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会向前看

2007-04-23 02:51贾海红
人民教育 2007年1期
关键词:刘源王光美刘涛

贾海红

2006年10月13日的凌晨时分,中国已故国家主席刘少奇的夫人王光美女士在距离中南海只有几步之遥的三零五医院里走完最后的人生,她享年85岁。前不久,我们来到北京复兴门外的一个单元房子里,在这个王光美住了20多年的地方,开始对她的追忆。

刘少奇有9个子女,其中有5个孩子并非王光美所生,二女儿刘涛和三儿子刘丁都和王光美没有血缘关系,但他们和王光美在一起生活了多年,跟王光美有着很深的感情。采访还没正式开始的时候,我发现了一个细节,就是王光美的子女们私下提到她的时候,往往会称她“光美”。据家里人介绍,这个称呼始于“文革”之后,最早出自孙子的口中,然后慢慢地全家都这么叫,原因是王光美自己喜欢别人这样叫她。就是从这个称呼开始,我们接触到了一个平实的,却不平凡的王光美。

但愿你在家庭和社会中都能像太阳般存在,而且具有一种恢宏的爱,不仅为自己的幸福,还能温情地守护并培植他人的幸福。———池田大作

2006年10月17日,王光美被授予了一份特殊的荣誉,然而此时,她已经去世4天了。王光美的女儿劉亭代替母亲接受了“第二届中国消除贫困奖”的“成就奖”。这个奖项凝聚着王光美11年的心血,纪念着她11年里不停不休地推动救助中国的贫困母亲的行动———幸福工程。

“你母亲去世的时候,她获奖是因为‘幸福工程?”

刘亭:“是。当时,人口基金会想办这么一个工程,彭珮云同志首先想到我的母亲,因为自监狱里出来以后,母亲就没有停止过对灾区人民、对街道等组织上发起的捐助活动。”

1994年,73岁高龄的王光美接受国家计生委主任彭珮云的邀请,出任旨在救助贫困母亲的“幸福工程”的组委会主任。

在1995年2月28日的“幸福工程”启动大会上,她把刚刚领到的2000元过年费全部捐献出来,成为“幸福工程”的第一批捐款人之一。11年来,在她的奔走与倡导下,“幸福工程———救助贫困母亲行动”已在全国设立了389个项目点,累计投入资金3.1亿元,救助贫困母亲及家庭15.4万户,惠及人口69.5万。

“为了‘幸福工程,你母亲访贫问苦把爱洒遍乡间巷陌。她到什么时候才不能够再去那些地方?”

“直至一年多以前。其实,一开始邀请她当‘幸福工程组委会主任,人家原本也没有真想让她去贫困地区,就是希望借助于她的号召力,有利于捐助活动的开展。但是,她自己执意要去,于是就去了河北、河南、福建、陕西、山西和北京的门头沟……”

“去过以后,她就把你们家的东西都拿出去变卖捐了?”

“她要拍卖时,让我看了她的东西,有6件外婆留给她的古董。过了两三个星期,大概拍了50多万回来。我把一个青花釉里红的碗又给抱回来了,她就问我:‘不是全都拍了吗?我告诉她我花了8万8千块钱又给买回来了,我想留一件家里的东西。她说:‘你为什么不跟我说你喜欢这样东西。其实说了也没用。后来我要走时,她就说:‘谢谢你支持我。”

“我知道当初你们谁在家里打了一个电话,她就要了你们500美金的长话费。”

刘亭:“是我,我只打了1分多钟。我回国以后把信用卡丢了,急于报失,所以拿起电话就打。打完后,她就说:‘这电话是国家给我安的,你不能随便打,你应该把这电话费给我交了。我当时也没有换人民币,就给了她500美金,实际上也是孝敬她。结果,她去‘幸福工程办公室时,看见所有的工作人员都在吃从家里带来的冷饭(当时那里条件特别艰苦),她就用这笔钱给办公室买了一个微波炉、一台冰箱,到现在大家还用着呢。她把自己能捐的钱都捐了,对待自己却是一切从俭,一切从严,连一块自己爱吃的西点蛋糕都舍不得买来吃,因为‘还有那么多贫困的母亲吃不上饭呢。为了控制她,我们不得不把她的生活费和我们孝敬她的钱交给老阿姨保管。

