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雪芹创作〈红楼梦〉心态解析》与《明代文人与文学》序

2009-04-05 14:48邓绍基
常熟理工学院学报 2009年1期
关键词:冯梦龙红学红楼梦

邓绍基

(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北京 100782)

《曹雪芹创作〈红楼梦〉心态解析》与《明代文人与文学》序

邓绍基

(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北京 100782)

《曹雪芹创作〈红楼梦〉心态解析》这本专著以探究曹雪芹的创作心态为总纲,既有宏观论说,也有微观探讨,见出著者长期积累的研究心得。书中论及毛泽东主席对《红楼梦》的评论的主要特征是从小说中观察、捕捉到深刻的政治、社会现象及其意义,这也是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评论文学作品的传统特点。《明代文人与文学》是一本论文集,其中有关明末著名文学家冯梦龙的论文占了三分之一以上的数目,再结合著者的《冯梦龙与通俗文学》专著的成就,就可发现,在近十年来多有推进的冯梦龙研究过程中,著者实际上已成为受人注意并重视的冯梦龙研究专家之一。

《红楼梦》;创作心态;冯梦龙

《曹雪芹创作〈红楼梦〉心态解析》序

《曹雪芹创作〈红楼梦〉心态解析》的著者朱兵同志是我的老朋友、老同事,他在文学研究所工作时,虽主攻当代文学,也兼及文艺理论和古代小说等领域,多有著作,多有成就。三十多年前,在那场揭批“四人帮”的重大斗争中,他和杨志杰同志合写的一些文章发生过重要影响,因而名闻文艺界,我至今记忆犹深。那时我在《文学评论》编辑部工作,批判“四人帮”对社会主义文艺事业的破坏也正是《文学评论》复刊后的重要任务,那时杨志杰同志也在编辑部工作,我同朱兵同志也就很自然地多有交流和恳谈,现在回忆,那段时间也正是我与他交往最多的时期,他言谈爽直,文笔犀利,无论是倾听他的高论,还是阅读他的文章,总觉受益匪浅。

1979年我离开《文学评论》编辑部后,主要从事古代文学史编写事,同朱兵同志的来往就很少了。后来他又调到少数民族文学研究所工作,再后来,我们都进入老年行列,先后退休,由于分隔两所,几无见面机会。去年,我高兴地接到他的电话,得悉他关于《红楼梦》的三部系列著作已经脱稿,十二月间他又来电,说起付印有日,命我为系列著作中的《曹雪芹创作〈红楼梦〉心态解析》作序,无奈我手头诸事未了,加之眼疾复发,拖延了些时日,春节将临,匆匆执笔,略抒感言,权充序文。

朱兵同志这本著作以探究、解析曹雪芹创作《红楼梦》的心态为总纲,这种探究、解析其实又是著者研究“作家创作心态学”的一部分,所以本书就以《“作家创作心态学”论纲》冠首,作为第一章,集中地论说他关于“作家创作心态学”的理论见解,正如他自己所说,他的概括和论说既借鉴了前人的有关理论,也总结了他自己数十年文学研究和文学创作的实践经验。他说:“所谓创作心态,就是文学作品产生的整个过程中作家表现出来的特有的心理、心情、情绪、精神状态。对作家创作心态的探索和研究、讨论和论述,就称之为‘作家创作心态学’。”然后,他从作家心态学的一般特征到作家创作心态的种种具体表现,作了相当周到的论说,其中提出的研究心得,见解独特,有新意,有创获,使我很受启发。这本著作在“作家创作心态学”的挈领下,既有宏观论说,也有微观探讨。第五章《〈红楼梦〉在世界文学中的地位》所论关及“史诗性较析”和“美学理想”等宏观命题,而第七章《〈红楼梦〉的败笔检索》却又探讨若干具体描写。凡此种种,都有独到之见,也足可见出著者长期积累的研究心得。

这本著作的第三章谈及毛泽东主席对《红楼梦》的评论,这些评论实已成为历史经典评论,引出种种阐释和讨论,为此,我想谈一点我的浅见。

作为一位伟大人物,毛译东的名字与伟大古典小说《红楼梦》也紧密地联系在一起。他把这部小说的产生与存在看作是中国人对世界作出的一种贡献。他对《红楼梦》的主题、内容发表过评论意见,如同朱兵同志文中说到的关于写“四大家族”和关于“当作历史读”的观点等等。他还从不同的角度对《红楼梦》中的具体描写提出过各种评论意见。更为人知的,他在1954年发动了围绕《红楼梦》研究的思想批判运动。这些都是历史事实,尽管人们对这些历史事实会有不尽相同的评价,但它们终究是《红楼梦》研究史上的重要史实。

