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余华小说充满了死亡、暴力与血腥,这是他解读这个世界的语码。传统的余华解读中偏重定论为余华受西方存在主义影响才有了小说中的这种意象。本文则站在他特定的时代高度、固有的人生经历及性格特点之上,认为余华通过对死亡、暴力与血腥的解读反映了一种形而上的生存困境,表达了对人类精神家园的呼唤与渴望,在冷静面对死亡、暴力与血腥之后,他开始变得乐观,对人性的认识开始有了一定的转变,一种生存的坚韧与人性的成熟跃然纸上,也是余华“绝望之后的反抗”的一种表现。
关键词:余华 死亡 暴力 存在主义 冷漠
余华是一位人性恶主义信奉者,他以超然的方式纺织着一个又一个关于“死亡”的故事。凭借其精湛的叙述技巧,叙述着人性的暴力、血腥和人性的苦难。对于亲情、爱情、友谊近乎残忍的“谋杀”是他的长项。余华向我们展示了一个血雨腥风的屠宰场,勾画了一幅真实的人性世相。
一个人的死在其他人那里引起怎样的反应,人们以怎样的态度对待他人之死,向来是艺术表现死亡主题的一个方面,在余华对人类语言的反思中,我们看到的是对人道主义“人”的总体构思深深失望的情绪,人与人之间形成一种冷漠的关系,甚至亲情也不复存在。《现实一种》中,亲情荡然无存,完全是一个相互仇恨的复仇记,人们在面对死时是如此冷漠,皮皮摔着了弟弟不是赶紧送医院救治,而是站起来,茫然地朝四周望望,然后走回家中,好像凶手是“他者”而并非自己,老太太面对自己孙子的死,不仅无动于衷,而只是关心自己的肠子是否腐烂。在这里,通过死亡的叙述,余华向我们展示了一个在没有道德虚伪的光环下,人们关于生存的寓言,人际关系已经到了如此冷漠的地步。
我们再看暴力。按照文化社会学的理解,暴力倾向是人类本性中攻击性的表现,暴力的流行是因为权利和资源得不到平均分配而引起的利益冲突表现。《死亡的叙述》中,当我把被压死的肩胛骨砍成两半,我的鲜血很像一棵百年老树隆出的胡须,我死了。在这里,积淀在人身上的那种历史、道德、文化的内涵全部都消失殆尽,人只剩下了暴力和兽性,人与人之间的和谐关系轰然倒塌,人与动物已没有区别,人与人之间的冷漠关系导致处理纠纷时人们之间相互残杀,面对他人即将到来的死亡麻木不仁甚至幸灾乐祸,也有些人为让自己活着而让别人死。《古典爱情》中荒灾之年,人们为了生存,竟以吃别人的肉为计。“店主一拳将妇人打到棚角,又将幼女从地上拾起,与伙计二人眼花僚乱地肢解了幼女,一件一件递与棚外的人。”余华的叙述世界充满了暴力,亲人之间也毫不例外。《现实一种》中皮皮摔死了弟弟,山峰又摔死了皮皮,山岗又以一种极端暴力的形式杀死了山峰,最后,山峰被枪毙被残酷地肢解。通过这几个血腥、暴力场面的描述,我们不难看出余华反复强调着人性恶,他对人性善、人道主义、人文精神和终极关怀及其一切美好事物都存在着一种深深的绝望。
传统的余华解读中往往偏重认为余华小说中之所以出现死亡、血腥与暴力等令人恐怖的意象,是受西方存在主义思想的影响。诚然,余华作品中所反映的生存困境,人与人之间的冷漠与悲凉,人际关系的荒谬化等等与存在主义可谓是不谋而合。但笔者认为余华之所以有这样的小说世界,这与他的人生经历、性格特点以及他所处的时代背景紧密相联,在更大程度上是这些因素促发他有这样的思维方式及语码方式。
虽然我们说卡夫卡的《变形记》中人与人之间的冷漠,海德格尔的“黑暗之夜”和“世纪末的果汁”在余华的《现实一种》中我们同样能感受得到。可毕竟余华有余华的人生经历,余华有余华的性格特点,余华有余华所处时代的特定国情。
第一次世界大战是欧州资产阶级文明终结的开端,现代时期的到来,人进入了它的历史中的非宗教阶段,此时,虽然他拥有了前所未有的权利、科技、文明,他也同时发现自己无家可归。随着宗教这一包容一切框架的丧失,人不但变得一无所有,而且变成一个支离破碎的存在物,他没有了归属感,认为自己是这个人类社会中的“外人”,自己将自己异化,这是存在主义产生的特定时代背影,在这种时代感背景之下,应运而生了文学著作《变形记》。
