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人性的悲悯之歌

应玲玲

一

我要唱的歌,直到今天还没有唱出。

每天我总在乐器上调理弦索。

时间还没有到来,歌词也未曾填好:

只有愿望的痛苦在我心中。

花蕊还未开放,只有风从旁叹息走过。

——泰戈尔

“只有愿望的痛苦在我心中”,泰戈尔怀着对印度现实社会的清醒审视,对饱受种姓制度沉重压迫的女性的同情,对芸芸众生身上人性美的缺失的痛楚,积郁成内心的痛苦,流露在他的小说创作之中,使小说弥漫着一股浓浓的现实关怀之情。泰戈尔从女性主义的视点、文化立场出发,写出了他对生活的独特感悟和对生命的独特体验,作品充满了一种人性的悲悯之情,给读者的心灵带来强烈的震撼。让我们循着泰翁的悲悯的目光走进《素芭》,关注素芭,倾听一曲人性的悲悯之歌。

二

她的热切的脸,如夜雨似的,搅扰着我的梦魂。

——泰戈尔

泰戈尔的悲悯思想首先表现在他对处于社会底层的女子命运的关注。他站在人道主义的立场,关注着当时印度社会中被任意践踏、残害的女子命运,她们的悲惨命运萦绕在他的心中,搅扰着诗人的感性的灵魂。站在她们的角度思考问题,表达对这些处于社会底层人物生存命运的思考。在文字上,泰戈尔注重挖掘这类人物身上的人性美,以她们的坎坷悲惨命运投注在人们心中,引起世人的关注。因而,泰戈尔的小说中的世界虽是苦难的,却又往往弥漫着诗情画意,他用他的笔倾诉出这些底层人物身上的人性光辉。

让我们把目光投向素芭,领略这个不幸的哑巴姑娘身上的人性美。这个泰戈尔笔下印度语意为“妙语”的女孩,她是如此的温婉聪慧动人,让人充满遐想、期待。泰戈尔用诗化的语言为我们描绘了她的美,让人惊羡:

1.美丽的双眸。素芭拥有“一双长长睫毛掩藏着的大黑眼睛”,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我们可以从中探看她的心灵,她那不经掩饰的心绪,“任何时候都不需要翻译,心灵自个儿会映照在这双黑眸里”。在泰戈尔细腻温柔的笔触中,我们经由这“心灵的窗户”进入了素芭丰富的内心情感世界,“这双黑眼睛时而炯炯有神,燃烧着;时而灰心丧气,熄灭了;时而犹同静悬的落月,目不转睛,不知凝视着什么;时而若同急疾的闪电,飞速地向四周放射光芒。”素芭的眼睛径直抵达她灵魂的深处,时而热烈、时而沉静的眼神传达出她心灵的细腻丰富,这是不经掩饰的深刻和动人。

2.安静的身影。泰戈尔怀着一颗温柔的心让素芭置身于自然之中,远离尘嚣的小村庄、小溪的絮语、鸟儿的鸣叫、树叶的簌簌声,“都汇合在一起,与四周的颤动融合在一起,犹如大海的波涛,拍打着那位姑娘永恒孤寂的心灵彼岸。大自然的各种响声、不同语言和多彩运动,就是这位姑娘的语言。”大自然似乎弥补了她不会说话的缺陷,一幅绝妙的风景画中,天地如此纯净,一个女孩静静地坐着,仿佛置身世外桃源,一切无比美好。“人面桃花相映红”,美的自然养育熏陶了美的女孩。

3.温馨的人畜相处。泰戈尔还为素芭安排了几个动物朋友——两头牛,一头山羊,一只小猫。“素芭虽然说不出话,但能发出爱怜的嘟哝声”,牛儿会用爱抚的目光注视着素芭,用嘴添舐她的身子,用犄角轻轻地摩挲她的臂弯;猫儿会在素芭温暖的怀抱里美美地睡上一觉。他们彼此依恋、彼此关怀、彼此理解,零距离的接触展示了亲密无间,温馨的画面几乎让我们忘却了素芭的不幸。

4.对人心怀诗意的善良。帕勒达帕,一个能出现在她身边的人,她“每天为帕勒达帕带来一个槟榔包,并亲手把它调弄好”,她心里总想让他明白,她在这个世界上不是一个毫无用处的废物,她从内心祈祷造物主赐予她非凡的力量,她借此一念咒语,就会出现奇迹。对人,素芭是如此渴望接近,她的奇幻的思想在恳求人们能平等的对待她,友善地向人们发出亲近的讯息。

诗人余光中说:“不一定要当诗人,但生活一定要有诗意”,泰戈尔小说的文字就像一首隽永的诗歌,在浓郁的诗的氛围里为我们描绘了一个美和善的精灵,在故事中作者织进了自己的情感,描摹出了楚楚动人的美好的诗意化的素芭,而这诗意恰恰缘于作者的悲悯情怀,只有对人间苦难中的人怀有博大怜悯的爱的目光的人,才会捕捉到他笔下的人物身上的诗意,展示出人物身上的人性之美。

