深,既有可能引起世界的关注。也有可能造成某种复杂和神秘的印象,使人感到难以理解、难以捉摸。例如,深邃的印度文化始终没有跨越南亚次大陆的边界。因此,那种期望通过增强“软力量”增强国家“软权力”的做法是没有基础的。最典型的例子是美国。冷战结束后,美国文化产品在世界大多数地方开花结果。然而,美国在增强其“软力量”的同时,“软权力”却在下降。最根本的原因是美国错误地运用其力量,或者说运用力量的方式出现了问题。例如,民主制度是“软力量”,但是美国却要在全球强制推行,这种“我行我素”的做法招致国际社会的反感甚至反对,最终削弱了美国形象。
如何将“力量”转化为“权力”是国际关系学者重点关注的对象。这一转换需要技巧,其中,关注对方的心理是技巧之一。一般而言,权力行使者在使用强制性权力的时候可以无需理会权力承受者的感受,但当使用非强制性权力的时候,对权力承受者心理的关注就显得格外重要。其次,保持接触是拉近“心理距离”的有效方法。最后,在“力量”向“权力”的转换过程中,“硬力量”也能增强“软权力”。2008年11月,课题组(2008年11月,课题组在清华大学、北京大学、外交学院、国际关系学院、北京外国语大学、北京语言大学等高校进行了有关联合国维和问题的问卷调查。同时。中国维和民事警察培训中心也提供了大力支持,对59名维和人员进行了问卷调查)对北京几所高校中具有国际关系学科背景的学生以及正在中国维和警察培训中心受训的维和人员进行了调查,在回收的389份有效问卷中,调查结果显示,“树立负责任的大国形象”是中国参与维和所实现的最大国家利益。
二、身份建构:从“负责任国家”到“负责任大国”
自20世纪90年代以来,“中国责任论”成为继“中国崩溃论”、“中国威胁论”之后的又一论断。在“棒杀”和“捧杀”之间。中国需要更理智地看待“责任”。“负责任”究竟是圈套还是具有普世价值的需求是我们需要着力解决的一个重要外交理论问题。的确,我们需要谨慎地看待“中国责任论”。一方面。在某些西方国家看来,“中国责任论”出台的大背景是中国“不负责任”,一些西方大国屡屡指责中国在达尔富尔、缅甸等问题上的“不负责任”,谴责中国在非洲推行“新殖民主义”,批评中国工业对气候和环境造成了严重污染等。此外,随着中国国力的不断增强,某些西方国家在所谓的“中国威胁论”、“中国崩溃论”失效之后,正希望用“中国责任论”来压垮中国。在这里,“责任”成为政治词汇。政治人物可以通过“责任”来压垮一个潜在的对手。可见,中外皆谈“中国责任”,但“责任”的内涵却存在着巨大的差距。
但是,我们不能就此将其简单地认定为外界“捧杀”中国的圈套。目前,在全球金融危机的影响下。世界各国纷纷期待中国能够担负起拯救金融危机的责任。当外界反复强调中国负责任时,久而久之在他们内心深处也会形成一种印象:中国与负责任是可以画等号的。
从理论上讲,责任与身份有关。身份的建构是一个过程,它至少包括两个方面。首先是自身对这种新身份的认同。只有当精英阶层和普通公民都认同这个新身份时,这个国家才能较为顺利地以这个新身份行事。第二是这种新身份需要获得“他者”的承认,如果不被承认,那么依据这种新身份行事便会事与愿违。一个不可否认的事实是,“负责任国家”身份已经悄然地得到国民的认同。问卷结果显示,47%的人把“发展中国家”作为当前中国国家身份的首要定位。然而,竟然有高达31%的人认为当前中国国家身份的首要定位是“负责任的全球性大国”。此外,当问及中国政府是否拥有“全球责任”时,有249人选择了“拥有”这一选项,占总人数的64%。这些数据传递出一个信息,即:“负责任”的国家身份或者说“国家观”已经悄然地得到国民的认同。另一方面,随着中国国家实力的不断增强,国际上呼吁中国担负责任的言论也开始出现。暂且不论这些言论所包含的各种动机,但国际社会要求中国承担更多责任的需求是存在的,特别是在当前全球金融危机的背景下。这种愿望也变得越来越强烈。
