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治邦
一
舜天广告公司的策划掌门人刘东习惯地打开电脑,他上网跟别人不同,总是先看中国社会科学院的网站,边看边喝着咖啡,当然咖啡是速溶的。他有次去韩国首尔,偶然喝了一次咖啡,觉得很香。于是跑到超市买了很多袋,结果一喝就是多半年。他下属张雄警告他咖啡含糖太多,你的血糖偏高,总这么喝非喝出糖尿病不可。刘东吓得要命,连忙去医院检查,果然血糖比平常高了许多,尽管大夫告诉他没有超高,但他还是吓得一个礼拜没吃一口甜的。张雄笑话他胆子太小,刘东说,他大学老师就是得了糖尿病,结果没活到退休就命归西天,死的时候全身体重才不过百斤。他就是这样,吓一阵子就过去,然后又是习惯性地喝咖啡看网站。他打开网页,看到社会科学院发布对未来两年《经济蓝皮书》的预测,说GDP增长为9%左右,消费价格上涨4%左右,城镇登记失业率由4%将会上升到4.3%,短期内房价进一步下调将成定局。蓝皮书预测,由于世界经济大萧条经济增长将继续减速,失业人员将会继续增加。预计两年之内会有200万大学毕业生不能就业,另外每年还将有592万大学生毕业,就业形势严峻。因此,蓝皮书建议国家加大力度扶持创业和就业。对此,中国社科院财贸所所长裴长洪表示,在投资计划总数达4万亿的财政政策里,应有一些项目能在短期内招工,以便增加社会就业。
刘东关掉网页,他心里一直惶惶的。公司在全市的销售额名列前茅,丁总是一个从美国回来的“海归”,踌躇满志。可刘东见丁总把公司的小客户都打发走了,留下的都是大主顾,就觉得前景不妙。但两三年下来,大主顾给公司的定单就是厉害,蹿了几蹿,就到了两三千万的红头。就在刘东开始刮目相看丁总的时候,美国的雷曼兄弟公司倒台了。刘东惊讶,他听丁总说过,就是长城倒了,雷曼也不会倒。他没敢问丁总,因为他看见丁总依旧春风满面,依旧给女人们打电话神采飞扬的。刘东看了看公司的定单,有一半是给美国在华公司做街面广告。他开始担心了,他知道冰川在融化。丁总一直在公司倡导美国经济中心论,没人敢驳斥他。张雄斗胆说了一句中国在二十年后成为中心,丁总蔑视地说,咱们再过一百年也不会成为世界经济中心。刘东一直在悄悄地问自己,为什么不能?但他不敢,丁总私下曾对他说过,不要这么纵容张雄,张雄是有野心的人。
刘东是公司的创业元老,丁总从美国回来他就跟随着。他是个胆小的人,谁跳槽了他也不会跳的,就是因为他习惯跟着别人干,这样踏实。他老婆王蕾是个美工,就是给街头广告绘画的人。天天踩在梯子上去涂抹,因为怀孕了不能踩梯子就回家了。后来流产,又重新去街头踩梯子画广告,画美人头,画美人眼,画的都是美人,都是明星。可王蕾却是个天生相貌很一般的女人,眼睛和鼻子长得都很漂亮,就是互相之间比例不对,于是给人滑稽的感觉。尤其是她的嘴巴太大了,以至于她不敢笑。刘东娶她的时候,曾经逗她,说,你给我笑一个。王蕾不笑,只是痴痴地看着他。刘东说,你不笑,我就不跟你上床。王蕾笑了,刘东见王蕾笑的样子很难过,他后悔不该娶这么傻笑的女人。他所以要娶王蕾很简单,就是他跟王蕾是大学同学,他其实爱的是王蕾一个宿舍的孟茜。他和孟茜约定好在礼拜六的晚上,宿舍关灯的时候,他悄悄潜入,跟孟茜做男欢女爱的事情。结果,在指定的时间和地点,刘东如约潜入,灯果然关着。刘东在黑暗中摸索着找到那张床,就扑上去。他抱住对方的时候,对方挣扎了一下,他果断地就进入了,对方没再反抗。等一切结束了,他悄悄地问,我做得好吗?对方说,我想开灯。刘东怔住了,他听出是王蕾,于是仓皇地跑了出去。后来他才知道,是孟茜搞的鬼,对王蕾说刘东如何如何爱她,于是编导了这场说喜剧不是喜剧,说悲剧不是悲剧的玩意儿。
就在刘东关掉网页的不久,丁总找到他,告诉他带张雄和另一个下属马辉去北京。刘东问做什么。丁总说,去北京联系一个大客户,你去召集一个会,我出面强调强调。刘东把张雄和马辉喊来,马辉阴沉着脸,说,平常咱们都是飞机,怎么这次改火车了,而且是快车硬座的。张雄大咧咧地说,公司肯定不行了,这就是一个信号。我说不能仰仗美国鬼子,结果怎么着,坑咱们中国最狠的就是他们。刘东嘘了一声,压低声音说,你别哪壶水不开提哪壶好不好。三个人走进会客室,见丁总正襟危坐在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丁总说,你们说的我都听见了,不让坐飞机是因为刘东有晕飞机的毛病。刘东没明白过来,他晕飞机的事只有张雄知道,确实每次只要飞机一拉起来,他就心跳。飞机遇到颠簸,刘东就会狠狠抓住张雄的手,直到把张雄的手攥成鸡爪子为止。张雄说,你小子就是心理暗示,你根本不晕,就是自己吓自己,说我要晕我要晕,越这么吓就越晕。刘东曾经叮嘱过张雄不要声张,因为一旦公司知道了,丁总就会做文章。马辉血压高点,只要马辉要跟丁总提要求了,丁总就说马辉你回家休息吧,血压上来会危及生命。马辉说没事,丁总会说,你觉得没事,你看看你那张涨红了的脸就知道有事了。马辉说,我红了吗?丁总就让别人看,谁都会顺着丁总说话,说确实有点红了。马辉跑到镜子跟前,他果然看见的是一张红脸。张雄窃笑,对刘东说,就他那么急死白脸地跑去,不红才怪呢。
会没怎么开,丁总接了个电话就要走。临走时说,这次去北京联系的美国客户是手机公司的,要在咱们这做六个街面的广告,价面六百万。成了你们回来,败了你们就在那作鸟兽散吧。马辉不耐烦地说,你是不是找借口踢我们走啊?丁总笑了笑,说,你的血压是不是又高了?马辉说,别来这个,我知道我脸红了,那是因为你想设计坑我们。大家面面相觑,因为马辉虽然阴冷,但知道分寸,这次竟然撕破脸。马辉说,现在手机很难做,美国这家手机公司怎么能舍得拿出六个街面做广告,我们这不就去送死吗?丁总说,我曾经给这家手机公司做过广告,你们要见的是我的老朋友约翰。这是新研制出来的新手机,是能上网、能发邮件的那种。张雄说,这已经不新鲜了。丁总皱着眉头,说,知道待机多长吗,一个电池能用半个月!这句话把几个人震住了,丁总甩手走了,说,纯粹小庙的和尚,你们慌什么。经济怎么危机也离不开广告,做广告的就是黄金,储备得最久。知道美国的黄金是咱中国的多少倍吗?刘东说,美国占世界黄金储量的12%,中国占7%。丁总悻悻地看着刘东,说,这差了多少?说完急匆匆走了。马辉不屑地说,差了多少?怎么一沾美国就跟打了鸡血!刘东挥挥手说,车上见吧。张雄和刘东走出公司,张雄说,姓丁的要裁员,我和马辉都得走,留你小子卖命吧。刘东说,你听谁说的?张雄说,他美国的后台垮了,他妻子已经从美国准备全家搬回来了。刘东诧异了,不是离婚了吗?张雄说,原本要离,美国金融危机一闹,世界经济要滑坡就不离了。怎么看都是中国好,现在活得多实际呀,哪好去哪。刘东说,还说咱慌,我看他比谁都慌。
刘东回到家已经很晚了,他一进门就忙活做饭,估计差不多王蕾下班了,菜也从热锅上掂出来了。果然,两个热菜刚摆上桌,王蕾就疲惫不堪地跳入他的眼帘。刘东说,都什么年代还踩梯子画广告。王蕾坐在沙发上不动,刘东说,怎么了?王蕾说,今天董老板正式通知我,说公司没业务了,经济不景气,让我先回家休息。刘东很奇怪,问,为什么?你在公司画得最好啊,哪次你画下边都围了不少人看,你成你们公司的活广告了。王蕾说,那是因为我的脸难看。刘东咧着大嘴在笑,说,你天天背着人画,谁能看你的脸。王蕾闷闷地跑去洗手然后嘟囔着,怎么一不景气就懂得裁员啊,就没别的办法?你说?我天天在家呆着吃你喝你,你不成我救世主了?你说,跟你过我享过什么福,正因为你无能,才让我天天踩梯子上街画广告,这是女人干的活吗?刘东心情顿时冷下来,他很扫兴,觉得回家每天就是这么重复的对话,就是这么互相发牢骚。看着自己寒酸的家,刘东又觉得不怪王蕾这么发泄,两个人结婚六年,就这一间屋半间厅的,洗手间小的连个屁股都转悠不了,电冰箱买来只能放狭小的过道里,晚上睡觉就听见它在无休止的嗡嗡。夏天,空调器的释放量小,在厕所里解个大便浑身是汗,像水捞的一样。刘东手里攥着几十万,由于房价太高,一直等着降下来再买,可左等右盼,房价越来越高,他只好放弃了。晚上,刘东在电脑前搞设计,不折腾到半夜不算了事。王蕾就在他身边死守着电视机,她喜欢韩剧,就跟随着剧情哭呀笑呀的,弄得刘东设计心情跟放风筝似的忽高忽低。两个人发生争吵,但刘东总是以失败告终,因为王蕾一哭,刘东就没办法。后来,王蕾一哭,刘东就觉得天旋地转,只得离开电脑躺在床上。王蕾每次见刘东这样就不哭了,拿床头灯照耀着刘东,说,烤烤你就知道我每天在阳光下怎么过着的了。刘东不断忍受着灯光的煎熬,就开始歇斯底里地唱歌,唱的都是大学期间喜欢的前苏联歌曲。时间一久,只要刘东唱前苏联歌曲,王蕾就头疼,因为这些歌曲都是孟茜唱的,于是王蕾就恐慌,久了就失眠,病状还挺蹊跷,非得等灯黑了,听到刘东的鼾声或者梦话才能勉强睡着。天不亮,刘东床头的闹表就会叫起。闹表是丁总给新买的,带电脑控制的,还挺先进,可以有好几种选择,什么鸡叫啊猫叫啊狗叫甚至驴叫。王蕾觉得好玩儿,天天选择一种,致使刘总每天清晨都在各种动物的呼唤中被惊醒。
二
刘东告诉王蕾要去北京出差,王蕾心烦地问,什么时候带我呀,我已经很久没去了。刘东说好啊,这次就去,反正你也不去画广告了。王蕾说,不去。刘东说,你不是想去吗?王蕾从洗手池里抓起一把乱头发,说,你看,我已经掉了这么多头发,我害怕,我要去医院检查。你说我是不是得了癌症,要不怎么掉这么多?你看,攥起来一大把了。刘东说,那是因为你睡眠不好才掉的。王蕾恼怒了,说,我睡眠不好已经两年了,从来没掉过。怎么现在就那么大把的掉,我要是没头发你还要我吗?刘东觉得很无聊,因为王蕾谈什么事都能扯到这句,然后需要他不断地表态,说一大堆承诺。刘东没理会,要走被王蕾拦住,说,我头发没了你还要不要?刘东说,你就是成尼姑,我也要你。王蕾勉强笑了,刘东不敢看,这是他一生的伤心点。王蕾给刘东拿出一身黑西服,又给他系上红领带。刘东走出门,王蕾忽然追出来,说,肯定孟茜也去吧。刘东说,孟茜已经离开公司了。王蕾说,你不知道她回来了?刘东强调,她回来跟咱们有关系吗?王蕾说,孟茜的乳房是不是比我的丰满?刘东走了,他心里乱乱的,一阵阵恐慌袭上来,他情不自禁地骂了一句,妈的,走了还回来干什么,还嫌不乱吗?
