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国明
壹
刘屈氂是死于“巫蛊之祸”平息后的清算运动。
巫蛊之祸是汉武帝晚期时候的一桩大案,其案情之重大复杂,有史以来也算得上是首屈一指。巫蛊之祸中受牵连被诛杀的人上至皇后、太子、公主,中至丞相、公侯、将军,下至普通士兵、平头百姓,数以万计,不仅给汉武帝带来了惨痛打击,同时也使得汉武帝晚期的政治格局发生了巨大变化。
那么,刘屈氂在巫蛊之祸中是一个什么样的角色呢?
毫无讳言,他是一个阴谋家和投机者,他既是巫蛊之祸的谋划者,也是巫蛊之祸的受害者。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中国向来不是一个缺乏阴谋的国家,这也是中国古代政治充满血腥和暴力的原因所在。
刘屈氂做丞相之前的历史,似乎很模糊,史家着笔不多,《汉书》中仅寥寥数字:“不知其始所以进。”意思是说,不知道他早先有什么卓著的事迹,更不晓得他是凭借什么当上丞相的。
刘屈氂是中山靖王刘胜的儿子,而刘胜是汉武帝的庶兄,按辈分来算,刘屈氂是汉武帝的侄儿,也算得上是宗族子弟。只不过刘胜这个人儿子特别多,至少有一百多个,所以汉武帝与刘屈氂虽是叔侄,但他们的关系已经很疏远了。
刘屈氂是刘胜的儿子,但史料上没有记载他是否袭爵,估计没有,有的话肯定会有所记载,就不会是“不知其始所以进”的模糊表述了。因此可以说,刘屈氂并没有从父亲那里得到多少政治资本。不过他后来还是做了官——小小的涿郡太守。可问题是,刘屈蘑怎么从一个小小的涿郡太守一跃而成为大汉王朝丞相的呢?
单看刘屈氂的平步青云似乎是有些偶然,但是要看到他背后所倚仗的外戚家族,他出任丞相也就不足为怪了,相反倒有点顺理成章。
且看刘屈氂的儿子。他的儿子名不见经传,但他的儿媳却大有名堂,至少在刘屈氂迈向丞相之位上所起的作用是不可小觑的。刘屈氂的儿媳姓李,是贰师将军李广利的女儿,而贰师将军李广利则是新兴的外戚集团的核心人物。
李广利兄弟三人,他的兄长就是西汉时期赫赫有名的音乐家李延年。李广利还有一个妹子,那就是天生丽质的李夫人。汉武帝十分宠爱歌伎出身的李夫人,她倾国倾城,能歌善舞。后来李夫人生病早逝,汉武帝非常悲痛,厚葬了李夫人,还追封她为皇后。
李夫人生有一子,就是昌邑王刘髀。刘屈氂和李广利这一对亲家在巫蛊之祸的阴谋策划中,目的就是要把皇位的继承权从太子刘据那里夺过来,让昌邑王刘髀取而代之,以便他们能获得更大的政治利益。
刘屈蘑是个懂得政治投机的人,他让自己的儿子娶李广利的女儿,两家做成了亲戚,然后再通过亲家的裙带关系进而扶摇直上就不足为奇了。
可见裙带关系古已有之,并非是现代人的创举。刘屈氂通过李广利这个桥梁纽带,顺顺当当地当上了丞相,不过汉武帝对于他的这个丞相还是有所保留的。“其以涿郡太守屈氂为左丞相。分丞相、长史为两府,以待天下远方之选。夫亲亲贤贤,周唐之道也。以澎户二千二百封左丞相为澎侯。”汉武帝的意思是,对刘屈氂的任命只是临时的安排,以期将来能有更合适的人选。武帝同时还把相权一分为二,表明汉武帝对这个通过裙带关系升至丞相的刘屈氂多少有些不信任。
不过,暂时的任命也足以让刘屈氂高兴不已了。他要利用手中的权力——哪怕是暂时的,为自己得到永久的权柄投下赌注。只可惜,这个巫蛊之祸的策划者却没有像上次和李广利攀亲那么幸运,等待他的将是断头台。刘屈氂没有看透汉武帝,汉武帝那老眼昏花的假象让他着实地陶醉了一番,但醉后复醒,他还是难逃被拦腰斩断的厄运。
政治是一场赌博,没有所谓的胜利者,也没有所谓的失败者。在政治这场赌局面前,镇定清醒者能有几人?姑且孤注一掷,各安天命。刘屈氂有个好的开始,却没有好的结局,其根源在于赌博的时候头脑发热,当局者迷。