三

世界在踌躇之心的琴弦上跑过去,奏出忧郁的乐声。

——泰戈尔

泰戈尔的悲悯思想还表现在对社会底层人物身上的美好被践踏、毁灭的同情、伤痛上。印度传统文明中的愚昧、落后、残忍的风俗习惯,人性的丑恶,以致人们看不到身边的人的良善,成为了戕害美的刽子手。怀着对底层人物的苦难和不幸的满腔的悲悯,泰戈尔缓缓地为我们“奏出忧郁的乐声”。

美好的素芭只是一位遗落在人间、折断了翅膀的天使,她的悲剧从生下来就注定了。那么素芭的人生悲剧源于什么呢?是什么让素芭只能在大自然中无言的静坐着?是什么让素芭远离人群退缩到动物面前?仅仅因为她是个哑巴?天生的残疾让她只能退缩到自己的内心世界,退缩到自然的怀抱、动物的面前去寻找一份属于她的温暖和慰藉?如果仅止于此,素芭的悲剧仅是一出个人的悲剧。泰戈尔的悲悯的目光投向了素芭生活的人类社会,以期待着引起我们对人性、对生命的思考和关注,“不拒绝生命,而能说出生命本身的内涵”,这才是泰戈尔受人喜爱的原因。

让我们来探究一下为何美丽聪慧的女孩只能置身自然和动物之间。里尔克说:“如果你在人我之间没有和谐,你就试着与动物接近,它们不会遗弃你。”这是人类的遗弃造就了素芭的孤立:

1.父母拒绝。一个可怜的小女孩温柔的爱抚着小猫却总看不到她自己享受应有的爱抚,“母亲把她视为自身的一个残疾,把女儿身上的任何瑕疵看作是自己的奇耻大辱”,最后为了保住他们的名声和种姓,不惜把素芭骗嫁到远方,世间最为可贵的亲情没有眷顾素芭。

2.玩伴孤立。“正常的男女孩都对她怀有一种敬畏的心理,不敢接近她,和她一起玩耍。”童年的玩伴拉开的距离,刻意的疏远,令素芭处于孤寂之中。

3.朋友忽视。帕勒达帕亲热地称呼素芭为“素”,可是他们的话语有区别。素芭在帕勒达帕的身边幻想自己有了非凡的力量,这样,她就可以帮上朋友,引起朋友的注意,让身边的人惊奇。可现实是残酷的,她无力改变现实。素芭所认为的朋友,对她的被骗远嫁是如此的漫不经心,原来只是对她的称呼显得亲昵一些而已,友情的缺乏令人唏嘘。

4.村人漠视。“人们在素芭面前,毫无顾忌地对素芭的前途,发表了各色各样令人担忧的议论”,“谁也不晓得,素芭虽然不会说话,但能感受一切。”人性的冷漠丑陋扼杀了女孩内心对生活的憧憬。(下转142页)

(上接130页)

5.夫家抛弃。素芭终于被她父母嫁到了陌生的远方,可是,“不出一周,婆家的所有人都恍然大悟”。“现在,在这位姑娘永恒沉默的心灵里,响起一种无限的无法言说的哭泣声,除了心灵探索者,谁也不会去倾听那种无声的哭泣。”

素芭身边的人们是一群普通的劳动者,可是我们在这里看不到亲情的温暖,人性的良善,这不仅仅是素芭的悲哀,也是泰戈尔对人们这种漠视的态度的悲哀。当我们为这样的女孩扼腕叹息时,泰戈尔对人世的悲悯情怀也一览无余。

有人说,俄罗斯经典作家袒露了人的灵魂,法兰西经典作品揭示了人的理智,而印度泰戈尔的经典著作却披露了人的感情。《素芭》真实的呈现出了泰戈尔的真情,对弱者的女性的关爱之情显示出了一位优秀诗人柔软的人性温暖和博大的悲悯情怀。素芭——拥有会说话的眼睛却无法倾诉被抛弃的悲苦命运,美陨落了。“悲剧就是把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人性的丧失、美的陨落,泰戈尔通过诗化的语言塑造的素芭形象,毫不保留地倾泻出他心底的悲悯,他痛苦的来源。这是社会现实在他作品中的投射,也是他自我心灵的宣泄。泰戈尔悲悯的目光哀哀注视着世人,唱着失落的人性的悲歌。

素芭,拥有丰富细腻聪慧透明的心灵的美好女孩香消玉陨了,可是还有千千万万个的素芭还生活在我们的身边,不能不引起我们的思考:人们身上的善良美好失落在哪儿?是什么让我们漠视忽略甚至残忍地对待身边的弱势的群体?找回人们身上失落的人性,升华出对生命的敬畏、悲悯,《素芭》叩问着我们的灵魂,静静地绽放着一份悲悯的情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