近代民主主义革命开始以来,一些著名学者,甚至还是被认为是学界泰斗的人物,曾经投入到《红楼梦》研究领域,如王国维、蔡元培、胡适和俞平伯等,他们的研究成果影响很大,以他们的研究成果为标志,还形成了《红楼梦》研究学派。其中以胡适、俞平伯为代表的“新红学”影响尤大。这是“红学”史上的重要的历史阶段。

中华人民共和国建国以来,“红学”进入了新的历史阶段,尽管经历了一些曲折(如“文革”中的“评红运动”),但成绩巨大,有目共睹,今天《红楼梦》研究的盛况和实际影响,已经超过了清末民初的“旧红学”时期,超过了上个世纪二、三十年代的“新红学”时期。现在《红楼梦》研究在国际间成为中国文学研究中的一门显学,在国内成为历久不衰的热门学问,研究者不断涌现,研究成果层出不穷,研究团体纷纷成立,在总体上说,深度和广度都超过了“旧红学”和“新红学”时期。当然,“旧红学”和“新红学”也还在发生它们的影响。但也不妨这么说,正是建国以来的“红学”新潮的勃兴、繁胜和发达这种情况,为“旧红学”和“新红学”继续发生影响提供了一种机遇。

建国以来的“红学”新潮的勃兴、繁盛和发达,并且历久不衰,这样一种局面之所以出现,有诸多因素,但其间最主要的因素就是由于毛泽东主席对《红楼梦》的极高的评价和发表的评论的影响,以及他发动的那场思想批判的影响构成的。也就是说,建国以来《红楼梦》研究的昌盛,同毛泽东主席的提倡、指导和关怀是分不开的。我想,后世研究《红楼梦》研究史的学人,治“红学”史的学人,只要持着客观态度,持着我们通常说的史家的态度,都会承认这一点。

毛泽东主席就《红楼梦》这部小说发表的具体评论,有一个主要的特点,那就是他善于从这部小说中观察、捕捉到深刻的政治、社会现象及其意义,他说《红楼梦》“写四大家族”正是从社会、政治着眼得出的看法,他还把《好了歌》解注和封建社会中社会关系的兴衰变化、家族的瓦解和崩溃联系起来解释。其实这也是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的传统,我们从马克思、恩格斯和列宁的著作中,也经常看到类似的关于文学作品的评论,如马克思在《资本论》中说,他从巴尔扎克的小说《农民》中看到小农如何被高利贷者套入罗网的精细描写。朱兵同志文中提到的恩格斯对巴尔扎克的评论和列宁对列夫·托尔斯泰的评论,更是大家熟知的例子。更重要的,我们从这些评论中可以感受到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思想的深刻透视力。

关于1954年毛泽东主席领导发动的《红楼梦》研究批判,其实际意义已经超越了《红楼梦》研究本身,正如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著、胡绳主编的《中国共产党的七十年》中说:“这次批判提出的问题,不仅是如何评价和研究《红楼梦》这部中国古典文学名著,而且是要从哲学、文学、史学、社会政治思想各个方面,对五四运动以后最有影响的一派资产阶级学术思想,进行一番清理和批评。”书中还说这次批判“对学习和宣传历史唯物主义和辩证唯物主义起了好的作用,有其积极的方面。”书中又说到这次批判中出现了把学术文化问题当作政治斗争并加以尖锐化的倾向,因而有其消极的方面。这种论述无疑是符合实际的。