贰
刘屈氂当上丞相后,一头扎入新兴的李氏外戚集团的怀抱,成了拥立昌邑王的死党。由于李广利将军进攻大宛时军功赫赫,他很快地成了武帝身边的红人,而此时的卫氏外戚集团因和武帝的意志相左而风雨飘摇。
一场以贰师将军李广利和丞相刘屈氂为首的新外戚集团,同以卫太子刘据为首的旧外戚集团之间的斗争缓缓地拉开了帷幕。
巫蛊之祸的发生,以及后来以卫太子为首的卫氏集团的毁灭,并不是平白无故的。可以说,巫蛊之祸的爆发是汉武帝晚期各种错综复杂的矛盾的集中体现。
晚年的汉武帝失去了壮年时的英明睿智,变得孤行多疑,再加上身体多病,使得他的精神始终处于一种紧张和惶恐的状态之中。这也是大多数专制君主的生命轨迹,即使取得过丰功伟绩的也一样。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卫太子作为储君的地位的进一步巩固和加强。一个日暮穷途、生命且在旦夕之间的老皇帝,面对一个蒸蒸日上、振奋有为才刚刚开始的新储君,这种心理落差是导致许多宫廷惨剧发生的重要原因。汉武帝时的巫蛊之乱,康熙帝时的夺嫡之变,都包含了这种因素在里面。
但事实上,除了这种心理落差在作祟以外,还有一种更深刻的原因,最终使得汉武帝和卫太子父子之间反目相向。那就是两个人在治国理念和政治诉求方面有着强烈反差,以至于在朝廷内部形成了两个不同政治理念的派别。
一个大朝廷内部有两个分别以武帝和卫太子为中心的小朝廷,这是汉武帝绝对不能容许的,这也是导致卫太子集团最终毁灭的根本原因。
卫太子刘据是大将军卫青的姐姐卫皇后所生,元狩元年(公元前122年)被立为太子,成了汉武帝法定的接班人。当时汉武帝也曾下诏昭告天下,对于太子刘据的名字,天下子民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再加上太子为人温厚敦儒,民间对他的口碑非常好。
此时卫子夫母以子贵,贵居皇后,其弟卫青在太子出生前已任车骑将军,全面主持对匈奴的军事工作。后来,卫氏集团的实力不断壮大,元朔年间,卫青升任大司马、大将军,不仅掌有重大兵权,而且还成为汉武帝新设立的朝廷最高决策机构——内廷的首领,自此卫氏逐渐坐大,权倾一时。
在武帝和太子并存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朝廷中存在着两股政治势力,进而形成两个政治派别:一类是积极追随武帝的开边兴利、改制用法的“大有为”路线的一派朝臣,如桑弘羊等;一类是拥护“守文”的太子,主张温和路线的所谓“宽厚长者”一派。
两派经常在国家重大问题的决策上发生争执。比如在对待匈奴的问题上,汉武帝及其“大有为”的一派主张以军事手段对付匈奴,进攻驱赶,开疆拓土,以捍卫大汉尊严,而“宽厚长者”一派则认为应该实行和亲的怀柔政策,不应该进行战争,战争不仅要死伤军士,还会使国家实力亏空,民生凋敝。
此外两股政治势力矛盾加深还表现在朝廷内部的政事处理上。随着汉武帝年龄的不断增长,他越来越迷信求助于道家方士以求得长生
不老,于是他四处巡视,拜访名山进行封禅。在汉武帝外出封禅的时候,太子留守监国,以前经汉武帝之手办过的一些冤假错案,太子全都予以平反,而且那些平时受到武帝重用的酷吏严吏也遭到了太子的训斥,故此两派积怨愈来愈多。
《资治通鉴》中记载:“及太子冠就宫,上为立博望苑,使通宾客,从其所好,故多以异端进者。”从这只言片语中我们可以了解到,太子的羽翼渐渐丰满,翅膀硬了,周围有了为自己出谋划策的宾客。这无疑是犯了武帝的忌讳。
叁