刘东很久没坐火车了,舜天公司的形象一向很牛逼,出门都是公司派的小轿车,外差都是飞机。他拎着小皮箱踏上列车,觉得很不习惯。当他这么衣冠笔挺的出现在张雄和马辉面前,两个人不由愣住了。平常刘东都是不修边幅,一条长裤,弄得皱皱巴巴。T恤也是很久才换一件,有时那衣领粘着一层黑,孟茜直叹气,说,你好歹在广告界也是人物了,这让人看了多难为情。我要给你洗干净吧,你又不能带回家。在公司洗吧,让别人看了说不清道不白,王蕾为什么不管管你呢?王蕾在家确实不料理刘东,她自己身上都被颜色染得青一块紫一块。两个人分工向来很明确,谁的衣服谁自己洗。王蕾说过,我一天到晚站在梯子上画广告,累得抬不起胳膊来,浑身那油彩还不是自己洗。这一次去北京出差,刘东怵头,特别是王蕾告诉他,孟茜又回来了。当初孟茜离开广告公司不是为了他,是因为丁总一直纠缠着她。而孟茜觉得丁总不能离婚,她不想当不明不白的女人。孟茜来公司,还是刘东牵线,孟茜的平面设计很有灵性,公司又缺这么一个角色。孟茜一来就被丁总铆上,刘东说孟茜是个典型的狐狸精,孟茜愤怒地斥责,说她不是狐狸精,是男人都想贪她的腥。与其说孟茜离开公司是为了躲避丁总,还不如说马辉当时和孟茜已经明修栈道暗渡陈仓。马辉当了孟茜保护伞,丁总就不能太放肆。让刘东恼火的是,马辉可以当着他的面和孟茜亲热,甚至把手伸进孟茜的前胸去游弋,让孟茜发出呻吟。刘东吼了一嗓子走了,马辉也无所谓。刘东对孟茜有说不出来的情结,孟茜拿他当玩笑,使得他和王蕾成了夫妻。刘东应该恨她入骨,可见了她就是恨不起来。
马辉是个什么人,刘东搞不清楚。在公司谁都惧怕丁总,因为他公司才有了很多的定单,而且美国的定单让舜天成了王牌。市长有时会接见丁总,从他那得到美国经济的一些情况,作为投资的参考。有了市长的关照,大的街面公益广告都交给了丁总。刘东研究马辉,马辉没什么背景,就是中国传媒大学的硕士生,父母都是老师。可马辉就敢去接近孟茜,公司谁都知道孟茜是丁总的女人。而刘东跟孟茜的关系马辉也知道,他全然不顾,可以这么放肆地在刘东跟前与孟茜亲热,刘东也奈何不了。马辉的广告策划很独到,又是刘东的左膀,当然右臂是张雄了。马辉对刘东客客气气的,从来不顶撞,不说百依百顺,也是惟命是从。可刘东隐隐约约感到,马辉悄悄地追踪他的弱点,而且狠命地挖着坑,越挖越深,准备随时把刘东推下去埋喽,结束刘东的掌门人位置,由他代替。张雄一直提醒刘东小心,说别看马辉表面对刘东唯唯诺诺,实质上根本不把刘东放在眼里。刘东就提心吊胆等马辉下手,可马辉就是不作为。等别人下手的心情很难受,因为不知道对方什么时候下刀,看见刀就紧张就哆嗦。张雄觉得刘东太窝囊,总想替刘东解决马辉,说随便设计一个坑就能置马辉于死地。刘东问张雄能设计什么,张雄说,我能让丁总出现在马辉面前时,巧遇孟茜正跟马辉半裸身的亲热。借刀杀人,这是三十六计中的最好计策。刘东立即拒绝,说,这太残忍,对孟茜也不公平。张雄说,你对孟茜是心理残缺的表现,她为了个人利益能跟任何男人上床,是个唯利是图的女人。刘东不说话,他认同这个分析,但不会自己说出来。
刘东赞成张雄的活法,我行我素,敢作敢当。张雄要命的就是没有马辉的脑子,在广告公司没有脑子就没有价值。刘东搞策划,马辉能出神入化地为刘东排忧解难,而张雄在旁边只能当下手。马辉出工不出力,张雄总是出头,旗帜鲜明地捍卫刘东,几句话就能把马辉噎死,可解决不了策划中的瓶颈。
孟茜是公司公认的美女,脸上的表情随便动一下就能使男人们魂牵梦绕,心驰神往。刘东在情感上走入了孟茜的轨道,完全是神差鬼使,但就是得不到孟茜。孟茜为了利益跟谁都能上床,唯独对刘东是拒绝的。她设计让喜欢刘东的王蕾把处女献给了刘东,却不对刘东做任何抱歉,气得刘东咆哮,孟茜也无动于衷。刘东曾经给孟茜设计了一个摄影广告,让孟茜周身被玫瑰簇拥着,半闭着眼睛做吮玫瑰的呼吸状。当在摄影棚,刘东调动灯光在孟茜身上一打,光的感觉塑造了孟茜美女的地位。刘东发现自己眼睛在颤抖,他被一种被压抑久违的冲动所缠绕,肌肉在痉挛,他抑制不住内心的欲望,恨不能立马扑过去,把她满满当当地揽在怀里。孟茜就像一个饱满的果子,刘东总想去吮吸。孟茜因为丁总而离开公司,后来她一直想回来,因为在外边很累很慌,她回来是想靠在刘东的港湾里休息。于是她约刘东在星巴克喝咖啡,她知道刘东只要进了星巴克,吮到咖啡味道就会随意摆布了。果真,刘东始终在桌下握着孟茜的小手,在昏暗氛围里盯着孟茜胸前那一对白兔般的乳房,她那一双吮男人骨髓的眼睛都像烙铁一样烙在刘东脑子里。孟茜吃吃地笑,说,我想回来了。刘东松开孟茜的小手。孟茜说,你去跟丁总说。刘东的眼睛离开孟茜,孟茜又说,我一个人在外边混,觉得没底。跟你干我能舒服,不必想那么多。刘东抿着咖啡,觉得很苦。他不想让孟茜回来,孟茜在公司的几年,刘东回家就受王蕾的盘问,每天审问一次,他忍受不住折磨。再有,全公司都知道孟茜是丁总的女人,他天天小心翼翼地躲避对孟茜的情感,他唯恐让丁总知道后会遭到报复。孟茜离开星巴克时,发狠地对刘东说,没你我也会回来。
丁总派这四个人去北京,这是绝妙之笔,有两个男人和孟茜在情感上关联。一个是视她为准夫人的马辉,孟茜是单身,马辉也是合理的男朋友,而且马辉公然在公司大声喊孟茜是老婆。一个是喜欢她的男人刘东,刘东觉得自己情感隐藏很深,其实公司人都能捕捉出他的眼神暧昧。丁总曾经在一次开玩笑时说,全公司男人都喜欢孟茜,排第一的是刘东。男人形成了错综复杂的利害冲突,孟茜被扔在油锅上煎炒烹炸。随时都有可能爆发危机,处处埋藏着火药的雷管儿。最尴尬的当属刘东,最危险的也是刘东。丁总是在刘东等人上火车前才说孟茜也去的消息,刘东说不合适,可丁总死说活说,非让刘东带着孟茜去。说有个女人去好办事,孟茜英语又很流畅,我那美国客户约翰中国话说得很难听。这笔大买卖是公司扭转乾坤的关键工程,你只能成功不能失败。丁总故做神秘地说,谈成了我就提拔你当副经理,这还是绝密的,去北京也是检验你能力的一种办法。丁总说的这句话让刘东心跳好一阵子,丁总不设副经理,他是担心别人不够忠诚,这种担心蔓延在公司里,他似乎对谁都不放心。尽管他给刘东的薪水不算低,但公司内部的一手资料从来都是丁总一个人把握。有次,刘东和张雄到丁总办公室说一个广告的事。张雄拍了拍保险箱,开玩笑地说,这里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丁总立即站起来把张雄轰出去,说,你以后不要进我办公室了。
三
刘东把皮箱搁在行李架上,掏出卧铺车票一看,发现他与孟茜的下床紧挨着,而中铺则是张雄和马辉。刘东在下铺坐定,发现所有的眼睛都铆住他,他出了一身冷汗,他知道这是丁总安排的,可丁总为什么这样干呢?火车还没开,丁总就给刘东布了一个局,里边有多少暗道机关,刘东不知底细,他就觉得恐慌。他盘理不清,丁总是什么目的,现在公司在经济不景气的背景下急需要打一针兴奋剂,去北京就是找大夫。可为什么给刘东那么多扣子拴着?因为能担当此任的就是刘东。刘东是公司策划的掌门,公司指着刘东赚头脑钱了,为什么还这么给他下马威?孟茜当发觉和刘东的下床面对面时有些紧张,但很快就稳定下来。她扭头看着刘东,说,你的领带太鲜艳了,这黑红相衬不协调,应该换条浅色的。你的领带怎么系的跟红领巾一样啊,我教你系。刘东想躲,可孟茜手指已经伸过来。孟茜给刘东重新系领带,一边说,一边打,刘东任凭她摆来摆去。他能清楚地看到孟茜白净的脸上那一根根蓝色脉络,淡淡的胭脂,一缕幽香扑来,熏得刘东骨头都酥了。
突然,刘东听到马辉兴奋喊了一声,嫂子,是不是不放心刘东啊?刘东忙侧脸去瞧,王蕾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刘东心头一悸,额头冒出冷汗,没料到王蕾送他,他第一反应是丁总通知的王蕾。刘东问,你怎么来了?王蕾没理刘东,坐在孟茜铺上摆了个笑脸,对孟茜说,老同学,你皮肤白嫩嫩的,脸上怎么一个褶儿也没有啊,岁月好像从来不伤你呢。王蕾说的挺真诚,看不出任何别的含义。孟茜继续给刘东系着领带,说,你还不跟我学学,以后好给刘东系领带呀。王蕾搭讪地说,有的能跟你学,有的我学不了。孟茜招架不住了,她脸色发青。王蕾靠近,问孟茜,有男朋友了吗?马辉过来,笑嘻嘻地说,如果你不知道我和孟茜的关系,那一定是刘东不乐意告诉你了。王蕾鄙视地对马辉说,就你,你能管住孟茜?她那么漂亮!马辉说,要的就是她漂亮。孟茜缓过来,对王蕾说,你给刘东买西服要浅色的,一定要在五千块左右,才能看出点意思。王蕾耷拉着脸,他不给我钱呀,也不知道丁总给他多少薪水。马辉说,全公司就数刘东薪水高呀。刘东知道好戏已经开始了,丁总就是幕后导演。他又开始琢磨,整治他对丁总有什么好处,现在正是公司最危急时刻,还有闲心排练这个。
