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倍离去，福田能撑多久

赵博渊

9月12日，从东京永田町传来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日本首相安倍晋三在临时国会开幕时，宣布辞去首相及党总裁职务。由于事发突然，外界普遍认为安倍所称的民主党阻挠反恐法案延期问题只是个幌子，自民党内乱才是真实背景。安倍此举不仅毁掉了自己前程，伤害了与民主党的关系，也把自民党好不容易通过明末改组内阁积累的人气又涣散殆尽。

安倍本人当日因为胃肠不适倒进了医院，并且人走茶凉，从入院第三天起就没有政要前去探望，自民党高层还在酝酿要他召开记者会就贸然辞职一事向国民致歉。另外坊间还传出安倍被干事长麻生太郎和官房长官与谢野馨合伙欺骗的传闻，据说麻生为了不让安倍在参院败选后让位给福田康夫从而耽误自己上位，就怂恿安倍顶着町村派的压力接着干．结果麻生主导建立的新内阁又是丑闻频出，让安倍急火攻心，一气之下躲进医院，不带麻生玩了。

隐者去矣，多言无益。谁来接手沉甸甸的权杖和一年换一相的残局，才是现实焦点所在。自民党9月23日举行新总裁选举，一开锣却只剩下福田康夫和麻生太郎两人留在场上。而除去小派系麻生派，自民党另八大派系无一例外地支持福田，无论党内还是民间，福田已经取得了压倒性优势。结果昭然若揭，不可一世的麻生也尝到了谷垣祯一去年失败的味道。

麻福对决——自民党的关原大战

最先声明参加总裁选举的是党内二把手麻生太郎，这也是他明末支持安倍留任换来的新位置。当他在记者面前宣布参选时，带着那惯常自信，且接近冷笑的微笑。然而，离首相桂冠最近的自民党政治家往往当不上首相，这个政治谶语屡屡灵验——47岁成为自民党史上最年轻干事长的小泽一郎，作为“保守本流”嫡系传人的加藤一，都与首相有缘无分。甚至还有那倒霉的河野洋平是做了党总裁却没能做首相的孤例。今天，轮到麻生背运了。

9月15日，因年龄偏大而被认为不大可能参选的前官方长官福田康夫宣布加入角逐。老将一出，风云大变，先前持观望态度或已经属意麻生的议员纷纷倒戈，改而支持福田。福田也展现了非凡的政治手段，在酒店里与津岛派重臣额贺福志郎一番密谈，就让自信满满的额贺打消了参选的念头，转而宣布支持福田。9月17日的数据显示，387名国会议员中明确支持福田的有213人，而支持麻生的却只有45人，其中还包括麻生派在内的16名议员。

去年7月，笔者曾在《派阀政治下的自民党争魁战》一文中将角逐后小泉时代霸权的麻生、安倍和福田比作在织田信长死后争权的柴田胜家、丰臣秀吉和德川家康。结果，麻生失利，福田退出，安倍最终胜选。现在，安倍的荣耀如草露般消逝，战争叉在麻生和福田中间打响。所不同的是，如此泾渭分明的战争更像是秀吉死后两大阵营争夺天下的关原大战。重装上阵的麻生扮演了恃才傲物的石田三成，福田自然还是那个善于隐忍，老成谋国的德川家康。关原大战的结果是家康一番苦战，击败三成，成为新的主宰，开启德川幕府时代。

400多年前的关原大战，表面上是单纯的权力争夺，实际上却是两种生产方式，即“武士＋新兴商人”还是传统的“武士＋农民”的阶级组合的竞争，反映到政治上就是外扩型和内治型两种国家道路的角力。丰臣秀吉外侵失败，最终导致民望尽失，而相对温和传统的家康符合当时人心思安的历史潮流，故能最终获胜。反观当今日本，自小泉时代开始，走的是政治优于经济，外交重于内政的路线，但大体上还是内外兼顾，相得益彰；安倍这一年来打破了平衡，过多地把精力和政治资源倾注于政治和外交上，却忽略了经济和内政，麻生又是外相出身，不如侧重民生的福田顺天承运，所以，福田赢得一边倒的人气也就不足为奇了。