通过十几年的对匈奴讨伐战争,大汉王朝取得了开疆拓土的巨大胜利,也造就了以卫青、霍去病为代表的军人势力集团的崛起,再加上都是外戚力量,这就意味着这股势力的壮大很可能会控制朝政,危及皇帝的权威。因此,以卫青为首的卫氏集团渐渐引起了武帝的猜忌。
再看刘据的太子党实力,其背后是以卫青和霍去病为代表的外戚集团,这个集团几乎把持着汉朝的内外事务;刘据本身又是储君,身边笼络了不少党羽,业已形成不可小觑的力量;卫子夫是皇后,太后干政又是西汉政治的特色。
由此可见,汉武帝中晚期以太子为中心,事实上又形成了足以牵制影响武帝一些重大决策的以卫氏集团为后盾的一种新兴政治力量——太子党。
这个太子党想让武帝不猜忌都不容易。
面对武帝的猜忌,卫青并非浑浑噩噩,一向谨慎而聪明的他,关键时刻也未曾掉过链子。卫青有个部下叫苏建,就是曾在北海边持节牧羊的苏武的父亲,他曾劝卫青养士,卫青却不以为然,还举出窦婴和田蚧的旧事,说为人臣者,只要尽心辅佐皇上就好了,召客养士大大不宜。这足以说明卫青对汉武帝的为人有着深刻的了解,而且他已觉察到了汉武帝对自己的猜忌。
卫青虽是太子党中的核心人物,但他对太子党势力的壮大也存有顾忌。他曾是窦氏和田氏两大外戚集团互相争斗以致短短两个月便两败俱伤的见证人,聪明的他怎么可能不吸取教训呢?他常常谆谆告诫他的儿子,不要得意忘形,做好自己的事情,尽心尽力地辅佐皇上。
可是,儿子毕竟不是他,他们对时局和形势的认识自然也无法同他相提并论。结果,卫青的两个儿子不知收敛,双双因罪被免去了侯爵之衔。
这是汉武帝着手击溃卫氏集团势力的开始和征兆,同时也是向太子党发出了警告:凡是拨动汉武帝最敏感的专制皇权这根神经的人,他的下场只有死路一条。
有自知之明的卫青最终避开了这场危机。卫青临死之际,正是武帝与太子之间的分歧加剧加深之时。
《资治通鉴》中载,卫青临终前,武帝曾跟他有过一段谈话:“太子敦重好静,必能安天下,不使朕忧。欲求守文之主,安有贤于太子者乎!闻皇后与太子有不安之意,岂有之邪?可以意晓之。”
可见,武帝业已察觉出太子党的蠢蠢欲动之意,卫青也因此惶恐不安,抑郁而终。
卫青死后,太子和卫氏集团不仅面临着武帝的继续猜忌,同时还要面对新的外戚集团——以李广利和刘屈氂为首的昌邑王集团——势力的崛起,再加上江充受到武帝重用,在武帝面前挑拨是非,并投靠李氏外戚集团充当打手,所有这些对太子和卫氏集团的伤害都是致命的。
值得注意的是,在武帝晚期,贰师将军李广利和丞相刘屈蘑成了武帝“大有为”政策的坚定支持者,受到了武帝的重视和重用。作为新兴的外戚势力,他们对武帝的支持和对太子的排斥无疑加重了武帝与太子之间的分歧,也使得导致太子倒台的巫蛊之祸显得扑朔迷离。
武帝的疑忌是卫氏集团成为众矢之的根本原因,面对来自四面八方的攻击和瓦解的力量,卫氏集团回天乏术,只能被动地等待消亡的降临。
肆
巫蛊之祸中另一个重要的人物就是江充。
江充是巫蛊之祸中关键性的人物,他在整个事件中充当了刘屈氂打手的角色。
江充同刘屈氂一样,都是出色的政治投机客,都是依靠带有政治色彩的交易跟权贵攀上关系,从而有了进身的阶梯。两个人都知道人脉的重要性,为了能踏上平步青云的桥梁,他们不惜牺牲别人的利益。
江充原是西汉赵国邯郸(今河北邯郸)人,本出身于市井无赖。大概政客的另一个诠释就是无赖,因为二者有很多相似之处,对厚黑哲学都很纯熟。江充年轻时将自己貌美的妹妹嫁给赵世子刘丹做妻子,他因此摇身一变成为赵王刘彭祖的座上客。但此人的无赖行径实在入不得公侯的眼界,没过多久,江充便与赵世子刘丹发生口角,被赵世子赶出国都邯郸。
于是江充便怀恨在心,伺机报复。俗话说,宁跟君子打架,毋与小人斗嘴。君子是不会睚眦必报的,但小人却一定会背地里搞阴谋。江充被赶出邯郸后,就直奔长安,千方百计地面见了汉武帝,向汉武帝揭露了很多赵世子刘丹违法乱纪的事。