1954年的那场思想批判是由毛泽东主席支持两位青年关于《红楼梦》研究问题的批评文章开始的,那就是李希凡、蓝翎同志所写的《关于〈红楼梦〉简论及其他》,这篇文章用恩格斯的现实主义理论,用俄国革命民主主义理论家的批评方法,来论说《红楼梦》,在当时是有代表性的,涉及当时古典文学研究领域内的方向性,即用马克思主义的立场、观点、方法来对待和研究文学遗产。《中国共产党的七十年》中是从中国共产党在社会主义时期领导中国人民进行文化和思想建设这个角度来论述《红楼梦》研究批判的,是把这场批判作为一个例子来说明学习和宣传辩证唯物主义与历史唯物主义的重要性。而如果从古典文学研究和《红楼梦》研究这个局部来看,也应当说,这次批判运动在坚持古典文学研究中的马克思主义方向方面也起到了积极作用,而不能由于发生了政治运动上的偏颇,就否定这种积极的作用。这里,还是要坚持唯物辩证法,防止形而上学。如果离开了具体的历史条件,也就离开了实际,有些问题也就会认识不清。关于这方面的看法,我在1980年发表的《建国以来关于继承文学遗产的一些问题》一文中都已谈过。我是这样说的:“俞平伯先生的《红楼梦》研究确实有错误,而且他的治学方法在古典文学研究界有一定代表性,批评他的错误正可以起到普遍的教育作用。自然,要不要用政治运动的方式来进行对错误学术思想的批判,今天应当重新认识。当时表现出来的一些缺点确实是和这种政治运动方式有关的。但这些缺点并没有表现为在全局上对文学遗产的贬低和否定。这可能同被批判对象俞平伯先生的错误观点实际上轻视乃至抹煞《红楼梦》这部伟大现实主义杰作的重大社会意义有关,当然更同当时我们国家的政治生活中‘左’的思潮不象后来那样严重有关。”

现在看来,在学术批判问题上采取政治运动方式(实际又表现为政治围攻)是不恰当的,如果借此来压人、整人更是错误的。在当时却没有这种明确的认识,所以带来了损失和不好的后果。但当时也很重视讨论和正面研究,几乎在批判运动的同时,学术界对《红楼梦》产生的时代背景、思想倾向和主要人物形象的评价等问题也进行了热烈的讨论,不仅是文学界的人士,史学界、哲学理论界的学人也纷纷撰文参与讨论,这就形成了建国以来《红楼梦》研究的第一个高潮,也就是说,这第一个高潮就是在那场批判运动同时或稍后形成的。

我在上面就1954年《红楼梦》研究批判说了好多话,主要之点是为了说明,任何一种历史现象是复杂的,贾宝玉对林黛玉说的“既有今日,何必当初”在这里并不适用。当然,对待一种复杂的历史现象的看法可能不尽相同,乃至很不相同,但学习和宣传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则是我们要永远坚持的。

建国以来,特别是1954年以来,《红楼梦》研究盛况空前,历久不衰,其间也出现过不正常的曲折现象,出现过为学界不满的偏差,近几年来,唯心主义的奇谈怪论在“红学”中继有出现,甚至比“旧红学”的附会之说走得更远,被鲁迅讥为“流言家看见宫闱秘事”的现象也沉渣泛起,旨在哗众取宠、标新立异的倾听之说也时有出现。究其缘由,正是离开了实事求是态度,离开了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的指导。正是在这样的意义上,在“红学”界坚持马克思主义方向,坚持学习、宣传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显得十分迫切和重要。

《明代文人与文学》序

中央民族大学教授傅承洲学人十余年来研究明代文学,卓有成就,近日他把近三十篇论文结集为《明代文人与文学》,交付中华书局签约出版,来电嘱我作序,接着又送来打印稿,其时我方诸事忙碌,因与承洲学人约定,待他阅读校样时,我再交序。不料中华书局编辑先生们的工作效率极高,今年春节前即已退校,年初三上午,承洲枉顾寒舍,辱蒙贺年,说起此事,我很惶恐,深怕此书为我迟交序文而耽误出版,于是匆匆执笔,略抒读后感言。

承洲学人这本论文集中的有一些文章是我早就读过的,如《明代话本小说的勃兴及其原因》和《冯梦龙与〈忠义水浒全传〉》等;还有的文章在正式刊登前我就知道它们的基本内容和主要观点,如《董斯张〈西游补〉原本十五回考》即是,那是承洲当面告诉我的,我记得我们还兴致勃勃地作过讨论,同时还说到他的另外两篇关涉董斯张的文章。还有一些文章这次我才读到,如《宋元小说话本志疑》和《冯梦龙与明代哲学思潮》等。