子规鸟，终将啼鸣

江户时代，有日本伶人杜撰了以下一出剧情：有子规鸟不鸣。客问：“不鸣，何如?”织田信长答：“不鸣，杀之!”丰臣秀吉答，“不鸣，使其鸣。”德川家康答：“不鸣，待其鸣。”这出短剧虽无据可考，却把信长、秀吉和家康三人的性格刻画得细致入微：作为著名的决断主义者，信长只要认为正确，顶着天大的阻力也会执行，绝不拖泥带水，小泉就属于这类人；中枢幕僚出身的秀吉属于中国人所说的“火箭式干部”，缺乏底蕴，所以政权始终根基不稳，遇事都倾向于政治协调和稀泥，而不是迎刃解决，对照安倍，可谓八九不离十；久经挫折的家康则坚信——人生如负重行远，欲速则不达。因为这一信条，家康得了个“老乌龟”的绰号。乌龟得让人心急，更因遇事爱缩头而被人耻笑，但却能活得最长，笑到最后。无疑，福田具备了家康这样的资质和气度，所以才能在71岁高龄迎来子规鸟的啼鸣。

和安倍、麻生一样，福田也是一个出自政治世家的二世祖。乃父福田纠夫在1976～1978年任日本首相，并留下了指向全方位和平的“外交三原则”等政治遗产。论年龄，福田是老大哥，但在政治上却是个后生晚辈，直到1990年才首次当选国会议员。2000年，福田接替因丑闻下台的中川秀直担任森喜朗内阁的官房长官，屡屡挽森内阁于危机之中，尤其是在应付加藤一逼宫时表现突出，深孚人望。假如按照这种趋势发展下去，福田或许在小泉之后就能当上党总裁和首相。事实上，小泉起初也很看好福田，但随着政见分歧的扩大，福田被打入冷宫。小泉下台后，福田似乎迎来了政治上的第二春。可惜的是，尚沉浸在小泉时代的选民更钟情于安倍这样的魅力型领袖，福田高达43％的支持率又回落到26％。自觉无望之下，福田干脆退出，好为自己找个体面的台阶下。现在，麻生同样是一个魅力型政治家，为何福田又能轻易地压制住他呢?换句话讲，除了前文所说的路线差异外，福田还有什么法宝?

福田的第—大法宝是广泛的派阀支持。目前日本进行的只是党总裁选举，选票由党内国会议员票和141张地方票(47个都府道县各3票)组成。在自民党历史上，向来薄弱的地方支部一般都是看党中央的风向行事。而在党中央，最主要的决定力量就是派阀。谁更善于拉票，谁就能成为总裁。麻生比福田早些时候宣布参选，可是被他拉票的各派在9月15日报名截止期之前普遍持观望态度。这与其说是出于谨慎，倒不如说是在等待福田的出山。

森一町村派作为福田的娘家，支持福田自不待言。尤其是作为原来福田纠夫老部下的大佬森喜朗—直对福田厚爱有加。想当初若非小泉嫌恶福田，力挺安倍，福田在去年或许就能当首相。据说去年森打算把森派首领的位子交给福田，以慰其郁郁寡欢之苦。不过，福田拒绝了森的好意，所以最后改由町村信孝继承该派系。福田拒绝出任派系首领，主要是不想让一个已经被小泉污名化的东西捆住自己的手脚。另外，之前小泉、安倍竞选党总裁都是以无派系身份示人，这在很大程度上还是为了稀释其他派系对森派一派主导的不满情绪。现在，福田也沿袭了前

两人的上位策略。倘若他去年真的接手，想再竞选总裁就没那么方便了。

其他派系中，数津岛派最为重要。而以额贺福志郎这样的津岛派重臣，听福田一席话就主动退出，这令笔者不禁想起关原大战前夕，家康也是这样兵不血刃地让同为丰臣政权五大佬之一的前田利长屈膝请降，相当于去了三成一条臂膀。事实上，因为额贺的缘故，一向就反町村派的津岛派竟然有近半数议员站到了福田一边。至于势力中等的古贺、山崎派支持福田的人都在20人以上。反观麻生，虽然竞选资金6倍于福田，拉到的票却是少得可怜。