汉武帝有时候可以容忍外戚的一些僭越的举动,但绝不容许刘氏宗亲胡来。个中原因无非是外戚是异姓,闹上天去还可以以谋反的罪名治罪,而刘氏宗亲则会名正言顺地篡夺皇位,因此必须严格控制。
根据江充的举报,汉武帝着有司办理赵世子的案子,赵世子刘丹也因此获罪死于狱中。
江充通过赵世子一案得到了汉武帝的赞许。通后不久,汉武帝任命江充以谒者的官职出使匈奴。出使前汉武帝曾问他出使时有没有什么打算,江充只说,事情往往非人力所能预料控制,一切需随机应变。汉武帝对他的回答很满意,认为江充是个干练和有手段的人。
江充在匈奴中活动了近一年,并且不辱使命,他回来后得到了汉武帝的重用。武帝委任他担任“直指绣衣使者”,就是类似于明朝锦衣卫那样的差事,这种带有特务性质的职务赋予了江充很大的权力,上至公卿将相,下到黎民百姓,都在“直指绣衣使者”江充的弹劾范围之内。另外,江充还负责京师治安,“督三辅(即京兆尹、左冯翊、右扶风,辖境相当于今陕西关中地区)盗贼,禁察逾制”,也就是说他皇宫去得,王府去得,公侯将相的府邸也去得,逾制的罪名放到谁头上也不好受。
江充特权在握,谁惹上他恐怕都没有好果子吃。馆陶公主刘嫖,就是汉景帝的姐姐、汉武帝的姑姑,一次她外出乘车办事,可能是由于马车的速度过快,被江充发现了,于是江充不管三七二十一,将馆陶公主的车骑“尽劾没入官”。太子有个家奴,可能有急事要办,在官道上疾驰,被江充发现了,他不问青红皂白,严加惩办。后来太子亲自出面说情,江充也不买账,使得太子碰了一鼻子灰。
由于江充在任上的种种表现,以及他严厉核查亲王贵戚及其子弟,并毫无顾忌敢于碰硬的胆识,深得武帝赏识,“上以充忠直,奉法不阿,所言中意”。
江充受到重用,恰恰说明了汉武帝晚年多疑,因此才赋予江充弹劾的特权,外戚宗室都不可信,只有江充这样的循吏可信。正因为汉武帝感到孤立,所以才倚重江充这种人,继续延续着皇权不可侵犯的权威。
江充得到了武帝的信任和重用,卫太子就没
有安宁的日子可过了。前者江充和太子有过过节,结下仇怨,江充也害怕将来有一天武帝宾天(驾崩),太子登基后会报复他。于是,一有机会江充便在武帝面前说太子的坏话。
江充有个手下兼同党叫做苏文的,昔日曾和太子有隙,也是千方百计地想构陷太子。苏文是宫中的黄门宦官,也就是宫中的内侍。他和江充臭味相投,狼狈为奸,并心甘情愿地充当江充的心腹和耳目。
太监是不完整的人,不具有独立的人格,他们完全依附于皇帝,因此每当皇位新旧交替的时候宦官们最紧张。新皇帝登基不爱用老皇帝用过的太监,而是喜欢继续使用从小就跟着自己的。这就意味着失去了老皇帝保护的旧奴才们,晚景就会相当凄凉。而要想摆脱这样的命运,只有一个不二法门,那就是投靠新主子,立下不世的拥戴之功。
苏文就是这个想法。江充虽不是太监,但像他这样的循吏,新皇帝登基以后他的下场比太监也好不到那去,尤其是卫太子温厚守文,平时最恨江充这样的小人,因此江充也不得不考虑自己的前途。
汉武帝有六个儿子,其中有一个先卫太子而去,只剩下五个,其中两个远封,留在京城中的只剩卫太子刘据、昌邑王刘髀和钩弋夫人所生的刘弗陵。刘弗陵年纪幼小,钩弋夫人虽有蠢蠢欲动之意,但怎奈力量单薄成不了气候。因此江充的眼光就定格在年轻的昌邑王刘髆身上。
江充得到汉武帝青睐的时候,昌邑王刘髆的实力正在凝聚和增强。更重要的是他有舅舅李广利和丞相刘屈氂为首的李氏集团的大力支持,其前途最被看好。江充心中了然,又瞧见卫氏集团和卫太子的势力一天不如一天,武帝对卫太子更有渐渐疏远之意,这才决心把赌注押在昌邑王刘髆的身上,以便获得较大的胜算。
由此才有了刘屈氂与江充的勾结,他们利用巫蛊之祸,暗中精心策划了一桩夺嫡大案。