张雄看不过眼了,说,别这么矫情了,这次去北京咱们是要死的。王蕾不管张雄的介入,继续对孟茜攻击,咱们还是老同学吗,我可是先于刘东认识的你。孟茜不屑地说,那顶什么用,这就跟排队买船票,先买的可能坐散席,扔给你一张破席子,随便找个地方一忍就行了。来晚的可能住一等舱,铺着地毯,睡着软床。刘东恼怒了,说,在这闹什么呢,他戳着王蕾说,你回去,又对孟茜说,你住嘴。大家不吭声了。马辉别扭,说,我怎么跟木头一样,你们还理会不理会我的尊严。孟茜冷着脸,都什么时候还要尊严,有本事趁个几千万,什么尊严就都有了。火车一声长鸣,要启动了。送客的人都下了车,王蕾从窗口塞进一兜东西,红红绿绿,里面有吃的喝的。她对刘东可怜巴巴地说,你看我又掉头发了,说着给刘东一撮,说你看看,我害怕。刘东把王蕾的头发接过来,揣在口袋里说,你只要不胡思乱想,就不掉头发了。火车开了,刘东从车厢望去,见王蕾跟着跑,手里摇晃着另一撮头发,刘东的心酸楚楚的。
坐惯了飞机,十几个小时的火车,让刘东散了骨架,觉得北京这么遥远。张雄的呼噜很厉害,弄得刘东总觉得雷声在追寻着他,一夜忐忑不安。一出北京站,天色已经灰暗了,只有北京高楼一片灯火辉煌。马辉就把他们领进一辆接站的小轿车里,开到东华门宾馆。马辉的舅舅在北京中关村一家电脑公司当老板,这个公司多大不知道,但每次到北京都是马辉的舅舅帮着应酬。安排房间时,马辉问刘东,给咱们两个房间,你看怎么住啊?刘东问,你说呢。马辉毫不隐讳,说,我和孟茜一个房间,倒不是别的,我血黏度高,到晚上头总晕,得让孟茜照顾我。他已经揣摩出马辉在向他示威,用和孟茜同居一室来刺激他,让他难堪。张雄插话,你小子是不是早设计好了?马辉刚要说话孟茜走过来,刘东按住火对马辉说,如果孟茜同意,我没意见。马辉对孟茜郑重其事地提出,刘东安排我和你一间,你没意见吧?张雄哼了哼,是你安排的。孟茜的表情很淡然,说,为公司省钱就凑合和你吧。马辉狡黠地笑了,说,看来公司的经济萎缩起作用了,起码我受益了。刘东说,先休息吧,这几天咱们得抓紧,北京跟美国手机客户谈判也就一两天的事,丁总给咱们这笔买卖的策划时间很短,工程又大,回去怎么也得带着一个广告的雏形。张雄说,约翰怎么会把手机广告给咱们,现在美国有几家做手机广告的,这是不是个陷坑,逗咱们跳?马辉问刘东,咱要谈不成,回去怎么向丁总交代呢。刘东说,谈成谈不成不在咱,丁总和约翰有什么交易就不得而知了。马辉挽着孟茜走进房间,马辉随手把门关上,还把请勿打扰的牌子挂在门把上。刘东在背后眼巴巴看着,像打碎了五味瓶,心里不是个滋味儿。他意识到马辉挥舞着软刀子已经开始割他的肉了,而且在滴着血。这其中肯定是丁总授意的,孟茜忽然回归公司,也可能是丁总布的一步棋。
刘东回到自己房间感到憋气,他推开窗户,豁然见整个故宫在夜色中涌在眼前,宫殿参差错落,灌满眼底,红瓦金砖,气势磅礴。刘东在大学是学习建筑设计的,曾来过故宫好几回。这次,他在没有任何思想准备的情况下,突然发现了故宫,被它的大气所震撼。他记起在杜牧的那首《阿房宫赋》里的描写: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各抱地势,钩心斗角……故宫建筑的伟大和恢宏,使刘东反思自己活得这么龌龊,为商场为女人丧失人格,尽管那张面具显得那么真诚,可里面充满了虚伪和狡诈。他看见桌上有电脑,就随意上网,看到的都是世界经济滑坡,失业人群愤怒,股票疯狂下跌。刘东想不透世界经济这么快就崩溃,中国也受连累。他想,如果舜天公司不要他了,他能干什么。如果到别的公司,凭借他的名声是可以随心挑选的,可哪家广告公司能给他这么一个掌门地位,去了也是寄人篱下。想到这刘东有些悲伤,觉得世界经济不景气了,人也跟着出了毛病,过去的自信荡然而去。正想着,张雄进来,说,马辉的舅舅请咱吃饭。刘东问张雄,丁总让咱找的美国约翰,有几分真几分假?张雄说,真的面大吧,现在丁总是有病乱投医,或许约翰能帮助咱。刘东说,真是笑话,美国手机跑中国做广告,信吗?张雄说,电池能用半个月,超过飞利浦好几倍,这事只有美国人能想像出来。刘东无语,他右眼一直在跳,知道自己害怕了。
小轿车进入北二环,天空下雨了,烟一般地飘然而落,无声无息。车拐来拐去到了一家不起眼的饭店。几个人走进去,才发现里边别有洞天,布置得很考究,古香古色。在最里边的单间,马辉舅舅摆了一桌丰盛的酒席。孟茜换了一身浅绿色长裙,自内而外散发着一种高贵,引得吃饭人侧目观看。马辉打扮得也是那么潇洒,白衬衣的衣领上绣着花边儿,衬着一条黑色领带,头发梳理的干干净净,一副英国绅士的感觉。两个人坐在那,外表看整个一对金童玉女。大家喊惯了马辉舅舅,这时马辉舅舅自我介绍,说,我姓黄,叫我黄先生就得了。刘东说,喊黄老板吧。马辉舅舅摆手,一定喊黄先生,这样叫我高兴。
大家开始喝酒,刘东问,黄先生,现在电脑生意好做吗?黄先生笑了笑,说,中国的事情就是说不清楚,别的都买名牌,唯有电脑,都是杂牌。你说,谁不喜欢生自己的孩子,谁喜欢杂种啊,可就偏偏都喜欢杂种。张雄在笑,马辉只顾喝酒。刘东觉得尴尬,因为哪次马辉舅舅请吃饭,都没这么放肆过。马辉舅舅说,我听我外甥说了,你们来中关村找美国人做广告,听着就新鲜。马辉说,美国人做广告很正常啊,你看现在哪儿不都是麦当劳和肯德基的广告。马辉舅舅说,都说日本人看不起中国,其实错了,真正看不起中国的是美国人。我闹不清楚,美国人用原子弹炸了日本,可日本对美国从来都毕恭毕敬。日本人侵略了中国,可中国人对日本人表面上特别恨,一到关键时刻就恨不起来。话扯远了,你们相信这事能做成吗?刘东没说话,他发现餐桌上的饭菜很精致,就是菜量很小,吃几口就没了。张雄说,说美国手机的电池能用半个月。马辉舅舅一愣,说,真的吗。刘东说,明天就知道了。马辉舅舅顿了顿,如果真能半个月,我一准买。孟茜问,为什么呢?马辉舅舅笑了,说,中国人太懒,隔三岔五的充电很费事,半个月充一次多方便。刘东问,一个节省电就显得这么重要吗?马辉舅舅说,当然呀,做广告就用一句大白话足矣,你的手机半个月换一次电池,你乐意吗?马辉说,这算什么广告语?孟茜说,还可以再文化些。马辉舅舅喝着酒,说,文化什么,广告就是没文化的,所有装腔作势的没一个能让我记住的。大家就这么聊,餐桌上的话语权都在马辉舅舅身上。他对刘东直言不讳,你要重视马辉,马辉是真聪明,而不是耍小聪明。马辉不说话,马辉舅舅对孟茜说,你要真爱马辉,你如果是假招子,马辉要让你一生恐惧。孟茜不在意,说,不爱就不爱了,有什么让我恐惧的?马辉舅舅说,马辉爱记仇,别人记一阵子他记一辈子,他会折磨你的心灵,让你心灵总是翻江倒海。马辉说,舅舅,你喝醉了。马辉舅舅说,他小时候,我吃了他一个煎鸡蛋。他大了以后每次春节都给我送一箱子臭鸡蛋,弄得我家跟厕所一个味道。说完,马辉舅舅就笑,笑得大家毛骨悚然。
就在大家盼着快结束时,马辉舅舅说,知道为什么咱们到这里来吗,最后一道菜是这里的招牌菜。他对服务员说,上吧。说着房间里的灯暗下来,服务员推进一辆车,车里有若干个小笼子,里边都是活蹦乱跳的小老鼠。一向矜持的孟茜吓得喊起来,躲在椅子后边。马辉舅舅说,这叫做三吱。刘东问什么叫三吱。马辉舅舅用筷子把小笼子拨开,然后用筷子夹住小老鼠,小老鼠忽然吱的叫一声。这时,服务员已在每个人面前放了一盘滚烫的佐料。马辉舅舅把小老鼠放到滚烫的调料里,小老鼠又吱儿的一声,马辉舅舅说,注意这是第二吱儿了。马辉舅舅把蘸完佐料的小老鼠放入口中时,小老鼠又出一声吱儿。马辉舅舅香喷喷地嚼着,说,听见最后一声吱了吗。几位,吃这三吱需要勇气,要有勇气才能品尝到肉的香美。除了马辉,没人能这么吃。刘东想尝试,勉强过了两吱,到把小老鼠放进嘴里时放弃了。孟茜已经流泪了,她颤着声音说,为什么你们这么残忍?马辉放下筷子,说,吃小老鼠的人不可怕,可怕的是发明这道菜和起这可怕的名字的人。三吱儿,把残忍的食用生灵的过程,传神地归纳在一起,不能不说是悲哀。马辉舅舅说,请你们吃这道菜,是告诉你们,现在世界经济就这么吃,看你敢吃不敢吃,吃了就饱肚子,不吃就饿肚子。
在回来的路上,小轿车里没人说话,可能每个人脑子里都是小老鼠的眼睛。马辉忽然对司机说,停下,我要吐。车停在路边,马辉下来哗哗地吐,几乎把胃液都呕出来。张雄说为了逞能,何苦呢。孟茜拽了张雄一下,刘东觉得孟茜真的喜欢上马辉,他以前以为孟茜对马辉在做戏。