但是,我们必须要明确,“负责任国家”与“负责任大国”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首先,“责任”在政治学中有其特定含义:责任是承担与角色相应的义务,责任是一种尽责的品质。由此我们可以得出,“负责任国家”的基本要求是能够自觉遵守与其身份相称的义务。此外,“负责任国家”在不同历史时期有不同的评价标准。例如,从1648年到二战前,负责任主要意昧着尊重以各民族国家为基础的主权制度,并以不干涉内政原则为外交准则;冷战期间,随着非国家行为体的增多和国际机制的发展,对相互依存的尊重以及对国际秩序的维护成为负责任国家的衡量标准;冷战结束后,负责任国家的判断标准出现第三次调整,除上述基本条件外,负责任还意味着要积极参与全球治理,作为“地球村的一员”,全球200多个国家都应对国际社会的稳定与发展做出贡献。历史上,中国长期强调“推动建立更加公正、合理的国际政治经济新秩序”,这样的表述在国际社会看来是很“激进的”,因为这暗示中国不是国际秩序的维护者,而是挑战者。因此,党的十七大报告指出,中国的外交任务是“推动国际秩序朝着更加公正合理的方向发展”。如此的外交理念转变在国际社会看来是真正的负责任。
“负责任国家”与“负责任大国”的根本区别是后者不仅要参与全球治理还要提供公共物品。这里的公共物品不仅包括有形的物质产品,还包括无形的精神产品。作为最大的发展中国家、联合国常任理事国、儒教文明的发源地,中国应当承担“大国责任”。在国际社会,“大国责任”是指一个国家作为大国所应该承担的义务,这不仅是因为大国对国际政治格局的影响最大,而且还因为在无政府状态中,“权力最大的单元(国家)将担负起特殊责任——提供公共物品”([美]肯尼思,华尔兹:《国际政治理论》,信强译,上海世纪出版集团2003年版,第265—281页)。大国提供公共物品,不仅在于大国能够获得经济收益。也在于大国需要获得社会学意义上的尊重,而后者对大国身份而言是必不可少的。在人类历史的长河里,我们可以看到大国不断地提供公共物品。例如,作为18、19世纪最为强大的国家,英国承担了保障国际海道安全的责任。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这种中国式的哲学思维深刻地影响着中国外交。和谐世界理念的提出是中国从地区性大国向世界性强国转变过程中外交理念的重大调整,是中国由“负责任国家”向“负责任大国”转变的重要体现,是中国向国际社会提供的公共物品,这与以美国为代表的西方国家所推崇的“民主和平论”等公共物品有本质的不同。当今世界仍不太平,国际冲突是国际社会面临的共同挑战。“和谐世界”理念的科学内涵。首先就是倡导推动建设一个持久和平的世界。为此,中国积极参与维和行动,不仅事关以联合国为核心的集体安全机制的未来,也关系着冲突、热点地区的走向和世界和平的实现与维护。
非洲是联合国维和行动的重点区域,也是中国参与维和的重点区域。目前,安理会审议的议题60%与非洲有关,联合国维和行动有2/3部署在非洲。中国已经参加联合国在非洲的13项维和行动,占中国全部维和任务的54.2%。现在,中国成建制的维和部队主要集中在非洲,由此可见中国对非洲维和的重视程度。从战略高度讲,中国参与非洲维和充分表明中国承担“大国责任”的决心和能力。中国虽然已经驶向和平发展的快车道,但非洲依然处于贫穷与战乱之中。实现非洲的稳定与发展是构建和谐世界的重要组成部分。目前,在非洲国家自身维和能力不足和主要西方大国参与意愿不强的情况下,中国的维和实践必将为非洲大陆的冲突解决提供新的动力,非洲国家领导人也在不同场合表达了对中国加大在非洲维和力度的希望。
综上所述,负责任的大国不仅首先是个负责任的国家,而且还要承担作为大国对世界的特殊“责任”。即提供必要的公共物品。中国是负责任的国家,并将作为一个发展中的世界大国对国际和平与发展做出更多的贡献。在这一过程中,如何保持“国家利益与全球责任的平衡”是中国外交必须应对的首要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