“后来我说:你现在身体也不太好了,是不是愿意让我帮着你把这个事情做下去。她那时病得很重,就是前一次病危的时候,她就在病床上使劲地给我作揖。我说你别这样,你这样我承受不起,我能做什么就做什么。过后,她身体恢复一点的时候就跟我讲,她觉得这个工程的目标是一个很值得去贡献的目标,因为母亲的爱,不管是对自己的孩子,还是对周围人,永远是一种无私的爱。”

人们只想到怎样保护他们的孩子,这是不够的,应该教他成人后怎样保护他自己,教他经受得住命运的打击,教他不要把豪华和贫困看在眼里,教他在必要的时候,在冰岛的冰天雪地里或者马耳他岛的灼热的岩石上也能够生活。———卢梭

王光美与5个并非自己亲生的子女相处多年,她用心之细和用情之深,让孩子们感念不已。刘涛和弟弟刘允真的生母是刘少奇的前妻王前。王光美和刘少奇结婚之后,刘涛一直跟在王光美的身边。在9个孩子当中,刘涛是妈妈最宠爱的一个。刘涛说,她在家里能够穿最新的衣服,骑最好的自行车。

“在你儿时的记忆中,妈妈什么样?”

刘涛:“1949年5月,妈妈生了平平以后,在香山有一件事情给我留下特别深刻的印象。当时有一位阿姨生了孩子之后,她的奶水不够。妈妈就让她把孩子抱来亲自奶他,其实那时候平平也要吃奶,但是妈妈一直等那个孩子吃饱了,才把他还给那位阿姨。阿姨就千恩万谢的,妈妈连忙说:‘没什么,没什么。当时,我太小不懂这些,后来长大了,我才理解她是一个很了不起的母亲。”

刘少奇为子女制定了一个严格的成长进度表:9岁学会游泳,11岁学会骑自行车,13岁能够自理,15岁独自出门。就在刘源13岁那年,父亲向他提出更高要求———希望他能够得到更严格的锤炼,去当骑兵。“坚决不行,他那么小,摔坏了怎么办?”这“不尽人情”的要求,让刘少奇与王光美有了成为夫妻后的第一次争吵。

“听说,爸爸对你们很严厉,特别注意锻炼你们的毅力和体质?”

“是。记得有一次,刘源写字得了2分,爸爸说要找他谈话。刘源赶快写了一个‘有错就改,没的说的字条放在爸爸桌子上,然后溜之大吉。爸爸就说:‘你看,你想找他谈话,就见不着人了!他跑是跑了,但是后来他是我们家写字最漂亮的一个。可见,当时在我们心里这‘谈话有多严厉!爸爸给我们每个人都总结了一个‘致命的缺点,让我们必须注意。大哥留苏回来后在原子弹基地制造第一颗原子弹,爸爸说他没有阶级斗争观念,因为他觉得谁都是好人。说平平脾气太犟,喜欢强加于人;说我好胜心太强;说丁丁是‘白面书生,身体比较单薄,这也是毛主席送给他的外号。”

“丁丁还有个名字叫刘允真?”

刘丁:“对。因为我们正好是允字辈的,所以当时我父亲给我起名———刘允真,就是说让我坚持真理。我记得小的时候父亲在我那个日记本的扉页上写了这么几句话:‘正人先正己,己不正则不先正人。也就是说,我当时总是喜欢指责别人。他一字一字地给我讲解,说‘正人要先正己。因为父亲的湖南宁乡口音比较重,我们听不懂,妈妈就给我们一字一句地翻译。”

“妈妈做翻译,你们的规格还真高呢!”

“有时候,爸爸会把我们集中在一起,讲一些什么事情或是教育我们,真的是要妈妈在旁边逐句地翻译。”

“你们当中只有丁丁是半工半读的?”

“当时就这么一代。爸爸觉得这对年轻人是一件非常好的事情,所以特别主张我去。于是我们家就有了两种教育制度,哥哥姐姐、弟弟妹妹全都是大学毕业,而我则接受的是半工半读的教育。”

“作为国家主席的子女应该很有优越感吧?”