一晚上,张雄的呼噜震天动地,刘东从噩梦醒来就没睡。他跑到宾馆的大厅沙发上坐着看窗外连绵不断的细雨,天快亮了,他忍耐不住给王蕾打了个电话,王蕾那边问,你没我是不是睡不好觉?你肯定没跟孟茜一张床吧?我的头发掉了很多,你回来我可能出家当尼姑了,省得剃度了。刘东,我害怕!刘东觉得王蕾需要找心理医生了,他恍惚地回到房间。张雄的呼噜依旧山响,刘东觉得飞机似乎从空中掉下来,朝自己俯冲。
四
刘东领着这一伙人来到中关村,鳞次栉比的商店敞开了胸怀,人们摩肩接踵而进,热闹非凡。张雄说,怎么在这看不出世界经济萧条呢。马辉说,不能光看外边,里边不定急得都跟猴似的,就像我们。刘东发现孟茜又换了一身黑色的长裙,一双白色的高跟鞋。头发束得高高的,一条蓝色的绢绾着乌黑的长发,显得飘逸。刘东是爱欣赏漂亮女人的男人,他去法国,就在巴黎靠近老佛爷店门口的街道上喝咖啡,看巴黎女人走来走去的。刘东喜欢孟茜早在大一的时候,那时就被孟茜的气质倾倒。张雄依旧沉浸在对北京的新鲜氛围中,说,几年没上北京来,变化是在飞呀。马辉看着街面的广告,说,咱的还是土,设计出来的总有点县城的味道。说着,他指了指四周,中关村的广告能给人迷离的气氛,看完遐思奔涌。孟茜笑着,就是女人多了,都是欧美女人,审美疲劳了。刘东也被五颜六色的广告所吸引,这时的烦恼都消失了,当一个人投身在他所热爱的事业中时,碰撞出来的是一种辉煌。
几个人走上一幢大厦的外接电梯,大家在空中上升的时候,刘东说,咱应该把街面的广告做到每个外接电梯上,电梯一升,广告就跟着升起来。这样所有广告的设计就跟初升的太阳一样,逐渐给人露出广告的全部。刘东说完,看每个人的表情,所有人都点头,没人反对。刘东就是这样,每次他说完就算结束了。孟茜补充说,最好是女人的一张脸,升起来的先是头发,然后是五官,再然后是上身,接下来是长长的腿,最后是脚。张雄说,那手机在哪呀?孟茜说,在女人的手里呀。马辉摇头说,在手里是俗套,应该在一个最吸引人的地方。张雄笑着,那好啊,搁在女人的前胸上,两个乳房之间。别人都在笑,刘东却想起了王蕾在街头画的广告,王蕾总是能把女人的乳房画得很高耸,而且十分诱惑。刘东曾经站在王蕾身后看她画过乳房,王蕾就是随便用笔这么涂抹,几分钟就能把乳房勾勒出来,而且比例很标准。晚上,刘东问过王蕾,怎么把乳房画得这么漂亮,我都想上去抚摸。王蕾说,我没有的东西都能画好,因为我总是渴望这个样子。刘东没话了,确实王蕾的乳房很小,刘东开玩笑说,就像四川小橘子。
在大厦的顶层,美国手机公司的约翰正等待着他们。约翰个子很高,头发是金黄色,眼睛湛蓝湛蓝的。约翰与刘东握着手,眼睛却瞥着孟茜。约翰客气地说,请你们到我的咖啡厅去谈,那里有空调,也有谈话气氛。约翰的中国话说得很蹩脚,但却不含糊。这家公司的地方不大,走过一个长廊,路过了几间房子就到了咖啡厅。咖啡厅的装潢很豪华,弥漫着贵族气息。透过硕大的落地茶色玻璃窗,能领略到中关村文化广场全部景色。刘东刚坐下,就听到厅里传来他十分熟悉音乐《love is blue 爱是忧郁》。瞬间,他想起王蕾,想起了她买回来这张唱片,然后拥抱在他怀里,说这是最好的爱情音乐。他想起,那天到广告牌前寻找王蕾,见她站在梯子上画一只小鸟在蓝天下展翅飞翔,夕阳把王蕾和小鸟映照着一片辉煌。想着,他耳边似乎发出小鸟啼鸣的呼唤声。这时,约翰端上香喷喷的咖啡,然后自己舒服地往后一仰,说,听你们丁总说起过你。张雄最后走进来的,给刘东和马辉一人一部手机,是翻盖的那种,黑色的,很轻。马辉问张雄,孟茜呢?约翰说,给这位漂亮女士一定是银白的,外表镶嵌着一颗红宝石。说着,一个美国女人走进来,用托盘托出一个手机,那颗红宝石在银白色的映衬下烁烁放光。孟茜接过来,给什么人打电话,说了几句给刘东,说,丁总的。刘东拿起这个手机觉得很轻,像是沙滩上的贝壳。丁总说,你跟约翰好好谈,他很吝啬,一定要榨出他的油。约翰问刘东,你们丁总是不是说我很吝啬?刘东关上手机,他给回孟茜,就觉得孟茜的眼睛在发亮。约翰说,我把大家引到这里来,主要的是消闲,再有就是我这个手机起作用了。你们注意看了,因为心境悠闲了,看什么就有情致了。约翰呷着咖啡,一副大家风范的架势。
刘东拿起张雄递给自己的手机,开始上网,速度很快。他在百度上很容易查到美国这家手机公司。他又开始查约翰这个人,很多条记载着约翰的业绩。约翰悄声问,你在查我吗?刘东说,我试试你的手机好使吗?马辉问约翰,我们做手机广告,贵公司有什么想法?刘东看了一眼马辉,这话应该是他说的。约翰说,你们都拿着手机上网看看速度,看看储存的信息量有多大,最关键是看下载完的电影或者新闻节目在屏上有多清晰。这款手机也将屏幕色彩升级到了9020c,9010c已经十分绚丽了,升级了会更加精彩。再看看可视角度,这款手机达160度,看着舒服不舒服?除了刘东,别人都在按照约翰的说法上网欣赏,一片啧啧。刘东对约翰说,要用这个做你的手机广告并没有多大优势。约翰惊讶地说,怎么没有,你从你们中国的手机里能看到这个速度和清晰度吗?马辉说,确实看不到。约翰神采飞扬地说,你们做广告的,还用我教你们吗,马先生说的“确实看不到”就是一句很好的广告语。刘东说,类似你这样的手机日本已经出来,性能比你好,现在东京新宿的卖场已经上市一个礼拜了。中国就是这样,新宿一见到,半个月北京、上海、天津就看见,接着深圳、广州、重庆就有,模仿相当地快。约翰喊着,不能模仿的。张雄说,这谁也制止不了。孟茜说,刘东说得对,你要用不能模仿来做广告。现在中国的手机引领着世界,原因是制造厂多,再有就是使用手机人多,更换率高,最重要的是模仿快,质量好。约翰说,我就不相信,我给你们的手机性能能模仿出来,而且成批的?刘东说,这样,我回去给你模仿一批,半个月给你,你看看比较比较。约翰站起来,不安地走动着,全然没有了刚才的傲慢。马辉打圆场,说约翰先生,刘东说得有些夸张,贵公司的手机外表用料很特殊,不是说模仿就能模仿的。刘东毫不客气,说,没什么特殊,你们用的是制造飞机的外壳铝锂合金。这个外壳制造业天津、云南就有,大批的下脚料都能买到。约翰重新坐下,他看着刘东,问,你说你的想法?刘东心里乐了,画了一个多漂亮的弧线最终也得回来,这就是刘东的风格。刘东说,我们想好了一套完整的广告策划方案,但今天不能说。广告策划就是一张纸,捅破了就没意思。我们先谈谈合同吧,给我们的价格,汇款的方式。约翰说,太早太早了,你们不说策划,我们怎么能谈合同。马辉对刘东说,要不咱先说说策划。刘东闹不清楚马辉是什么角色,是丁总让他这么扮演的,还是他自己给自己画了一张脸。刘东站起来,说,明天吧,我能保证我拿出来的策划会成功,而使贵公司的手机热销。约翰的眼睛发亮,小心翼翼地问,你能?刘东斩钉截铁,能,但必须你给我们个好价,这样双方都受益。约翰笑了,说,中国人就是鬼心眼多。张雄说,中国人鬼心眼再多,也被你们美国人骗啊。约翰说,怎么讲?张雄撇嘴,我们买了你们这么多的银行债券,你们说倒台就倒台,一笔勾销了。约翰红了脸,刘东已经走出门。
中午了,刘东问大家吃什么?孟茜说,吃西餐,我要牛扒,四分熟的。张雄说,昨晚已经恶心了,中午就别那么血淋林的,吃面条。马辉说,跑北京吃面条,土不土啊。刘东领大家到了一个牛扒店。坐定了,张雄就开始骂街,说,约翰是什么东西,这么蔑视我们。美国现在要是景气则罢了,都成这样了还牛哄哄的。孟茜开始吃牛扒,姿势很优雅,一看就是吃主。孟茜说,我们中国人通过翻译美化外国的功夫绝对世界第一,这本身就是潜意识里崇洋媚外的表现,America这个单词的发音怎么也跟美没什么关系,却非要翻译成美国。看看我们的邻居日本人,翻译得多好,米国。马辉也凑趣,说,米国最多也就是一个粮食生产基地。张雄问刘东,你的策划是什么,也得端出来呀。刘东喝着黑啤酒惬意地说,我没策划。马辉瞪大眼睛,不要开玩笑。孟茜说,你们不了解刘东啊,到明天他在约翰面前一站就出来了。马辉紧张地说,这策划至关重要,咱要是拿不回来合同,丁总得把咱们炒鱿鱼了。刘东说,丁总走时这么警告你的?马辉说,还用警告,丁总说,多大代价也得拿回来。刘东继续喝着啤酒,说,怎么没跟我说,丁总说公司经济没问题呀。马辉率直说,没问题?公司账上的钱不到五十万了!所有人都怔住了,因为大家都有底数,公司账上起码还有好几百万,因为舜天是全市超一流的广告公司。刘东没说话,他觉得马辉这么快就把底牌亮出来了不太正常。张雄问马辉,你怎么知道的?马辉也不回避,解释道,丁总跟我喝酒,多了就吐露出来。孟茜笑了,说,丁总经常酒后说假话。马辉认真地说,丁总准备裁人是真的吧。刘东问,你怎么知道要裁人?马辉语塞了,孟茜说,你说呀。马辉说,我听丁总老婆从美国回来,在路上跟我说的。孟茜问,是你到机场接的?马辉没说话。张雄说,妈的,裁人肯定有我。马辉用刀子比画比画,我们要是谈好了回去,看他丁总还敢裁咱!