如果我们认真地去研读余华的时代背景,我们不难发现那个年代简直就是罪恶、丑陋、暴力与阴谋的代表,生活在那样的一个年代,怎么不会有冷漠,怎么不会有鲜血,怎么不会有死亡?《一九八六年》中写到:“他感到自己手中挥舞着一把砍刀,砍刀正把四周的空气削成碎块。他挥舞了一阵后就向那些人的鼻子削去。”于是他看到一个个鼻子从刀刃里飞了出来,飞向空中,而那些没有了鼻子的鼻孔仰气后喷射出一股股鲜血,在半空中飞舞的鼻子纷纷落下来,于是满街的鼻子乱哄哄地翻滚起来,这是文革中被迫害而疯掉的历史教师与周围人之间的一种荒谬而紧张的关系。《兄弟》中“开始有人头上戴了纸糊的帽子,有人胸前挂上了大木牌,还有人敲着破锅破碗高喊着打倒自己的口号走过来……大家可以挥手抽他们的脸,抬腿踢他们的肚子,擤一把鼻涕甩进他们的脖子里,掏出屌来撒一泡在他们的身上,他们受了欺负还不敢言语,还不敢斜眼看别人,别人嘻嘻哈哈笑着还要他们伸手抽自己的脸,还要他们喊着口号骂自己,骂完了自己还要骂祖宗……”这种荒谬与可恶的年代难道不会在他那里留有深深的痕迹吗?我们看到的只有荒谬,只有紧张,只有冷漠。也只有死亡、暴力与血腥才可将这种荒谬感表达极致。
我们再来看余华的人生经历及性格特点。
余华,浙江省海盐人,海盐这个地方,是杭州的一座小城。这小城里的小胡同宛如密林中的幽深小径,还有石板铺成的小街,用脚踩上去有晃悠悠的感觉。还有一条从余华家窗下流淌过去而使余华讨厌的肮脏阴沉的河。余华父亲是山东人,母亲是浙江人。父母都是牙医,他从小就感到家中有一种压抑和困禁,渴望自由开放。他生于1960年4月3日,1977年高中毕业后待业,1978年开始了他为期五年的牙医生活。
以上这点很重要,他在家中感到的那种压抑和困禁,使得他渴望自由开放,使得他更容易以一种背叛的方式去通过其他途径来表达、释放自己的情感与追求,而他的五年从医经历,又使得他易于理解并借助于“死亡”甚至“暴力”,作为医生以及从小就是医护人员儿女的经历,他应该是看惯了死人。“有几次因为好奇我还走过去看死人的,遗憾的是我没有看到死人的脸。我看到的都是被一块布盖住的死人。只有一次我看到一只露出的手,那手很瘦小,微微弯曲着,看上去很灰白,还有些发青。”正是年青时候的这段经历,使余华过早地接触到了“死亡”也使他的心理迅速成熟,有了冷静的生死观念。他将人们视为不正常的,避免涉足到的,以一种轻松、大方的笔调呈现在人们面前,把人性放逐到了一个无穷无尽的深渊。作品充满了对人性卑鄙肮脏的描写。正是他对死亡、血腥与暴力有了冷静的认识,所以在深渊的最深处余华却为黑暗打开了一扇小窗户,透出了一点点光明,《活着》中透出多么坚韧的生存意志,这是人性的成熟。主人公无论经受多大的打击,却仍然保持着顽强的生命信念。福贵的亲人二喜、有庆、家珍、凤霞一个个都离他而去,当老汉一次又一次地面对“死亡”时,对“生的执着”却一直支持着他。这是人性中最光辉的一面,是一种人性的觉醒。正像《活着》最后一段所说:“我看到广阔的土地袒露着结实的胸膛,那是召唤的资态,就像女人召唤着自己的儿女,土地召唤着黑夜的来临。”在这样的环境里,福贵仍然会面对自己的人生:人就是要活着。
这是主人公对生的一种执着,更是余华对生的一种执着。是人性觉醒的表现,更是余华“绝望之后的反抗”。正因为绝望才渴望,有了渴望才呼唤,呼唤与向往之后才会在作品中表现出一种生的执着,承受苦难的能力和对待世界的乐观态度。人是为活着而活着,而不是为活着之外的任何事物所活着。
参考文献:
[1]余华.余华作品集[M].作家出版社,2007.
(王文侠 西安 陕西师范大学文学院 7101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