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 斌
在阅读《论语》的时候,读者经常会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孔子和他的门徒言谈中喜欢说“三”道“四”。例如:
歌盛世,必称“三代”——夏、商、周;
颂圣王,必称“三王”——商汤、周文、周武;
谈伦常,必称“三纲”——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
问政,孔子但曰:“足食(物质充裕),足兵(军事强盛),民信(百姓信任当局)之矣。”并且说“斯三者”以“信”为先,“民无信不立”(《颜渊第十二》);
称“君子之道”有三:“仁者不忧,知(通“智)者不惑,勇者不惧” (《宪问第十四》)(另一处还说“君子之道”有四,见“子谓子产”章);
赞“益者三友”:友直(耿直),友谅(宽容),友多闻(见多识广)(《季氏第十六》);
贬“损者三友”:友便辟(装模作样),友善柔(谄媚奉承),友便佞(花言巧语)(《季氏第十六》);
辨 “益者三乐”:乐节礼乐,乐道(说)人之善,乐多贤友(《季氏第十六》);
析“损者三乐”:乐骄乐(骄纵放肆),乐佚游(恣情游乐),乐宴乐(宴饮无度)(《季氏第十六》);
陈“君子三愆(qiān)”:言未及之而言谓之躁(急躁),言及之而不言谓之隐(隐瞒),未见颜色而言谓之瞽(不会察颜观色)(《季氏第十六》);
道“君子三戒”:少年血气未定,戒之在色(贪恋女色);及其壮也,血气方刚,戒之在斗(争强好胜);及其老也,血气既衰,戒之在得(贪得无厌)(《季氏第十六》);
明“君子三畏”:畏天命,畏大人(官长、父老),畏圣人之言。小人不知天命而不畏也,狎(侮慢)大人,侮圣人之言(《季氏第十六》);
说“所慎”:齐(通“斋”),战,疾。(《述而第七》)
兴四方行政的措施:谨权衡,审法度,修废官(《尧曰二十》);
使天下百姓归心的措施:兴灭国,继绝世,举逸民(《尧曰二十》);
夫子痛心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较之有三:古之狂也肆(放旷),今之狂也荡(放荡);古之矜也廉(自尊),今之矜也忿戾(凶暴);古之愚也直(憨直),今之愚也诈(奸诈)而已矣(《阳货第十七》);
言修身,孔子必日“三省”其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老师所授知识)不习乎(修习)?(《学而第一》);
孔子论学,分三个层次:“生而知之者”、“学而知之者”、“困而学之者”(《季氏第十六》);
闻“微子(微子启,商纣王之兄。纣王无道,微子隐去)去之,箕子(箕子,纣王叔父。纣王无道,箕子佯狂,被贬为奴)为之奴,比干(比干,纣王叔父。苦谏纣王,被剖心而死)谏而死。”孔子太息:“殷有三仁焉。”(《微子第十八》)……
再看孔门学人,似乎也有这样的“习惯”:
子夏言及“君子”,谓有“三变”:“望之俨然(容态庄严的样子)”、“即(靠近)之也温(亲切和蔼的样子)”、“听其言也厉(严格不苟的样子)”(《子张第十九》);
曾子言君子容态、语气“所贵”有三:“动容貌(使自己的容貌真诚平静),斯远暴慢矣;正颜色(使自己的脸色庄重严肃),斯近信矣;出辞气(使自己的言辞和语气谨慎谦和),斯远鄙倍(通“悖”)矣”(《泰伯第八》);