目标明确后,江充和走狗苏文开始了周密的准备。在他俩的努力下,卫太子一步一步走进了江充为其精心设计的圈套之中。
伍
苏文整人的办法其实也简单,就是“诬告”。
有一回太子到未央宫拜见母亲,好大半天才出来,苏文就跑到武帝面前说:“太子一天到晚在后宫调戏宫女。”武帝虽然不喜欢他这个儿子,但他对太子的人品还是相信的。他默不做声,赐了许多宫女给太子。太子后来知道了是苏文在捣鬼,心里十分恼火。
又有一次,汉武帝病了,他打发常融去召太子来问安。常融却先跑去找苏文,两人商量好了口径才去召唤太子前来。常融先跑回来告恶状说:“太子听说皇上病了,脸上马上喜气洋洋的。”武帝叹了一口气。等太子进来的时候,他不动声色地观察太子的表情,见太子面带笑容,却掩饰不住脸上偷偷哭过的泪痕。武帝心里十分欣慰,再三追问太子,才知道是常融搞的鬼,要离间他们父子。武帝当时就把常融宰了。
苏文虽然没有受到牵连,但惊吓不小,老是怕太子查出他是常融的幕后主使,更怕太子登基后跟他秋后算账,就催促江充快点想法子整死太子。
于是,他们加紧了实施阴谋的步伐。
江充密谋行动的同时,刘屈氂除了给予坚决支持外,他自己也处心积虑地思忖怎么样除掉太子。
刘屈嫠的前任是公孙贺,公孙贺被免相后,才轮到刘屈氂做丞相。公孙贺这个人也有来头,他曾经七任将军,两次封侯,算得上是官场上的老油条,尤其他跟卫青是连襟,也是卫氏集团最坚定的跟随者。只不过,后来他无奈地做了冤大头。
事情是这样的,公孙贺的儿子公孙敬声常常倚势为非作歹,“骄奢不奉法”,擅自挪用“北军钱千九百万”,案发后被捕。公孙贺向武帝请求以立功赎子罪,自请追捕早被通缉但一直未归案的阳陵大侠朱安世以交换儿子。
朱安世被公孙贺捕得后,毫无惧色,仰天大笑,并扬言公孙贺如果胆敢杀死他,他就让公孙家遭灭门之灾。果然,朱安世自狱中上书,“举报敬声与阳石公主私通,及使人巫祭诅上,于皇宫甘泉驰道埋偶人,祝诅皇帝有恶言”。根据举报,汉武帝大怒,诏公孙贺全家“下有司案验于皇宫,穷治所犯”。最终公孙贺下狱,“父子死狱中,全家灭族”。
这就是巫蛊之案的缘起。公孙贺一案,遂成为点燃巫蛊之祸和长安政变的导火索。
伴随公孙贺之死,便有了平步青云的刘屈氂。武帝在诏书里说“亲亲任贤”,将这个侄儿称为“贤”,还认为任贤不避亲是尧帝和周公之道。
就在刘屈氂当上丞相的当年,老天爷并没有为刘丞相降下祥瑞,相反,大汉王朝的内外形势都不容乐观。国内因为公孙贺巫蛊一案闹得人心惶惶,混乱不堪。边境上匈奴也趁着汉朝内乱从上谷、五原杀进来,屠戮边民,大肆劫掠。第二年,又从五原、酒泉进犯,杀了汉朝的两名都尉。
汉武帝就派贰师将军李广利率军七万出五原、御史大夫商丘成率军三万余出西河、重合侯马通率骑四万出酒泉,分兵三路反击匈奴。临出兵的时候,丞相刘屈氂设宴为李广利饯行,送到渭桥的时候,两个人交头接耳,悄悄商定了拥立昌邑王刘髀为太子的事情。
公孙贺一案导致巫蛊之祸发生后,伺机很久的丞相刘屈蘑和“直指绣衣使者”江充终于看到了机会的降临。刘屈氂发现,经过公孙贺一案,卫氏集团的力量已然遭到毁灭性的打击,但太子尚在,皇后尚在,只要这两个人还存在,拥立昌邑王的企图就会受到阻挠,因此必须要除掉二人。
刘屈氂授意江充,想尽办法将巫蛊的祸水引到太子和皇后的身上。江充整起人来绝对属一流,他和刘屈蘑心照不宣,一个坐镇八卦台,一个充当急先锋,这下子卫太子还真有点招架不住。
汉武帝被巫蛊的案子搅得头昏脑涨,老是觉得精神恍惚。一天睡午觉的时候,他在梦里突然见到几千个小木头人,个个手里拿着棍子,拼命地往他身上打,打得他痛得不得了,却怎么也逃不开。他大叫一声就吓醒了,从此就害上了病。这个时候,江充就劝他住到甘泉宫去。
