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诗十九首》中思妇形象以及所表现的生命意识

2009-02-21 02:48曾文婕
群文天地 2009年20期
关键词:古诗十九首思妇游子

曾文婕

《古诗十九首》最早著录于梁·萧统编撰的《文选》。由于这些诗歌的作者姓名失传,时代不能确定,故《文选》将它总题为《古诗十九首》,后世便以此名之。这是一组代表着汉代文人五言诗最高成就的诗歌,对后世的诗歌创作产生了深远的影响。钟嵘称十九首“文温以丽,意悲而远,惊心动魄,几乎一字千金”。刘勰誉之:“观其结体散文,直而不野,婉转附物,怊怅切情,实五言之冠冕也”。

本文采用古诗产生于东汉末年这个说法。将十九首置于这样一个时代背景下。关于十九首的内容,沈德潜在《说诗啐语》中说:“大率逐臣弃妻,朋友阔绝,死生新故之感。”包括游子远游思家,感叹生命短促,宣扬及时行乐,描写真挚友情。以及占了很大篇幅的思妇之诗。

一、思妇形象的塑造

在古诗里,有很大一部分诗都是思妇之诗:十九首之一《行行重行行》、之二《青青河畔草》、之八《冉冉孤生竹》、之九《庭中有奇树》、之十《迢迢牵牛星》、十六《凛凛岁云暮》、十七《孟冬寒气至》、十八《客从远方来》、十九《明月何皎皎》。或有人谓其中的一些诗别有寄托,但不在本文的讨论范围之内。古诗从整体上塑造了一批思妇形象,但表现了她们不同的侧面。

(一)侧重表现痴情

《行行重行行》中的女主人公是一个痴情的形象,“与君生别离”,此句有用屈原“悲莫悲兮生别离”来解的,也有人把“生”解作“硬生生”,生生分开一对相爱的人。从此,开始了游子相去日已远,闺中人衣带日已缓的相思苦等的日子。此诗中,已经点明了“游子不顾返”,则女主人公被抛弃的可能性是很大的。但她仍执著地思念着游子。“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怎样跟这个忽忽流逝的时光相抗衡,女主公唯有劝自己努力加餐饭,这样才有可能等得到与外出的游子重聚的那一天。整首诗用平淡如水的语气刻画出了一个痴情的女子形象。

(二)感叹青春易逝的悲哀

《青青河畔草》诗连用六个叠词,“青青”、“郁郁”、“盈盈”、“皎皎”、“娥娥”、“纤纤”,刻画出了一片春意盎然的景象,和一个美丽寂寞的少妇形象。河畔之草青青葱葱,园中之柳郁郁蓊蓊,这一片明媚的春景都是由一个闺中少妇在妆楼上遥望而得,自己的青春也如这春光一样,可惜无人欣赏,因为“荡子行不归”。辜负了这一片大好春光与少妇的大好年华。于是,发出了“空床难独守”这样赤裸裸的痛苦呼喊。《冉冉孤生竹》从诗歌本身来看。写的是新婚久别。“与君为新婚,兔丝附女萝”兔丝须附女萝而生长,言自己虽已成婚,但夫君远行,仍然无依无靠。“伤彼蕙兰花,含英扬光辉。过时而不采,将随秋草萎”,以之来喻女子的青春盛颜也将很快一去不复返,女子慨叹韶华易逝,青春易老。不愿自己的青春在苦苦空等中自白虚耗。

(三)对怕被抛弃的阴影

在《孟冬寒气至》里,这首诗里的女主人公情深而婉曲。“客从远方来,遗我一札书”,客人带来游子的书信,她“置书怀袖中,三岁字不灭”,可以见得她将书信视为至宝,置于袖中表示她随时都会拿出来读,以温“上言长相思,下言久别离”的情话。陪伴着自己的孤独。“三岁字不灭”,一方面说明她对这封书信的珍爱程度,三年了也没有受损;另一方面也说明,游子已经很久没有来过书信,女主人公被抛弃的命运昭然若揭,她内心也是充满了愁怨和疑惧,于是说“一心抱区区,惧君不识察”。但在怕被抛弃的同时,思妇仍然对爱情的忠贞不渝,坚定而执着地等待着君之归来。

(四)对于离别无法排遣的惆怅

《迢迢牵牛星》虽然以古代神话作为外衣。全诗是想象与写景的结合,牛郎织女的传说更能牵动离愁别绪。虽然无一字言情,但情景交融。那皎皎的河汉女。仿佛就是千万人间美丽而善良的女子,迢迢的牵牛,盈盈的河汉,是阻隔游子思妇的人间鸿沟的写照。如雨泣涕,相对无言,又充满了对爱的忠贞不二和对现实深深的哀怨。