从牛扒店出来,大家就分道扬镳。马辉跟孟茜走了,说要到舅舅家里看看。张雄情绪低落,说,回去就没饭吃了,不如找地方消遣。刘东知道张雄爱去的地方,就是酒吧,陪他去了一次就领教了厉害,因为酒吧女陪着喝酒,然后插科打诨,然后可以抚摸亲吻。刘东逃走了,他觉得把钱花到这地方不值。刘东回到东华门饭店,一头扎进房间就没再出来。因为王蕾所在公司的董老板打来电话,说,王蕾回家不是裁人,是暂时休息,因为街面广告手绘的时代早已经结束了,看在刘东的面子上才挽留了王蕾。刘东直截了当问,你什么意思?董老板说,你和约翰谈得怎么样?刘东一惊,说,这关你什么事?董老板笑了,说,只要你把约翰谈的最后价码告诉我,剩下的你就别管了。王蕾继续上班,可以做我的助理,薪水增加三成。刘东觉得浑身冰凉,说,你怎么知道约翰的?董老板说,我已经和约翰见过面,他就是太迷信你们。说完,董老板就挂断电话。刘东马上给王蕾打,王蕾的电话接不通,始终是不在服务区。刘东觉得很恐慌,董老板和他并不熟,因为王蕾的缘故打过几次交道,都是帮助他出主意,过后往往给他塞个红包,也就是两三千块钱。刘东坚持不要,觉得自己像个双面间谍。刘东不明白,董老板怎么认识的约翰,还有多少人跟约翰有交往,约翰这是想干什么,闹得满城风雨,而码洋也就是六七百万元,整个城市的热闹的街面广告就这么屁大点地方。刘东不断地打王蕾电话,就是不通。刘东设想王蕾干什么呢,是在董老板那,还是在家里,还是在外边游逛?王蕾在家呆着几天,曾经买了公共汽车的通票,从东边坐到西头,然后再从西头坐回东边,无限循环。刘东告诉她,别这样,你应该学会干点什么,或者喜欢点什么。王蕾迷茫地说,我除了画广告,什么也不会,除了喜欢你,什么也不喜欢。
五
黄昏姗姗来迟,云彩很厚,夕阳很淡。
刘东固执地给王蕾打电话,对方始终没有回应。马辉突然打来了电话,问刘东为什么手机总是占线?刘东说给王蕾打,马辉烦躁地说,孟茜跟我在秀水街失踪了。刘东说,你打她手机呀。马辉说,她老的手机在我这,约翰给她的新手机号码不知道呀。刘东试探地问,你跟她吵架了?马辉悻悻地说,我敢跟她吵?我就说了一句约翰看你的眼神不对,她就火了。刘东说,你肯定是酸言醋语的。马辉满不在乎地说,我是男人,我又不是太监。刘东说,你跟她好就得接受她的性格。马辉说,我接受她的性格,我不能接受她的放荡。刘东说,你既然跟我说了这句话,你肯定刚才也跟她这么说。马辉不吭声,刘东觉得到北京全乱套了,都是乌七八糟的糗事。马辉说,你这么呵护孟茜,是不是还纠缠着她?刘东发怒了,说,我现在想的是把约翰的广告拿过来,咱们几个人有饭吃,我没时间纠缠谁。你要找孟茜,去找约翰,她现在肯定和约翰在哪个餐馆推杯换盏呢!刘东放下手机,觉得脑子嗡嗡的,像是飞来一万只没头苍蝇。
刘东烦闷,推开房门,见孟茜在走廊那端款款走过来。孟茜与刘东打了个照面,悄声说,我要和你谈谈。刘东很紧张,说马辉到处找你呢。孟茜不管不顾地走进房门,随手就把门关上,挂上请勿打扰的牌子。刘东不安地问,吵架了?孟茜痛苦地说,他再这么折磨下去我会疯的,一个小心眼男人是我最不能忍受的。刘东说,你和马辉真的是那种关系?孟茜麻木地看着刘东回答,我们住一个房间了,你说是什么关系?刘东噎住了,他觉得自己这么多嘴。他与孟茜同窗几年,为了追求孟茜误上了王蕾的床,后来又把孟茜引进公司,孟茜给他带来的都是厄运,可他还这么为她魂不守舍。孟茜说,上天为什么对我不公平,让姓丁的折磨我的肉体,让马辉蹂躏我的心灵。说着,泪水涂满了孟茜的脸。刘东的心脏在急剧抽搐着,果真孟茜跟丁总是传说的那样。刘东问,不是丁总为你要离婚吗?孟茜委屈地说,现在有几个男人能为女人离婚,他老婆要从美国回来,他就赶快缴械投降。刘东问,为什么呀?孟茜喊着,因为他老婆比他有钱,他办公司的钱都是他老婆给的。刘东纳闷了,他老婆既然有钱,就在美国干吧,不是说他老婆也有喜欢的男人吗?孟茜蹲在地上,哭着,他老婆说美国的资产塌秧了,阵地萎缩了,赶忙回中国补充弹药来了。
有人猛丁敲门,刘东要开门,被孟茜拦住。那人不住地敲,刘东再次要拉开门,孟茜就是不让开。这时,听到马辉在外边嘶喊着,刘东,你让孟茜给我出来。刘东脸色煞白,孟茜死死按住了门把。隐约听到有服务员在喊,你别砸门呀,没人开门就是没人。马辉恼怒地喊着,你眼瞎呀,你没看见有请勿打扰的牌子吗!服务员不吭声了,马辉继续大闹着,说,刘东,你不是个男人,我真没想到你让我找约翰,却把我老婆引到你房间。你小子要不出来,我就这么闹到天翻地覆!刘东别扭极了,觉得头皮一阵阵发麻。他要开门,孟茜就死按住他的手。他的手机突然响了,是王蕾打来的,刘东迅速把手机关掉。他觉得一切都像在演戏,命运这个编剧不断地使故事复杂和戏剧化。马辉不住地喊,引来周围客房的人看热闹。刘东看着孟茜,意思是开门把事情说清楚,而孟茜就是不肯。这时,张雄跑过来对马辉呵斥着,你小子闹什么,懂得丢人吗?马辉发疯地吼道,是他刘东丢人,是他大庭广众下勾引我老婆!张雄冷笑着,孟茜是你老婆吗,你不是就给丁总当个临时替身吗?马辉喘着粗气,胸脯一起一伏的。张雄说,刘东根本没在房间,刚才我在房间。马辉不耐烦地说,你别替他遮,你不就是他的一条狗吗!张雄上前狠狠揪住马辉的脖领子,驳斥着,刘东是我哥们儿,你才是丁总的狗呢!刘东在房门里边低下头,他觉得孟茜回公司就给自己带来晦气,这次真不应该有孟茜。马辉毫不退缩,说,你在房间用得着请勿打扰吗?张雄把请勿打扰的牌子摘下来,说,我刚才带一个相好的,才送她离开不行啊?马辉喊,你把门打开,没有刘东和孟茜,我立马给你跪下!张雄也嚷着,好,我打开房门,你要是看不见刘东和孟茜,你不给我跪下,你不姓马,姓我的姓!