武帝听从了江充的劝告,到甘泉宫去避暑,留下皇后和太子在都城长安监国。但是,对于公孙贺巫蛊一案,由于武帝和太子之间严重的分歧,武帝丧失了对太子的信任,就把纠治公孙贺案的重任,全权委托给了新任丞相刘屈蘑和御史章赣。
刘屈氂一看天赐良机,除掉卫太子的机会就在眼前,过了这村就没有这店了。因此在接到武帝任命的时候,刘屈蘑心里难以抑制激动的情绪。这是一次能够一招定乾坤的机会,如果失去了,自己的性命和政治前途可就要全玩完。
刘屈氂偷偷地会见了江充,婉转地告诉江充,皇帝和太子之间大大不睦,皇帝早有了废太子之心。江充心领神会,也意识到终于轮自己出牌了。接下来,刘屈氂让江充负责调查巫蛊一案。
江充既知上意,又有刘屈氂的支持,于是就任用了一批来自匈奴和西域的“胡巫”,在长安城开始了大规模的调查活动。
他带着西域来的胡人巫师,在长安城里掘地三尺地寻找巫蛊用的小木偶人,逮捕行蛊及夜间祭祀鬼神的人。长安城里人人自危,老百姓为
了不受酷刑,就以巫蛊相互诬告,而官吏们动辄就以大逆不道的罪名把老百姓定罪杀头,弄得长安、京畿和各郡国前后牵连进去被杀的达几万人之多。
搜完了民间,江充就开始实施下一步计划了。江充手下有个爪牙叫檀何,是个方士,自吹能望云看气,并煞有介事地说:“我在外面望气,老远就瞧见宫里有鬼气。宫里面一定埋着不少木头人。要是鬼气不消除的话,皇上的病是没法好的。”汉武帝一听宫里埋着木头人,为数还不少,吓了一跳。于是他连忙下了一道诏书,叫方士檀何、将军韩说、御史章赣、黄门苏文等人跟着江充到宫里去挖木偶。
江充之意不在皇宫,而在太子的博望苑。果然在卫皇后的寝宫和太子居住的博望苑搜到了许多木偶。尤其是太子那里不但挖出了许多木偶,还挖出了一条布帛,上面写着咒骂皇上的话。于是江充出来对官员们宣布说:“在太子的宫里掘到的木偶特别多,还有写着诅咒言语的帛书。其中言辞的大逆不道之处,我一定会如实奏报给皇上。”
太子平白无故地遭了陷害,心里头大为窝火,他连忙找少傅石德商量对策。石德作为太子的师傅,要追究起来责任也不小,他害怕武帝治他的罪,于是就怂恿太子起兵捉拿江充。石德说:“现在皇上有病,住在甘泉官,皇后和太子派人去问病也被挡在宫门外头不让进去,又不给通报,皇上是死是活谁也不知道。奸臣当道,闹到这种地步。太子就不想想秦朝太子扶苏的事吗?”太子深以为然,但他还想着到父皇面前申诉。
太子正准备动身,正好江充派人来叫太子去见他,并且催促得很紧。太子怕见了江充没有好结果,心中慌乱,索性把心一横,决定听从石德的建议起兵自卫。他命令一群武士装扮成武帝的使者,前去捉拿江充一干人等。结果韩说被武士们格杀,江充和檀何都被捉住,御史章赣和太监苏文在混战中趁乱逃回了甘泉宫。
武士们押着江充和檀何去见太子。太子指着江充骂道:“赵奴!害了赵王父子不算,如今又要来离间我们父子吗?”当时就把江充砍了,檀何连同其他那些跟着江充作乱的西域胡巫,都被绑在上林苑的树干上活活烧死。
不承想,曾经不可一世的走狗江充如此草草了解了性命。江充被杀事件使得刘屈氂再也不能只呆在幕后指挥了,他不得不跳上前台,亲自出马,准备将太子置于死地。但是狗急跳墙,没等刘屈氂动手,逼急了的太子就领兵朝丞相府杀来。刘屈氂听说太子谋反,连丞相的大印也不顾,仓皇出逃,同时又派自己的部下奔入甘泉宫,向武帝报告。
武帝开始不相信,说:“那一定是因为太子害怕了,又因为痛恨江充他们,所以才出了事。我打发人叫他过来问一问就知道了。”于是武帝派自己贴身的内侍作为使者出宫去召唤太子前来问话。使者临出发的时候,苏文趁武帝不注意向使者递了个眼色,又轻轻地摇了摇头。那个使者心领神会,就在外面晃了一圈回来对武帝说:“太子真造反了!他不肯来,我好言劝他他还要杀我,我只好逃回来了!”