我读了承洲学人这本论文集后,总体的感觉是:资料可称丰赡,内容则富开拓,新说时见,创获良多。

我想起承洲的博士学位论文是《明代话本研究》,冯梦龙必然成为他论文中的主要研究对象,后来他又有《冯梦龙与通俗文学》专著,而从这本论文集中,可发现有关冯梦龙的论文占了三分之一以上的数目。这些文章涉及冯氏的文学思想、戏曲理论和著作编年考证各个方面。其中论说冯氏与明代哲学思潮关系的那篇文章,实际涉及李卓吾和王阳明哲学对冯氏的影响,其间并无理论套话,而是切切实实地从冯氏的思想矛盾中展开适当的分析,文字或许稍嫌简约,但提供的见解却为精当。此外如《冯梦龙与〈忠义水浒全传〉》一文,在考说《忠义水浒全传》征田虎、王庆二十回为冯梦龙所补时,列证据,作考辨,既有若干推论,也有实证作依傍。已故著名专家徐朔方先生当年在他的《冯梦龙年谱》中采用了承洲的考说结论。我也是倾向于相信承洲之说的。当然,冯梦龙同时人许自昌《樗斋漫录》所记“袁无涯、冯犹龙等”“相与校对再三,删削讹谬”虽为明文,但终嫌笼统,承洲的考说是否即能化笼统为“具象”,小说研究界当会有不同看法。即便如此,承洲在这个问题上提出的论据是相当有力的,他的论断为《水浒传》版本研究添一重要新说,了无疑意。

“文革”以后,近三十年来,关于冯梦龙的研究较前多有推进,而如果就近十来年的冯梦龙研究而言,承洲取得的显著成绩,使他成为一位受人注意并重视的冯梦龙研究专家之一。我想,我的这个看法非是我一人之私言,当会有小说研究界的允论来验证的。

承洲的几篇关于乌程董斯张、董说父子和小说《西游补》的考证文章,也颇受学人注意,他的董斯张作《西游补》、其子董说为之增订、刊刻的考说,推翻了数十年来董说作的流行说法。鉴于近六十年来通行的中国文学史著作中大抵要论及《西游补》,承洲的这个新说受人注意并重视,是为意料中事。

我与承洲相识于一九九六年,那年是他在南京师范大学攻读博士学位的最后一年,他的导师南京师范大学校长谈凤梁教授,邀我主持他的论文答辩会。不久,他来京任教,从此我们每年都有见面交谈的机会。

我还记得一九九六年六月参加承洲的论文答辩会的一些情形,我先是由京到沪,应章培恒学长之邀,在复旦大学参加一个审稿会议,复由沪到宁,几乎同时到达南京车站的有北大的周强教授,凤梁先生亲自接站,当晚我赠他一支笔和一锭墨,我说:“君子之交淡如水,笔墨之交堪可贵。”后来我才知道,那时凤梁先生已患重症。过了一年多,噩耗传来,凤梁先生因病医治无效,与世长辞。我去邮局发唁电,向工作人员索取了两张电报帋,当我填写到第二张时,她问:“够不够?”我说:“够了。”她说:“是啊,老先生,纸短情长嘛!”我走出邮局大门时,还回头看着她,她的话说得多好多到位啊!

我之所以在这篇序文中思念凤梁先生,因为我想如果他还健在,这篇序文应当由他来写,他才是最合适的作序人选。如今我不辞谫陋,姑且为亡友代劳。我深感欣慰的是,以承洲十年来在教学、科研上所取得的成绩,当可告慰凤梁先生于九泉。

Prefaces to A Mental Analysis of Cao’s Writing A Dream of Red Mansions and Writers and Literary Works of the M ing Dynasty

DENGShao-ji
(Institute of Literary Studies,China’s Academy of Social Sciences,Beijing 100782,China)

In A Mental Analysis of Cao’s Writing A Dream of Red Mansions,the author explores Cao Xuejin’s creative mentality both from macro-and micro-perspectives.The author also analyzes Mao Zedong’s comments on A Dream of Red Mansions,which explore political and social significance from the story and its characters. Writers and Literary Works of the Ming Dynasty is a collection of essays,of which a third writings are about the famouswriter Feng Menglong.

ADream ofRed Mansions;creativementality;Feng Menglong

I206.2

A

1008-2794(2009)01-0001-04

2008-12-20

邓绍基(1933—),男,江苏常熟人,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研究员、学术顾问,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教授、博士生导师,常熟理工学院特聘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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