刘东拽着孟茜去了卫生间,觉得不妥,又仓皇挤进了服装柜。门打开,张雄把马辉推进来,马辉看见空荡荡的房子,他不甘心,踢开了卫生间见还没人影,又拽开了阳台门。张雄理直气壮地说,你小子给我跪下!马辉说,不可能,我听见里边有动静。张雄说,那是你小子脑子不想好的,总是一堆垃圾。马辉嘟嘟囔囔走了,张雄跟出去,挖苦地说,你以为你喜欢孟茜,所有的人就都喜欢。门被关上,张雄把电视开开,刘东要闯出去,又被孟茜死死拦住。在黑漆漆的服装柜,刘东与孟茜身贴身地面对着。刘东感觉孟茜丰满的乳房已经挤压得他喘不过气,而且两个人必须互相搂抱着才能稍微舒服些。张雄自言自语,没意思,走了。说着,没关电视,关门出去了。刘东拽开服装柜,他看见孟茜险些晕厥,就抱住她。
半个小时后,先是刘东悄然跑出,从楼梯里跑下去,后是孟茜溜走的,怎么离开的房间就不知道了。刘东给王蕾打电话,王蕾听到刘东的声音嚎啕大哭,说,我以为你和孟茜私奔了……刘东说,我的手机是美国手机公司新给的,不会弄,自动关机了。我刚才给你打了这么多电话怎么不接啊?王蕾愤慨地说,你是不是又骗我?刘东委屈地说,我什么时候骗过你?王蕾哽咽着说,你一直在骗我,刚才马辉告诉我,你和孟茜在房间里做爱,他都听见你和孟茜的叫喊声。刘东气愤地说,他说什么你就信,你什么时候听过我和你做爱叫喊过?王蕾怔了怔,说,你跟我不喊,你跟孟茜就喊。刘东说,我发誓,我要是和孟茜做爱,我被雷劈死叫车撞死让地震震死,行了吧!王蕾说,不许你说这个,我害怕。刘东说,那你刚才干什么了?王蕾说,公司董老板非找我吃饭,给了我一万块,你打电话他不让我接。刘东血液凝固了,他战战兢兢问,钱呢。王蕾哆嗦着,我藏在床底下了。
晚上,刘东回到宾馆,他开门见张雄在看电视,就进卫生间洗澡。走出来,张雄问刘东去哪了,刘东说,随便走走。张雄调侃着,你和孟茜在服装柜里不觉得挤?我就不明白,孟茜是什么样女人你还不清楚,丁总派她来,不就是要扰乱咱们吗?刘东说,我不解释。张雄摊牌了,说,明天你就跟约翰谈策划书了,你到底怎么想的起码得告诉我吧。看着张雄急渴渴的眼神,刘东敷衍着,我没想好。张雄不高兴了,说,为你我两肋插刀,你对我就这么掖着藏着?刘东硬着头皮说,我只是想好了利用待机时间长做文章。张雄说,你准备跟他谈多少资金呢?刘东觉得张雄对这个策划书和合同预算充满了兴趣,他说,六百万吧。张雄说,约翰手里有钱吗?刘东说,说不准,美国人就是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有钱的。张雄气闷地关上电视,你看看,索尼裁人一千多,这么大的公司一下就这么多人完蛋了。张雄躺在床上,叨叨着,经济就是个妓女,谁来了都能上去操一次。刘东说,别说这么难听。张雄说,要是裁我,你能不能像刚才我救你一样救我?说着,张雄坐起来直勾勾地看着刘东。刘东说,能,你走,我也走。张雄的眼圈红了,说,够哥们儿。
门被叫开,孟茜推搡着马辉走进来,说,我听服务员说才知道,你跟刘东讲,刚才在走廊是怎么糟践我的。马辉说,谁让你关机?孟茜说,是关机吗,那是约翰给咱的手机有一个功能,那就是能做出不在服务区的提示。我不知道,就按了。马辉说,我听见你在刘东房间里说话。孟茜说,你胡说,我去约翰那了,我问他手机的功能都怎么运用。马辉说,我不相信。孟茜说,那好,明天去约翰那,我让他亲自告诉你。张雄说,让约翰看咱笑话?刘东沉着脸,明天就是生死攸关了,还有闲心弄这个。马辉,不想跟我干,你回去就告诉丁总,我在公司找别的助手。马辉不说话了,孟茜说,服务员说你弄得全楼道都震动了,要抓我在床上。现在我当着刘东和张雄的面说,我自己定了一个房间,费用我自己拿。从此我和马辉没有任何关系了,咱俩好自为之。马辉说,你吓唬谁,你以为我就这么待见你。也就是我,能把你接手过来,换谁也不要你,嫌你脏。孟茜的嘴唇像蝴蝶般地急剧颤抖,脸色如白纸。刘东看不过眼,说马辉你这么不是东西。马辉说,你心疼了吧,早就知道你俩不做明事,尽做勾当。张雄说,马辉,你怎么是疯狗啊!马辉说,我受够了,谁也别想在我脖子上拉屎!说完,转身走了,把门咣当一声关上。孟茜蹲在地上,哭不出来,就使劲儿抽着自己,被刘东拽住。
半夜,刘东的手机忽然响了,是王蕾不住地冷笑,说,你要是真和狐狸精好,我就自杀给你看……
六
一早,刘东把张雄、马辉和孟茜叫到屋里,郑重其事说起关于广告策划书的事。刘东知道昨晚丁总给每个人都打了电话,说什么不知道。快半夜了,刘东接了丁总电话,说如果马辉捣乱就让他回来,我立即让他辞职。刘东猜测是孟茜告状了,他简单地说了说跟约翰谈策划的基本脉络,丁总赞成,说,谈好了,你回来就是副总了。快撂电话时,丁总说,我已经跟每个人打了电话,没有人敢跟你造次。另外,约翰的这个活儿很多人都想上,关键就看你了。放下手机,刘东推醒张雄,说,丁总跟你说什么了?张雄揉揉眼窝,我不方便说,反正不是什么好话。
果然,马辉很老实,说昨晚不应该这么闹,后来才知道孟茜来例假了,不可能跟刘东有瓜葛。说完,跟孟茜和刘东鞠躬谢罪,说,爱孟茜太深了,怕失去她,所以就不理智了。孟茜低头修着自己指甲,木雕似的表情。刘东说,人之所以恐慌,就是想了一些不该想的事,说了一些不好兑现的话,做了一些力所不能及的工作,找了一些不该你负担的压力。没人接刘东的话,刘东提出放弃在繁华商业街面做广告的传统,在全市中心风景区团湖四个岛屿之间架一座串联的广告梁,整个霓虹灯是立体的,全方位的。因为湖面宽阔,这样全市二十八条街道高层四十多栋写字楼,从各个侧面都能看到广告梁。约翰这个手机特点多,但就抓住待机长的优势,所以广告语很简单:获得全球待机最长的手机,走哪都不带充电器。画面上就是一对新婚夫妻,各自拿着手机,一个是天安门的背景,一个是纽约自由女神像的背景,甜蜜的表情。刘东说完,看着大家。张雄拍了拍巴掌,说,独具匠心。马辉点点头,在湖面架桥式的广告梁,比在繁华马路上的造价要低得多。孟茜,你说呢?孟茜笑了笑,她内心其实很懊丧,而且这个懊丧心情维持很久了,就是当初怎么就忽视了这个男人。她故作幽默地说,你的脑子里还有多少才华没释放出来……
刘东把自己写的这份策划书给了孟茜,嘱咐,你抓紧在文字上再修饰,经费条款一定要突破八百万,怎么编是你的事,你是公司编预算的高手。马辉说,其实这个广告梁造价也不低,还有跟约翰要说团湖的重要位置,应该附上一份团湖的地理图,标明周围的街道、重要单位和写字楼群。张雄说,这个我来做,我有这方面资料。马辉问,你这么快就能有吗?张雄拍了拍马辉,昨晚刘东就告诉我了,我已经有了预备。马辉质问刘东,你怎么不早告诉我呢?张雄挖苦,谁让你先抢着和孟茜一个房间呢?孟茜说,约翰说的其他功能,也要在广告梁上有所体现,美国人就是这样,总想把自己说的很完美。刘东坚定地说,一定要突出待机长这个重点,今天咱们要说服他。其他的功能就说一句:人家手机有的我都有,人家手机没有的我独占。三个人都答应着走了,刘东琢磨丁总跟每个人都说了什么,尤其是马辉。
临近中午,四个人再次走进中关村写字楼。
约翰是在会客厅和刘东等见面,桌子上插着星条旗。因为上电梯的人多,马辉和张雄先挤上去了。刘东和孟茜随后上了电梯,刘东想问丁总怎么给她打的电话,孟茜却说,上午约翰给她打了电话,说下个月去咱们那,他就不带翻译了,让她给翻。孟茜说,当时她问了约翰怎么知道她能翻。约翰回答,不但知道她能翻,而且知道她在床上的技巧还很好。刘东骂了一句街,很难听。在会客厅,约翰穿着衣冠笔挺,坐在刘东四个人的对面。他问刘东,说半个月前去厦门的南普陀,看到“洗心”两个字,是什么意思?刘东说,人身体蒙上灰尘最多的地方就是心,遗憾的是人对于心的洗涤太少了。基督教讲究洗礼,洗礼和洗心多少有些相同处。约翰又问,怎么洗心呢?刘东说,让心单纯一些就算是洗了吧。张雄开始发挥他的锐利,说贪婪少点,慈善多点,也算洗了吧。大家笑着,约翰严肃了,说,该摊牌了吧,你们已经违反了中国人急功近利的做法,竟然能安稳地又睡了一觉。刘东开始诠释他的策划书,然后张雄拿出团湖的地理坐标图,很漂亮,让人一目了然。孟茜说预算,说得每条都不好反驳。约翰聚精会神地听,迅速用笔记本电脑记录着什么。都说完了,约翰抬头看了看唯一没有说话的马辉,问,你有什么补充的吗?马辉说,我舅舅是个电脑经营商,他说咱中国人懒,隔三岔五的充电很费事。你要是给我买一个手机,半个月充一次多方便呀,贵点,我都乐意。约翰大笑,开始让手下上咖啡。