武帝一听太子果真造反了,顿时火冒三丈,儿子造老子的反,天理不容。他不顾疾病,亲自赶到长安城西的建章宫指挥平叛。这时正好刘屈氂派长史来询问对策,武帝就问:“丞相在做什么?”长史说:“丞相为了保密,正在封锁消息,不敢发兵平叛。”大概此时刘屈氂尚不敢肯定武帝的意图,虽然他想借平叛之机杀死太子,但又恐天意难测,故派长史去面见武帝探探口风。
武帝大怒道:“事情已经危急棼乱到了这个程度,还有什么秘密?丞相没有周公的风度,周公难道不诛杀管叔、蔡叔吗?”于是立即赐给刘屈氂玺书,让他平叛,刘屈氂悬着的心终于落地。老子急了要索儿子的命,这正中刘屈氂下怀,平叛之事他自然全力以赴。
武帝下诏征召三辅临近各县的士兵,各地两千石以下的官员都归丞相节制。太子这边也没闲着,他派使者矫诏释放长安城里所有的囚犯,人人发给武器,由少傅石德和太子的门客张光率领来抵抗丞相的军队。
太子兵弱力寡,四处求兵皆不得,只好强行征召长安城内诸市的平民数万人,并将他们驱赶到长乐宫的西门阙下。这时正好遇到丞相的军队,双方混战了五天,死伤了好几万人,鲜血流满了沟渠。
本来长安城中有很多受了江充祸害的人,听说太子杀了江充,都挺同情他,可他们又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就稀里糊涂地跟随太子攻打丞相。等到汉武帝回到建章宫的时候,人们才知道是太子在作乱,于是就一哄而散。
丞相的兵越聚越多,太子的人越打越少。没办法,太子只好带着两个儿子从杜门出逃。这天夜里正好是司直田仁值守城门,他挺同情太子,就睁只眼闭只眼把太子放走了。
刘屈氂赶来,查出是田仁放走了太子,当时就要杀他的头。这时御史大夫暴胜之赶紧拦住他,说:“田仁是二千石的官员,要杀他也得先奏明皇上,怎么能擅自处死呢?”刘屈氂只好把田仁拘押起来,先向武帝报告。武帝正在气头上,当时就火了,他立即派人责问暴胜之:“司直放跑了谋反的人,丞相将他处斩,正是执行法律。御史大夫凭什么自作主张制止呢?”于是就把暴胜之也关起来了。
太子带着家人逃亡至雩县(今陕西户县),藏在泉坞里一户友人家。主人家贫,让家人织草鞋、卖草鞋以奉养太子。为了生计,太子使人去寻觅一个富裕的故人,结果被朝廷派出的密探发觉,太子遭到地方官吏的围捕。县卒张富昌破门而入,太子不愿被捕后遭受小吏的欺辱,自杀身亡。
此一事变的结果是,整个卫皇后家族以及太子党中除太子之孙刘病被侥幸隐藏获救外,尽皆死于非命,卫氏外戚集团和太子党彻底覆灭。
太子刘据死后,刘屈蘑获得了暂时的胜利。为什么说是暂时的呢?因为巫蛊之祸远没有收场。
太子之死,宣告了卫氏外戚集团的彻底灭亡,也宣告了刘屈氂和李广利拥立昌邑王刘髆的企图取得了巨大的进展。最大的障碍除掉了,接下来武帝再立储君,以李广利和刘屈氂的背景力量来看,立昌邑王刘髀为储君似乎已是瓜熟蒂落毫无悬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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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氏集团被粉碎后,李氏集团开始着手谋划夺取皇位继承权。征和三年(公元前90年),李广利受命率兵出征匈奴,出发前夕,刘屈氂与李广利合谋立昌邑王为太子。第二天李广利出发,刘屈蘑送至渭桥,在与李广利道别的时候,李广利说:“希望君侯早早拥立昌邑王为太子,将来昌邑王做了皇帝,君侯还有什么可以忧虑的?”