刘亭:“没有。在学校里面,同学们都不知道我们的爸爸、妈妈是做什么的,我们所有的档案父母一栏都填的是化名。爸爸、妈妈不许我们讲,我们也就不敢讲。有一次,在音乐课上,刘源没带课本,音乐老师就给我妈妈打了一个电话,说:‘你把课本送来。妈妈二话没说,赶紧骑车从中南海赶过来送课本。结果一进校门,被校长发现了,把那个老师好好批评了一顿。妈妈就是这么一个随和的人,只要她不忙,她就会去给我们开家长会,特别配合学校和班里的工作。

“三年自然灾害的时候,我们也都住在学校里,我在学校里晕倒了两次,我同学的妈妈就给我妈妈打了一个电话,说你心太狠了,你女儿在学校里已经晕倒过两次了,你还不接回家来。妈妈正准备要接我回家时,爸爸说:‘现在,整个人民都在受苦,我希望他们从小知道要跟人民同甘苦,将来长大了,为人民做事的时候,他就不会让人民再受苦。于是,我们就继续住在学校里。”

从广博的意义讲,宽容这个词从来就是一个奢侈品,购买它的人只能是智力非常发达的人———这些人从思想上说是摆脱了不够开明的伙伴们的狭隘偏见,看到了人类具有广阔多彩的美景。———庞龙

1979年初,被禁锢了12年之后,王光美终于走出秦城监狱。王光美直到晚年还清楚地记得自己在秦城监狱的监号是67130,在监狱单独囚禁的12年里,她甚至盼望着能够被审讯,因为那个时候总算有人能够说说话。王光美的女儿刘平入狱一年多之后被放逐到山东;刘亭中学毕业后成为了一名工人;儿子刘源曾经和几个身份相似的伙伴在北京流浪,没钱吃饭想到去卖血,但因为没有证明又被拒绝;女儿刘潇潇和保姆赵淑君一起,靠着每月25块钱的生活费相依为命。

恢复名誉后,王光美担任全国政协委员和政协常委,却并不多言政治。她将晚年的大部分精力投入了救助贫苦母亲的慈善工作。在这套北京复兴门外的单元房里,王光美一住就是20多年。在这里,墙壁上有很多刘少奇和家人的照片,书柜里有很多关于刘少奇的书籍。

“看得出她对你父亲的思念很深。”

刘亭:“我觉得父亲对她的影响是很大的。她刚从监狱里出来的时候,先住在组织部招待所———翠明庄。她刚刚参加革命,参与国民党、共产党和美国人谈判时,就在翠明庄。也就是说:她参加革命的第一个地方也是她出来后住的第一个地方。她刚出来,人一多时,就情不自禁地往后退。她已经不习惯见这么多的人了。她比较紧张,过了一两个月才好了。再比如说她洗一个塑料袋能洗20分钟,她能拿着一个塑料袋叠起来这么洗,再那么洗……

我说你是不是有洁癖啊。她说不是,是因为在监狱里无事可做。没有别人,也没有人审问她,头一两年根本不能放风,她最后只能对着墙说话。她说:‘因为我觉得我再不说话,就不会说话了,所以我就对着墙说话。人家说我疯了,但是我不愿意忘了怎么说话。她说当时洗这个,就是消磨时间。她就来回叠着洗……刚回来打拳的时候,她也是弯着胳膊打,因为她在监狱里住的只有3平方米大小。后来我说你伸开,可以伸开了……她说她和爸爸都希望我们能够做个老实人、做老实事,凡事往前看,为中国的老百姓多做实事。”

王光美在生命的最后20多年中,仍然保持着和刘少奇前妻孩子们的密切来往;北京的掏粪工人时传祥因为刘少奇而受牵连,王光美每年都去看望他的家人;王光美把女儿孝敬她的美元也总是源源不断地捐出去。她在83岁高龄的时候,又组织了毛泽东、刘少奇两家后人的大聚会,这个举动受到了媒体的广泛报道,也引来无数的评论。刘亭说,晚年的王光美不太愿意再谈过去的遭遇,她喜欢向前看。

(文中部分資料由凤凰卫视《鲁豫有约》、《讲述历史》供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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