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沧桑
在孤山,在时间的更深处,一个人在徜徉。
春天,当一个人沿着北山路,走到西泠桥畔,就会遇见她——一个才情兼备、风华绝代的江南,女子。她旁若无人地与你我擦肩而过,她小巧玲珑,巧笑嫣然,黑发飘飘,白衣飘飘,步履飘飘,仿佛一个影子。的确是一个影子,是你我心里那个永远清丽脱俗、离你我1500多年的影子。
她就是南齐时杭州著名歌伎苏小小。
春天,当你一个人沿着北山路,走到西湖边,在西泠桥畔,会遇见一座和她有关的古亭——慕才亭。“金粉六朝香车何处,才华一代青冢犹存”,“千载芳名留古迹,六朝韵事著西泠”。两副楹联,将你带回遥远的钱塘。
苏小小出生于钱塘一户儒商之家,是独生女儿,因长得娇小玲珑,就取名小小。她聪明灵慧,受家风熏染,自小能书善诗,才华横溢。可怜她15岁时,父母就相继谢世。怕睹物伤情,于是便变卖了家产,和乳母贾姨移居到青山环绕、碧水盈盈的西泠桥畔,在松柏间造了几间瓦房。一院梨花,一墙书,一张古筝,几件朴素的家具,陪伴着她远离红尘的闲居生活。
一个女子,年轻加上有才华已经是一种富足,上天又赋予她绝世美貌,相伴着自由而寂寞的日子,便注定了她生命的凄丽。苏小小,这位才貌双全的少女,以她的花容月貌和用以遣怀的诗词,令无数仕宦客商、名流文士心醉神迷,纷纷慕名而来,哪怕只与她对坐清谈,或远远地倾听她的筝声歌声。
每当春天来临,西湖边群芳吐蕊,嫩草如金,踏春的人们就会看到一辆装饰艳丽的油壁车行在西湖边。习习清风里,杨柳碧波间,苏小小缓缓下车,气定神闲,临风而立。她仿佛一位落入凡间的精灵,霎时照亮了整个西湖,拨动了无数人的心弦,在那个非同寻常的春天,也拨动了名门公子阮郁的心弦。
他爱上了她,爱她的才貌,更爱她的内心,那种远离平庸和繁杂的率真。她从来不在意世人的评说,她觉得,上天赐与她美,是让她把美展示给世人,就像一朵花的开放,是自然的、美好的,而不是罪过。他们相遇、相知、相爱,尽情享受因山水而美丽的爱情,因爱情而更美丽的山水。
“妾乘油壁车,郎骑青骢马。何处结同心?西泠松柏下。”苏小小放声高歌,毫无保留地歌唱着她的第一次爱情,也唱出了她“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深切愿望。于是,贾姨做主为他们定下终身,选了个黄道吉日,张灯结彩,备筵设席,办了婚事。不久,阮郁的父亲听说儿子在钱塘与妓女厮混的消息,恼羞成怒。虽然苏小小并不卖身,但在人们眼里,她终究是一“诗伎”、“歌伎”。阮父立即派人将阮郁骗了回去,并严加看管,不许他外出半步。
从此,苏小小失去了此生唯一的爱,也迷失在万劫不复的命运里。她一天天盼着他回来,却一天比一天失望,一天比一天心灰意冷。她的身边从不缺少爱她的人,但是,她纯净如初的心只装得下一个人。
又一个春天来临了,苏小小穿过满院洁白的梨花雨,一个人来到西泠桥畔,孑然独立。她侧耳倾听着,仿佛真的听见了那熟悉的马蹄声。她朝着马蹄声飞奔过去,却被自己顿然醒悟的泪水绊住了脚步。孤山与她只一桥之隔,却如同隔世,唯有那份伤痛,似孤山的曲径亭台,已经烙在孤山的灵魂里。一阵湖风吹过,苦风冷雨,寒意侵入了她的骨髓。小小的风寒,对于一颗枯萎的心,便是一场致命的风暴。18岁的苏小小,因调治不及的感冒而香消玉殒。临终前,贾姨问她还有什么未了之事。她微笑着说,我能在青春年少最美的时候死去,是上天对我的仁慈,此生别无他求,只愿埋骨于西泠,不负我对山水的一片痴情。
“墓前杨柳不堪折,春风自绾同心结。”世人怎知一个伎女的坟里,埋着一颗怎样痴情的江南女儿心;后人怎知西湖水里,凝结着多少江南女子执迷不悔的泪?
曾经在孤山固执地寻找苏小小的墓,后来在书上看到,其实她的墓早就不在了。如今的孤山成了一个公园,幸存下来的几位名人的墓都被修葺一新,成了有名无实的景点。但我知道,她在,在孤山的深处,睡着,“草如茵,松如盖,风为裳,水为佩”。她在安睡吗?还是会时时从梦中惊醒,聆听远处那永远不会响起的马蹄声吗?
编辑郭明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