福田的第二大法宝是打问责牌。小泉去年不是选择安倍君了吗?结果怎样，大家都看到了，小泉自己羞于再出山，所以立马宣布支持福田。麻生呢?他是安倍的左右手，怎么说也得对参院败选负部分责任吧?更不消说坊间流传的关于安倍被欺骗的传闻，直接指向了麻生的个人野心。再则，麻生是个合格的外相吗?他那张没上锁的大嘴给日本惹了多少麻烦?难道当年森喜朗首相因为口关不严得罪友邦而辞职的事，又要重演一遍了?最后，当初要不是因为小泉力挺安倍，福田也不用退出选举；安倍上台后，也是极力压制福田；8月改组，安倍又让麻生做了干事长，似乎有意让麻生接位，这不是太过分吗?无论是出于负责还是补偿，现在都该轮到福田坐庄。何况当初让50出头的安倍上位，还不是看在自民党能够有一个长期首相的份上吗?倘若跟以前一样一年一换，那不是由快入土的老头子来轮着做更好?

福田内阁?还是福田时代?

仅仅是创建一个内阁，还是创建一个时代?实际上，就是福田政权能撑多久的问题。

战后日本史上，曾经出现过4个可以称作“XX时代”的长期政权：1948～1954年的吉田茂内阁，1964～1972年的佐藤荣作内阁，1982～1987年的中曾根康弘内阁，以及2001～2006年的小泉纯一郎内阁。4个长期内阁反映了4个时代特征：“稳定”——吉田稳定了日本政局，借韩战春风，恢复武装，并迎来战后首次景气；“繁荣”——日本经济走出低谷，开始呈上升势头，直至佐藤下台；“酝酿”——70年代两次石油危机都伤害到日本经济，日本政治活力也呈现递减状态，中曾根上台后，改变了日本“乡村富绅”的形象，开始了外扩型的“国际化”之路，并提出“战后政治总决算”的口号；“转型”——虽然日本经济经历了“失去的平成十年”，日本政治的增量状态—直持续到了小泉时代。目前，福田正处于第五个转折点上——要么延续小泉的改革，开创新时代；要么改弦更张，回到小泉之前的原点上去。

如要延续小泉的改革，日本政府需要更多杰出的人才和更为现代的体制。按照历史经验，走外扩路线将使日本政治产生增量，利于党内人才成长，也利于政体跟国际接轨，这些都是培养长期政权的土壤。可是，这一历史经验是建立在自民党一党独大的1955年体制基础之上的，而1955年体制早在1993年“平成变甜”时就由小泽一手摧毁了。到如今，国会半壁江山易手，自民党政治根基大大动摇，以往经验是否还适用于复杂的现实就不好断言了。

考虑到民主党小泽一郎的首相梦从1993年一直做到现在，可以预见的是，福田上台后，将要面对民主党的一轮轮猛攻。首先需要应付的，是日本自卫队在印度洋给美英军队供油的活动(11月1日到期)能否在《反恐特别措施法》框架内延长的问题。该法案是在2001年小泉上台时，日本国会为支持美国而通过的法案，可以看成是目前自民党国政的一块基石。假如能够打碎这块基石，自然能够拉倒福田政权，说不定还能迫使自民党解散众院提前大选。但这一招比的是脸皮，福田不是安倍，假使民主党在参院否决该法案的延长，福田可能会命令自民党控制的众院以“消极赞成”的方式强行通过该法案；而若是民主党在参院以合法“拖延审议”最多达60天的办法，暂时不给自民党强行通过的机会，那么福田也可能愿意等，哪怕自卫队必须为此先打道回府一段时间。但若果真闹到这个地步，不但选民不依，也必定会招惹盟国的不满。事实上，多国驻日大使正计划在10月上旬联合举办—场关于日本海上自卫队反恐作用的说明会，其说明对象是日本朝野两党议员。游说者当中，包括了美、英、法、德、澳这样的老牌盟国在内。据说，安理会还将在一份表彰国际社会对阿富汗维和行动支持的决议中，间接提到日本的贡献。相信小泽届时也得考虑这些国际因素。更何况，民主党内部在此问题上也不是铁板一块，以前原诚司为代表的少壮派就普遍赞成延长该法案。

只要撑过了《反恐特别措施法》表决，福田就可以大致站稳脚跟，不至于步安倍后尘。但只要民主党把持着参议院，福田通过外扩路线成为长期政权的胜算，就高不到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