中午了,大家都感到饿了,约翰问,吃中餐还是西餐?孟茜说,吃牛扒。约翰高兴,说好啊,我就爱吃牛扒。走出会客厅时,约翰是拉着孟茜手出去的,马辉面沉似水。一行人走进戈拿旺巴西烤肉店,约翰就脱衣服,似乎要大吃一次。他说,这个地方的烤肉一轮一轮地上,三角肉超好吃,牛肩峰也非常嫩,火鸡卷咸咸的很有嚼头。张雄小声说,约翰已经壮得像头牛了,还这么吃。孟茜转了一圈说,自助餐台上的东西挺丰富,有鹅肝酱,这在别处不太多见。约翰的胃口很好,不断地吃。刘东看不出约翰对策划书的反馈表情,吃的时候很小心,他等着约翰的突然发问。果然没吃多久,约翰就开始发难,说中国人讲究在酒桌上说不太好说的话,对抓住待机长这个特点做广告语的核心,约翰说同意,但一定要讲上网的速度,这个速度被你们忽略很不应该。约翰说,你们不是什么都讲速度吗,手机能这么快上网见过吗,知道在研制过程中费了多大的脑子吗?还有就是屏的欣赏性能,你们拿出来我给你们的手机看看,一看是不是就醒目?这两点一定要加上,忽略了就没有谈的必要。还有就是经费,八百万太多,不会超过四百万。刘东率先发作,四百万可以,但做不出我策划书的规模和影响。约翰说,那好,我就找别人做。刘东说,好,你可以找。我这个策划书已经在版权局备案,一旦有我的任何模仿将上告,索赔的金额是八百万,我已经征求了公司律师的意见。刘东这些话让其他几个人吃惊,其实刘东真的那么做了,他说完就拿出版权局的备案证明,以及律师的意见函。约翰仔细地看,然后把手中的刀子放下。他笑了,说,你真是用心啊。刘东缓和了语气,你的意见我可以参考,但你别忘了,你的利益是能让我们中国人买你的手机,这个比你的生命都重要。孟茜插话,让我们中国人拿到你的手机就喜欢,这需要考虑中国人的思维方式。约翰问,中国人的思维方式是什么?孟茜说,实惠。约翰耸了耸肩,说无法理解。
走出戈拿旺,约翰对刘东说,五百万,这是我的底线,其他的听你的。你同意,走时草签合同,不同意就各奔前程。约翰走了,马辉催促刘东,你应该答应啊。刘东问,我答应什么?马辉说,五百万啊,丁总一准会同意。张雄说,这时候追过去有意思吗?刘东说,我要他拿出八百万!马辉担心地说,你这么说只是一厢情愿,约翰不可能答应。刘东对张雄说,买返程的机票,明天中午的航班。张雄问,不坐火车了?刘东说,丁总说了:只要我在飞机上不晕,乘火箭回去都行。马辉依旧心事重重,说走前就答应约翰得了。刘东说,你们注意,只有我一个人回答这事。
几个人不知道去哪,刘东说,跟我去社会科学院吧。马辉说,去那干什么?张雄说,刘东说去哪就去哪。孟茜说,我想去转转新世纪,买点化妆品。刘东说,那你去。孟茜说,晚上咱们哪吃饭?马辉说,我舅舅说吃火锅。孟茜说,可别吃吓人的了。孟茜走了,刘东料定是约翰找她撒情,就随手给孟茜发短信,对约翰摸底,坚决拿下。很快,孟茜发回短信,怎么拿下?刘东回复,当然不能靠肉体。孟茜再回复,能拿下你吗?刘东关机,马辉问,跟谁这么联络?刘东说,我的事你别操心。马辉说,我不去科学院了,没意思,我到我舅舅那,你们等我电话,告诉在哪吃火锅。马辉匆匆走了,张雄说,多累呀。刘东问张雄,你呢?张雄说跟你走啊。两个人打车去社科院,车上,张雄问刘东,六百万吧,八百万够呛。刘东说,先绷住了。张雄说,有人五百万就干了。刘东挂了脸色,问,谁能干成咱们这样子,知道搭建这么多广告梁多少钱?团湖多大,连接四个岛屿之间的难度和跨度有多大,还有规划局能不能批,市容办管不管你?张雄不说话了,一副心不在焉的神态。王蕾打来电话,问,谈得怎么样,能不能给董老板,我想上班,再呆下去我会疯。刘东说,这说话不方便。王蕾说,有孟茜?刘东说没有。王蕾说,我头发还掉,再掉我就跳团湖了。刘东说,你是自己吓自己。王蕾忽然说,你那有董老板的线人。刘东一惊,问,你怎么知道的?王蕾说,董老板刚才打电话,说你们谈判破裂,你要价太高,董老板满意你的表现,说分成时自然会想到。刘东放下手机看着张雄,问,谁把刚才谈判的情况泄露给董老板?张雄眨着眼睛,问,什么董老板?刘东说,王蕾公司的董老板。张雄说,马辉?
出租车开了很长时间,司机才问刘东,两位去哪?张雄很恼火,不是说去社科院吗。司机笑了,上了车你们就谈好几百万的大事,我都不好插话。张雄说,那你停下啊?司机说,在北京开车不是你想在哪停就在哪停的?刘东没好气地,那你也不能随便拉着我们在大马路上转呀。司机说,那好,算我前边白拉行吗?刘东说,去社科院。司机说,地址呢?刘东不悦地,你是司机啊。司机说,真不知道社科院在哪。张雄说,社科院在哪都不知道?司机速度放缓,是政府呀,还是学校呀?张雄说,是研究部门。司机问,研究什么呢?张雄说,你要不知道下去问问。司机真的下去问,从车窗上看都摇头。司机上来,没人知道。刘东想起临来前在网上浏览社科院的网站,上边浏览次数太少,网友评论也大都是零。刘东想起经济所的一个朋友,忙从电话簿里寻找,然后咨询他在哪。朋友说,在建国门内大街7号,刘东气鼓鼓地,怎么北京人民不知道你们在哪呀?朋友苦笑着,我们就是烹调时用的大料,做的时候用,做完了就夹出来了。
出租车停在门口,刘东的朋友出来接。走进去,刘东发现还真有最高学术部门气氛。朋友问刘东,想看什么?刘东说,想看华盛顿和纽约的报纸。朋友说,你到图书馆找啊。刘东摇头说,你们这有述评,很经典。朋友笑了,说,你什么都知道。在资料室,刘东翻阅着美国多家的报纸,看上边的广告,特别是广告语,觉得大都很简短,几乎都是一个主题。他看到洛杉矶报纸做的一个房地产楼盘的广告,上边写着,这里的楼房都是错落有致。配着的是一张地形图,一群群房子建立在山坡上。他问朋友,有什么特别的吗?朋友说,美国人是爱看图说话,文字的效应不强。刘东问朋友,你这里有能做图的电脑吗。朋友说,当然了。刘东坐过去,把广告梁在团湖的感觉用电子地图做了出来,仅用了一个多小时,跟做动漫一样娴熟。然后,他问朋友,我把广告放在这湖面的广告梁上,你看怎么样?朋友看了,咂了咂嘴说,晚上霓虹灯一打,湖面上折射就是两个广告啊。刘东啊了一声,张雄就什么都明白了。刘东让朋友复印出两份图,在图上他把湖面上折射出来的效果也画出来。张雄急切地说,我现在给约翰送去,那份是不是给丁总的?刘东点点头说,你给孟茜吧,她在约翰那呢,丁总的那份你发传真吧。离开社科院,刘东对送别的朋友热情地说,事成了,给你小子提成。朋友笑了,拉倒吧,你哪次找我咨询都许愿,然后都不兑现。你就是穷人拜佛,拜的时候虔诚极了,一旦许愿兑现了,却又不还愿给佛了。结果兑现了就忘脑后边了。刘东说,真的。朋友说,你就是商人。
七
刘东推开窗户,见故宫的琉璃瓦被夕阳漆得一片金黄,他动了一个念头,晚上吃完饭出去走走,不能这么总压抑着自己。张雄走进刘东房间说,我今晚坐八点飞机必须回去。刘东惊诧地问,为什么?张雄说,明人不说暗话,我跟董老板说好了,而且董老板也跟约翰说好了,五百万定合同。刘东诧异地,你怎么跟丁总交代?张雄说,不管丁总了,董老板让我给他当副总,年薪是我现在的三倍。刘东说,你把我刚做出来的图给了董老板?张雄说,没办法。刘东说,那一张呢?张雄说,我给撕了。刘东给张雄一个嘴巴子,你对得起我吗!张雄说,我去了以后会对王蕾好的,她明天回公司,给我当助手。刘东脑子乱了,他能想到丁总知道王蕾给张雄当助手时的表情。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创意被张雄盗走了,而且神不知鬼不觉的。张雄收拾东西,刘东说,这个创意是我的,你拿不走。张雄说,就是你的,我跟董老板说了,给你提成五十万,为这个跟董老板打了半天的嘴仗。你清楚,姓丁的给你副总的位置是虚的,他不会真正信任你。即便给你提成,十万撑死了。刘东问,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一切?张雄说,早告诉你,这事就不成了。刘东问,你让我回去跟丁总怎么交代,让我做一个背信弃义的人?张雄收拾好行李,不住地看着表,为丁总不值,他就是一个小人。在公司把人往死里用,从不懂得心疼人。弄得公司基本上是看谁先下手坑害对方,你不下手,你就会成为别人下手的对象。他精心让咱们几个人到北京,分离瓦解,给你派奸细,监视你一切。他让你喜欢的女人去勾引你,这么一个龌龊的人不值得卖命。刘东说,那我以后在市里怎么呆,丁总并没有亏待我。张雄已经走出房门,回头说,那是你的事。
刘东觉得恐慌,周身冰凉。他和张雄共事几年,应该说很了解,却想不到他能做出这样的事情,而且滴水不漏。他被张雄设计,一步步地引入暗坑,然后一箭穿喉。没有人能证明他的清白,因为王蕾是他的老婆,张雄是他最得力的助手。他正想着,孟茜突然来电话,语气很着急。她问,你是跟丁总做,还是为董老板做?刘东说,什么意思?孟茜说,约翰说你背叛了丁总,你为董老板做。这个创意很好,他给董老板五百万,董老板答应了。刘东坚决地说,你告诉约翰,必须八百万,我就是跟丁总做,这个创意是我刘东的版权,谁拿走了法庭上见。我会让约翰扫地出门,让网络上都是他的臭名。你还跟他说,我刚才做出了一个团湖晚上的广告梁效果图,空中和湖面是两个广告,互相辉映。估计他已经从董老板那看到了,是张雄出卖给他的。孟茜吃惊地叫起来,刘东觉得痛快了,说,我等你回话,约翰不同意,我就直接跟美国手机公司总部联系,我已经掌握了他上司办公室的电话。他上司叫克莱斯勒,对约翰本来就不很信任。孟茜在那边沉默片刻,她问,你就这么相信我吗?刘东忽然哽咽了,他说,我不想相信你,但我已经别无选择!