二、生命意识在思妇诗中的体现

十九首之前的诗歌中,写女子或是女子自己的作品,往往都是把女子当作男子的附属品。没有自己独立的思想与人格,感受不到她们是有真实生命冲动和渴求的鲜活人物。如诗经《邶风·谷风》和《卫风·氓》中的女主人公皆因色衰而见弃,以及汉乐府《上山采靡芜》中的女主人公也无端被弃。而十九首中的思妇却出现了自己的声音。

在《青青河畔草》中,思妇直白地发出了心底最真实的呼声。那个昔日的倡家女,本想建立一个充满爱和温馨的家。然而希望落空,“荡子行不归”。于是她发出了“空床难独守”的直白而痛苦的呼喊。王国维《人间词话》:“昔为倡家女,今为荡子妇。荡子行不归,空床难独守。……可谓淫鄙之尤。然无视为淫词、鄙词者,以其真也。五代、北宋之大词人亦然……”这首诗中表现出了生命本能的冲动,妇女敢于把内心深处的自我毫无掩饰地表露出来,写出了最真实的人性。

再来看《冉冉孤生竹》这首诗。吴淇《古诗十九首定论》中说此诗:“旧注以此为新婚,非也。细玩其意,酷似《摽有梅》,当是怨婚迟之作。”无论是新婚别之作还是怨婚迟之作,都可以看出在长年累月的孤独思念中,思妇最易产生韶华已逝,青春不再的迟暮之感。这也是生命意识觉醒的表现。“过时而不采。将随秋草萎”。已经意识到青春苦短,不愿生命在这白白地等待中虚度。

而在《客从远方来》这首诗中,妇人敢于直接表达心中的爱恋之情。“文(纟采)鸳鸯,裁为合欢被,著以长相思,缘以结不解。以胶投漆中,谁能别离此!'洋溢着民歌色彩,用了很多双关语来表达内心的爱恋。张玉毂《古诗十九首赏析》谓此诗:“通篇只就得绮作被一事见意……并将如何装棉、如何缘边之处,细细摹拟,嵌入‘合欢、‘长相思、‘结不解等字面,著色敷腴”。思妇在得知“故人心尚尔”之后,惊喜感动,于是将满腔爱意都缝进合欢被里,期待丈夫的归来。并流露出最真实的情感“以胶投漆中,谁能别离此”。对爱情的渴望,毫无保留地表现出来,思妇终于也能正视自己的内心,也是生命意识的体现。思妇身上所体现出来的“真”是前代诗歌中所没有的。

这些“思妇”之诗,超出了一般的男女相思之情,因为它们在抒写怨恨别离之情的时候,还表达了一种对生命的珍视之情和对青春易逝的惆怅。于是,它们与前期的同题材的诗歌相比有了进一步的升华。在《古诗十九首》里,这种男女之间离别的痛苦不仅仅是在于相思,还在于光阴流逝,生命无常。久别的夫妇虽然还会有团聚的日子,但“过时而不采,将随秋草萎”,最美好的年华却一去不返了。正因为有这些对生命的珍视,才使这些相思之诗具有强大的生命力,千百载后读来,还有一种感发力,“读之皆如伤我之心”。总之,这些思妇之诗从一个方面体现了人对生命的觉醒,对于青春易逝的感叹,敢于直抒胸臆的独白,对于爱情的执著,都反映了在特定历史条件下,文人的生命意识的自觉以及对个体生命意义的探索。

三、综述

《古诗十九首》中的思妇诗体现出了女性生命意识的觉醒,这跟当时的时代环境也是分不开的。东汉末年,社会动荡不安,统治思想崩溃。那些文士们失去了精神支柱。于是,生命短促,人生无常的感伤就常出现在他们心中。由此衍生出来的对于青春易逝的悲哀,亲友离别的痛苦,爱人之间相思的难熬,对家乡的无限眷恋,这样的思想蔓延地越来越广。

正因为这一时期,统治思想几近崩溃,传统道德的桎梏有所松动,所以才听到了这些女性不同于以往的自己的声音。她们中的大部分形象都是痴心温婉,但是她们已初步抛弃了女性的被动性,放弃了仅仅作为男人附庸的、缺少自己思想而存在的命运。她们能主动去爱,去怨,去表达自己的想法,无论是对韶华易逝的慨叹,对爱人的刻骨相思,还是发出赤裸裸地呼喊。

总之,正是因为这些女性意识的流露,才使十九首所表达的各种游子思妇的感情那样真挚感人,让我们千载之下读起来,也能引起深深的共鸣。

参考文献:

[1]章培恒,骆玉明主编.中国文学史[M].复旦大学出版社.1997.

[2]曹旭.古诗十九首与乐府诗选评[M].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

[3]梁·萧统.文选[M].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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