陈亢(gāng)问伯鱼(孔鲤,孔子的儿子)是否得其父“私传”,(陈亢问于伯鱼曰:“子亦有异闻乎?”)伯鱼老老实实地回答“未也”,然后说,父亲只是问了“学诗了吗?学礼了吗?”(学诗乎?学礼乎?),并且说,“不学诗,无以言;不学礼,无以立。”之外再无他闻。陈亢退而喜曰:“问一得三:闻诗,闻礼,又闻君子之远(不偏爱)其子也。”(《季氏第十六》)
《论语》中也常见有“四”:
四时之行:春、夏、秋、冬;
四方之地:东、南、西、北;
四海之内,皆兄弟也:四海,谓之天下、宇内(《颜渊第十二》);
子以四教:文(典籍)、行(实践)、忠(忠诚)、信(信用)(《述而第七》);
孔门四科:德行、言语、政事、文学;
子绝四:毋意(臆想)、毋必(拘泥)、毋固(固执)、毋我(自以为是)。(《子罕第九》)
平日不说的四件事:怪(怪异)、力(逞勇)、乱(叛乱)、神(鬼神)。(《述而第七》)
孔子“四忧”:“德之不修,学之不讲,闻义不能徙(听说符合道义的事不竭尽全力去做),不善不能改,是吾忧也。”(《述而第七》)
子谓子产有四种君子的品行:“其行己(对自己要求)也恭,其事上(对待君上)也敬,其养民(养育百姓)也惠,其使民(役使百姓)也义。”(《公冶长第五》)
有时,孔子也喜欢“四”、“五”连说:
如,四体(四肢)不勤,五谷(稻、黍、稷、麦、菽)不分;
如, “四恶”、“五美”:
子曰:“尊五美,屏四恶,斯可以从政矣。”子张曰:“何谓五美?”曰:“君子惠(给百姓恩惠)而不费(自己奢费),劳(役使百姓)而不怨(招百姓怨忿),欲(有追求)而不贪(贪婪),泰(庄重)而不骄(傲慢),威(威严)而不猛(凶恶)。”……子张曰:“何谓四恶?”子曰:“不教(事先教育)而杀谓之虐,不戒(事先告诫)视成(苛求成功)谓之暴,慢令致期(开始松懈突然限期完成)谓之贼,犹之与人也,出纳(拿出给人,偏指于“出”)之吝,谓之有司(吝啬)。”(《尧曰第二十》)
那么,为什么在孔子乃至古人的言辞中喜欢说“三”道“四”呢?
首先,在古人演说评论的过程中,为助长语势,常借助手势来增强表达效果;“三”、“四”、“五”为单手中最常用的数目手势。同时,“三”与“四”是数目中的初步列举,是由“一”、“二”的自然数目的枚举而至逻辑列举,体现了从感性到知性的过程,因而,在古人的文章中,“三”、“四”、“五”特别是其中的“三”用得较多。
其次,“三”在古汉语中表示多次或多数(意为“多”)。“一”为“独”,“二”则为“偶”,“三”则为衍生出的“多”。在古代的造字法中也体现了这一点,如:“鑫”、“森”、“淼”、“焱”、“垚”、“磊”、“晶”等,用“三叠”表明“多”意;《论语》中多说“三”,也体现了“多”的意思。如:
三人行,必有我师焉。(《述而第七》)
季文子三思而后行。(《公冶长第五》)
不愤不启,不悱不发,举一隅不以三隅反,则不复也。(《述而第七》)
色(人的脸色)斯(则)举(有变化)矣,翔而后集(栖止)。曰:“山梁雌雉,时(识时)哉时哉!”子路共(通“拱”拱手施礼)之,三嗅(通“戛”鸟长叫声)而作(《乡党第十》)……
再次,古人认为天为一,地为二,天地相加成三。“三”不仅作为一个数的概念,还作为事物整体象征,所以称宇宙中有“三才”(天、地、人);天上有“三光”(日、月、星);帝王中有“三皇”(伏羲、神农、皇帝)……所以,说“三”,也表明对一个事物或一项事理的完整认识,表示“言及此,意毕矣”。
最后一点,“三”、“四”在文章中,有一种天然的形式美——或因“三角”而稳健,或因“四方”而整饬。这也是古人为增强语势,强化口语和书面表达效果而常用的方法。
知古可以鉴今。所有上述的这些“圣人语法”及其巧用数字之美所表现出的优美效果,都是值得我们晚学后进学习借鉴的。
陈斌,江苏省江都中学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