孟茜挂断电话,他感到自己像掉进撒哈拉大沙漠,全身都是干枯的,一点儿水分都没有,像一具木乃伊。他不敢在房间里呆了,觉得像个骨灰盒,就跑出来在东华门来回走。王蕾打来电话问,你和张雄怎么回事?刘东问,什么意思?王蕾说,刚才张雄来电话,说他和你都到我们公司,不可能吧?刘东说,他胡诌。王蕾问,董老板给我的钱已经退回去了,我告诉他辞职了。刘东说,为什么?王蕾说,我害怕。刘东说,我也害怕。王蕾说,你害怕什么?刘东说,不知道,反正心里不踏实。王蕾说,我剃头了,把所有头发都剃光了,我现在戴假头套。刘东喊着,你是有头发的,你头发很茂盛。王蕾说,你真的没跟孟茜上床吧?刘东冲着空洞的话筒喊着,我和孟茜什么也没发生过……刘东回身,见两个保安在看他。故宫在夕阳中慢慢变黑了,灯光打在四角楼上,刘东惶恐地看着月亮,半圆的,银白色,纯净而明亮。马辉来电话,说,我舅舅说就在王府井东来顺吃火锅,你现在走过去就得了。我去接孟茜一起去,她在等我。刘东下意识问,孟茜在哪呢?马辉说,她刚逛完新世纪,在东四那头等我呢。刘东说,好吧。马辉很敏感,问,你没事吧?刘东说,我有什么事?马辉问,我明天一早先过去,约翰给六百万吧,我估计差不多。刘东说,我说八百万就八百万。马辉笑了,说,我跟丁总通了电话,他原则上同意六百五十万,让我告诉你不要坚持了。刘东说,我是你上司,你为什么要越过我给丁总打?马辉说,你不好说的我替你说呀。刘东愤怒地说,我有什么不好说的,我的策划就是八百万,你们这是贬低我,懂吗!
王府井的东来顺吃客很多,马辉舅舅解释,今天是周末。四个人在一个单间,窗户外边就是在夜色中游逛王府井的人,熙熙攘攘。刘东说,我们那的人流要是能赶上北京的一小半就幸福了。火锅很快就沸腾了,没有人问张雄怎么没来,这让刘东很奇怪。举起酒杯,马辉舅舅对刘东说,知道你当副总了,更得关照马辉了。刘东看看马辉,马辉说,是丁总刚才给我打电话说的,让我和孟茜给你庆贺。刘东问马辉,丁总还说什么了。马辉尴尬地说,跟约翰定六百五十万就算认了。刘东问,你跟约翰说了吗。马辉说,丁总自己说了,约翰还有点固执,但也认可了。刘东问,正式签合同什么时候?马辉说,三天后,丁总自己过来。马辉舅舅夹了一块鲜红的肉放进滚烫的锅里,很快肉就变了颜色。孟茜说,丁总应该直接跟刘东说呀。马辉说,丁总怕刘东坚持,这笔单子会让董老板拿去。马辉舅舅说,现在中国人让经济不景气搞得心里都有点乱了,做不到每临大事有静气。刘东觉得肉苦苦的,胃口也被什么塞得满满当当。他问孟茜,按六百五十万计算,这笔单子公司究竟能赚多少钱?孟茜说,小利吧,五十万。刘东问,要是按八百万呢。马辉随口说,那就是二百万。刘东站起来,一个充满智慧的广告策划,利润就是这个数。我们得到的五十万是小工的钱,我那智慧就成了刷碗洗碟子的钱。马辉对刘东的激动不知所措,马辉舅舅打圆场,说,你成了副总,也算是一个报答吧。刘东扭头出去了,他觉得不能再看锅里的肉,因为都被沸水煮烂了,飘在上边呻吟着。
刘东顺着东华门往故宫的正门走去,恐慌的阴影笼罩在头顶上。明天回到公司不知道遇到什么,王蕾会有什么发作。太阳完全坠下去了,只是把余晖抹在故宫那高高的红墙上,使得墙色如血。一排排百年的苍树,将浓烈的夕阳敲打得斑斑驳驳。刘东沿墙的小路走着,被这种古老的氛围掩饰着,犹如一条时间隧道返朴归真。小路的另一旁是护城河,水缓缓地淌着,载着几条小舟。隔着护城河,能看到劳动文化宫的林荫、戏台、宫殿和富有诗意的长椅。刘东很久没享受幽静的感觉了,烦躁空虚痛苦情感功利都消失在悠闲醉人的暮色里。他不由想起小时家里小院儿的角落处,那一排排的香椿树,浓密的树枝编成了一把大伞,挡住了似火的骄阳。到了夜晚,树叶筛下的月影忽明忽暗,撒在小院的每一个方砖上,像皮影戏在表演,甚是好看。他躺在树下使劲儿嗅着香椿树的叶味儿,馋了就揪上一把,跑回家磨着母亲给他做香椿炒蛋,嚼一口香透了嘴。
在劳动文化宫的树阴下,不知谁在唱一段传统的京韵大鼓:丑末寅出,日转扶桑,我猛抬头,见天上的星,星拱斗,斗和云,渺渺茫茫恍恍惚惚密密匝匝,直冲霄汉,减去了辉煌……天黑下来,没有月亮,没有星星,远处滚着闷雷。
八
刘东回到家已经很晚了,他抬头望望,整个楼里唯有自己的家里还亮着灯。他的心不由自主地跳起来,和王蕾分别几天恍若隔世。与王蕾在一起的时候,时常被她反复无常的脾气折腾得疲惫不堪,热时能烧死你,冷时能冻死你。一旦离开她,又隐约觉得很难受。刘东知道在精神病的患者身上,有两种不同反应,一个是虐待症,一个就是被虐待症。想必自己是那种被虐待症。在黑暗的楼梯上慢慢往上爬,刘东的腿似乎坠了秤砣。他下意识品出,人往高处走是多么艰难。明天到公司,提升副总的事儿定局了,其实他去不去北京都会有这个位置。想起张雄说得对,公司不做大手术迟早要完,丁总从美国搬回来的那套,加上中国自己的那套,两套最差的东西糅合一起就有了全世界最差的效果。
开开门,刘东见灯亮着,王蕾在床上躺着,《love is blue 爱是忧郁》的音乐在屋里徘徊:鸟飞得很累,喘息声近在咫尺。刘东靠在床边上看王蕾,王蕾的泪凝固在眼角。我回来了,刘东疲倦地说。王蕾翻了个身,留给他一个后背。没任何办法,刘东明白越凑近她,她就越会甩冷脸子,弄不好还要大闹一通。当初,刘东误撞了王蕾就是一个错误,为此,王蕾总是拿孟茜说事,说她不过是替身。这就是造成了王蕾总是吵,总是发泄自己的不满和所有的委屈的原因。王蕾说,你是我的发泄器,发泄完了我就能痛快了。刘东不满地问,那我找谁发泄呢?王蕾说,我不管,但你不能朝我发泄。刘东悄悄洗洗,然后关灯,摁掉录音机,上床睡觉,他想一切都明天再说。没承想,王蕾一骨碌爬起来,朦胧中,闷着嗓子说,不论世界怎么发展,爱是不变的,爱是唯一的,不能有别人。刘东气恼地说,你再说孟茜,咱们就离婚。王蕾坐起来朝着天花板喊,离婚就离婚,离婚了我就不恐惧了。有时,我半夜醒来望着躺在身边的你,我就恐惧,恐惧你什么时候离开我,我的头发就这么掉的。如果离婚,我就解放了,我不用天天折磨我,也折磨你了。刘东忽然觉得憋得慌,忙跑到卫生间,老半天才放完水。刘东害怕了,他发现尿出的尿浑极了,散发着异样的味道。
三天后,孟茜和张雄攒局,请刘东在团湖岛吃饭。
刘东很蹊跷,觉得这个组合很好奇就答应了。回公司,丁总就大张旗鼓开会宣布了刘东的任命。在办公室,丁总说,对不起,确实应该按照你的八百万元,你的智慧值。可董老板的出击打乱了我的布局,再加上董老板又是王蕾的老板,我不想弄得太僵。是我建议约翰把街面广告给了董老板,两百万,算是一个面子。刘东听着就觉得后背生寒,都是什么交易,这是说出来的,还有说不出来的呢?丁总说,给你提成十万。刘东又觉得害怕,他不知道还有什么坑。丁总笑着,你怎么总那么紧张呢?刘东说,张雄拿走了我设计的效果图。丁总说,董老板给我送来了,你设计得很漂亮。我已经放大做在公司门口的墙上,成为公司的骄傲。刘东看不出丁总是真的还是有别的想法。丁总说,很多事不告诉你,不是不信任你,是为你好。为了表示尊重你,我告诉你,我和我老婆离婚了,我前妻的公司股份我已经全部买下来了。走出丁总办公室,刘东脑袋还乱七八糟的。
在团湖岛尽端,一家别致的西餐厅。刘东和孟茜坐这边,张雄一人坐对面。三个人有话没话说着,孟茜对刘东说,如果你问一个老外为什么来中国,他多半会回答说,因为喜欢中国悠久的历史、灿烂的文化、壮丽的山河、高速的发展、巨大的变化。但是我告诉你,除了极少数由政府公司派驻,通常拖家带口的老外之外,绝大部分与以下两个因素有关:第一在家混得不怎么样或者根本混不下去;第二找中国女人。约翰就是这样一个例子。前不久,我在咱们大街上碰到他,一个比他高半个头的中国姑娘挽着他的手。他介绍说,他的中国女朋友在一家模特公司工作。实际上,当时要不是约翰主动叫我,我还真没认出他来,因为跟上次在北京见到他有了变化,头发染黑了。张雄说,董老板说,约翰在非洲混了两年之后,听说许多美国人在中国的淘金故事来到北京。刚到北京人生地不熟,只得到西城区一家学校做英文老师。约翰不甘心,在北京干了几个月又到上海找工作,住小旅馆,天天吃麦当劳。董老板就是那时和他认识的。那天,约翰请一个外国朋友吃饭非拉着董老板去,董老板知道去了就是给他记账。点菜时候,约翰点了一个贵的菜,董老板用中国话问,你点的那个菜比较贵知道吗?你是准备自己付钱吗?约翰立即像做错事的小孩赶忙要退掉。看着他缩头缩脑的样子,董老板哈哈大笑。没想到几年后,约翰搭上手机公司这个热线,再回到北京俨然成了人物。刘东就这么听着,吃得差不多了,刘东问,你们找我吃饭想说什么?张雄说,什么也没有,就是吃饭啊,咱们是朋友啊。孟茜说,你怎么变得神经兮兮的。张雄说,你这么紧紧张张的,活得太累了。孟茜微笑着说,你知道吗,有科学家用不同颜色做过试验,恐慌也是能够传染的。你这样忐忑不安的,我们也跟着恐慌。
刘东说,你们知道丁总离婚了吗?
孟茜张大了嘴,半天没闭上,表情仿佛被冰雪冻住。
张雄也很意外,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刘东笑了,说,恐慌就是这么产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