李广利的攻心战术非常有效,刘屈蘑在卫太子死后一直担忧陷害太子的阴谋被皇帝察觉,听了李将军的话,刘屈氂心领神会,忙说吾意亦在此,眼前的局面不是自己一直心里谋划的吗?事已至此,刘屈氂觉得不应3再有所顾忌,只有孤注一掷,将昌邑王送上皇位,才能免去后顾之忧。
然而,这一密谋却被内者令郭穰闻知并密报武帝。郭穰又举报丞相夫人因为丞相曾遭武帝谴责,便使巫师“祠社,祝诅主上,有恶言。及与贰师共祷祠,欲立昌邑王为帝”。武帝于是明白了
真相,乃命有司案验,查证属实。
这一事件彻底暴露了李氏集团制造巫蛊事件的真正目的。王夫之在《读通鉴论》中说刘屈氂对卫太子“必出于死战,此其心欲为昌邑王地耳!太子诛,而王以次受天下,路人知之矣。其要结李广利,徇姻娅而树庶孽,屈氂之慝,非一日之积矣”,可谓一语中的。
武帝意识到,巫蛊之祸背后实际存在着一个巨大的阴谋。武帝十分痛心和震怒,声称要对巫蛊之祸进行彻底的清算。在清算中,刘屈氂因图谋立昌邑王就令其妻子使巫行蛊而遭到腰斩,其妻子也被枭首于华阳街。同时李广利的妻子亦被收入狱,李广利得知消息后,投降匈奴,李氏集团遂灭。
这些事情发生后,武帝反思,终于知道巫蛊之祸是一场大冤案。
不久,武帝即任命田千秋代替已被灭族的刘屈氂为丞相。世事真是匪夷所思,汉武帝最后立钩弋夫人所生的儿子刘弗陵为储君,并于临终之际赐死了钩弋夫人,避免了太后干政。刘弗陵做了14年皇帝,他死后,汉武帝任命的托孤重臣霍光迎立昌邑王的儿子刘贺为帝,可刘贺只在皇帝宝座上呆了二十几天后便被废去,霍光等人又改立卫太子唯一的遗孙子刘病已为帝。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因巫蛊之乱灭亡的卫氏集团竟在武帝死后复萌,一定出乎刘屈氂和李广利之流的意料吧?
翦伯赞先生将这些现象归结为汉武帝对统治经验的探索,其言日:“历史动向向我们昭示,汉武帝作为早期的专制皇帝,实际上是在探索统治经验,既要尽可能地发展秦始皇创建的专制主义中央集权的统一国家,又要力图不蹈亡秦覆辙。由此开启了昭宣两代的国家安定和中兴局面,表明汉武帝的探索获得了相当的成功。”
但是这样的探索是建立在血腥和暴乱的基础上的,其上布满了无数冤屈而死的人的血迹,包括卫太子刘据、卫皇后子夫、公孙贺……当然还有推波助澜的别有企图者,诸如刘屈氂、江充之流的血迹,所有斑斑点点使那段历史黑暗不堪,混乱不堪。巫蛊之祸的历史隐藏着惊天的阴谋,散发着残酷逼人的气息,至今回首,仍令人心有余悸。
和汉武帝相比,刘屈氂似乎太嫩了。刘屈氂处心积虑地想在武帝立储这件事上做文章搞投机,最终却是偷鸡不成反蚀把米。
一个人的开始已经决定了他的结局。从刘屈氂和李广利通过结姻亲搞投机这件事来看,刘屈氂这辈子注定了只能靠投机立身。而这种人的命运,尽管有可能获得暂时成功的机会,但其最终下场只能是输得很惨。
编辑汪微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