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 榴
同一个导演,同样的剧本,不变的模式,20年前成为经典的台湾戏剧《暗恋桃花源》,20年后在北京舞台却呈现出完全不同的感觉。有笑有泪的荒诞剧与搞笑滑稽戏之间的距离,恐怕就是内地演员与优秀表演的差距
一直以来,赖声川在北京文艺青年的心里占据着一个不可替代的位置。20年前的那台戏更像是一台播种机,种下了处于朦胧中的内地剧人对于舞台可能性的新的向往。《暗恋桃花源》(后简称《暗》)之感伤、惊悚、谐谑、狂欢叠加的多个层次所带来的愉悦早已化作潜流,滋养着近二十年来大陆新生代的剧场骁将。
《暗》是从有可能发生在每个人身上的故事,推演出悲喜交加的人生境况:经历战乱年代的江滨柳在临死前依然苦恋着年轻时的爱人云之凡,生活在古代的渔民老陶则忍受着老婆春花和奸夫袁老板对自己的捉弄,一个隽永深情,一个滑稽大闹;一悲一喜,一今一古,居然在舞台上某一时刻相交了。就像科学家测出人在最快乐与最悲伤的两个神经元结点会重合一样,赖声川有意让我们体验这样的“极限”情感。
剧本设计中,老陶打不开酒瓶、咬不动饼、管不住老婆,酒、饼、春花皆是他所欲而不可得的乌托邦之象征物;剧组杂务顺子听不懂老板的意图,因为老板的话里能指和所指之间的距离加大了。最后,这两组人物的命运又因陶渊明的杰作《桃花源记》而赢得了更多的诗意空间。于是,古典与现代,执着与放弃,纯情与矫情,理想与虚无,建构与解构相互勾连起来。很难想象,如果当年没有那一群非凡的台湾演员的努力,《暗》恐怕也只能是个绝妙的创意而已。他们先是在1986年以超强的集体爆发力享誉台湾,后来又数度重演。今天我们已不能亲眼感受那个经典的玄妙,只有在录影带里,依然可以强烈地感受到原版《暗恋桃花源》的辉煌,那是一份叫人看着会默默无语、笑泪相伴的心灵体验。
也因此,从首都剧场《暗》20周年纪念演出中走出来时,感觉不无怅惘。新的北京版中,导演是复制了20年前的原版。对于这样一部历经锤炼的华语戏剧,模仿无疑是一个审慎的选择,对此,加盟的内地演员其实受益匪浅。不过,演员们似乎低估了他们所面临的挑战。当时原版的台湾演员积蓄着要做火剧场的强烈愿望,各出高招;尤其是赖导所采用的“集体即兴创作手法”使每一个角色都经历了一个生长的过程,角色诞生的同时亦是演员个性释放的过程,才有从主角到配角的流光溢彩。
时过境迁,今天的内地演员已不可能重复这个过程(时间上也不允许),这对演员的内心积累就显得尤为重要。像所谓“世纪的孤儿”与“白色的山茶花”以及痴男怨女们的心理,都不是只从凝神蹙眉和嬉笑怒骂的动作上就足以摸到他们的脉搏,要做的功课恐怕在演员接戏之前就该完成。不得不承认,历经政治风雨又从高台教化中走出来的内地人一度丧失了狂喜的能力,后来是台湾人民从纷乱的政局中所培养的搞笑的才能感染过我们——近年的综艺节目已经成功拷贝了多个台湾佳作,连主持人的腔调也贴近“台风”,并且因此获得高收视率。
但经过政治、经济长时间的阻隔,两岸喜剧演员的表达方式实属判然有别,现在这单纯的模仿不免显得单薄了。并且喜剧之不可模仿,乃每个喜剧演员都自成其独特的路数,虽然内地的小品高手已是众星灿烂,但是像李立群这样的舞台喜剧演员尚属罕见。
从内地几个主演们的气质言,他们都比较接近角色,以他们的聪明才智对付电视台的晚会小品和某些商业剧亦绰绰有余,但《暗恋》和《桃花源》中的人物凝结着大俗与大雅两重交会,如今最不缺少的是俗,因为大家欢喜俗,但若展现不出《暗恋桃花源》中的雅意,是否怠慢了这一经典?自然,雅的显露需要见诸于文化修养,可是在这个忙碌的时代,既然大家多以看电视替代阅读,希图演员从文习艺、思哲探源是否属于苛求?不过,台湾演员能达到的,内地演员岂可甘于放弃?难道不是我们的文脉更源远流长吗!
(作者为中国国家话剧院评论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