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牛混合胚胎：疯狂的试验？

李　杨　袁　野

科学一步步打破物种之间的界限；人类在追求医学进步的过程中再次遭遇伦理与法律的困惑

11月6日，来自英国纽卡斯尔大学东北英格兰干细胞研究所与伦敦大学国王学院的两个研究小组，分别向英国人工授精与胚胎学管理局递交了一项申请。他们的惊人计划是：将人类的体细胞与牛的卵子结合，制造部分是人、部分是牛的初期胚胎，以取得胚胎干细胞。

“我们对克隆过程并不是特别感兴趣，我们想做的是，建立帕金森等神经退化紊乱病症的疾病模型。”来自伦敦大学国王学院、该项目的负责人斯蒂芬·明格在接受《中国新闻周刊》采访时强调，他们研究的目的仅仅是为了促进对某些疾病的治疗。

由于试验可能颠覆人与动物之间的界限，人工授精与胚胎学管理局发言人表示，他们会格外慎重，大约需要3个月才能做出决定。

意欲制造人牛混合胚胎的消息，一经报道便立刻在英国国内引起争议。反对者斥责这项研究是“最疯狂的天方夜谭”。但研究者却对这项计划持乐观而坚定的态度，明格对本刊记者说，他们相信管理局会批准这项申请，“如果他们不批准，我们可能上法庭以迫使他们批准”。

混合胚胎：99．9%是人

根据研究计划，科学家将从母牛身上提取一个卵子，将这个卵子的内核去掉，随后再从人体上提取一个体细胞的细胞核，植入这个已去核的母牛卵子中，培育成一个混合胚胎。

科学家们将让这个混合卵子存活6天，进行细胞分裂，然后从中提取用于治疗目的的胚胎干细胞。到第14天，所有人牛混合胚胎将被销毁。

事实上，在英国科学家提出此项计划之前，中、美两国都已成功进行过类似试验。2003年，中国科学家将人类皮肤细胞核与新西兰兔子卵融合，创造了400个胚胎，这是第一次培育出人与动物的混合胚胎。中科院动物研究所研究员陈大元和他领导的小组承担了课题的“上游”部分，即把人的体细胞放入动物的去核卵子中。上海第二医科大学教授盛惠珍领导的小组承担了课题的“下游”部分，从混合胚胎中成功引出了胚胎干细胞。

纽卡斯尔大学研究小组带头人莱尔·阿姆斯特朗说，这样的混合卵子“99．9%的成分是人，只有0．1%的成分是牛。”

据陈大元介绍，细胞由细胞膜、细胞质、细胞核组成。虽然基因主要存在于细胞核中，但细胞质中的线粒体也携带少量基因。人类有一种遗传病就是线粒体病。因此，混合卵子的基因绝大部分存在于人的细胞核中，但也有极少数存在于牛的线粒体里。“也许连0．1%都不到。”陈大元说。

伦敦大学教授明格的想法则更彻底。他说，一些人担心会制造出半人半兽的生物来，其实根本不存在这样的可能。一旦动物卵子的细胞核被移除，该卵子就不再具有特定的物种属性。而当人类细胞核被移入后，所产生的胚胎就具有了人类基因属性。

医学研究：“我们需要替代品”

为什么要培育人与动物的混合胚胎呢？研究者指出，目前科学界制造混合胚胎的目的有两个。

一是为了提取干细胞，进行干细胞研究。另一个目的是用动物建立疾病模型。

明格说，他们的想法是，先从患者身上获取人类细胞。这些细胞带有帕金森、老年痴呆等病症的基因模式。然后，将动物卵子的细胞核取出，往空卵中植入患者的体细胞，克隆出患者的干细胞，这些干细胞携带患者病症中突变的基因。这样，他们就用混合胚胎，制造出带有某些基因缺陷的胚胎干细胞，以此进行医学研究。

此前，美国已有科学家利用混合胚胎，使用动物制造疾病模型。比如，世界上首次克隆牛的华裔美籍科学家杨向中，今年就把心脏病患者的体细胞注入到兔子的卵子中，创造了兔子的人类心脏病模型，以此观察人的心脏病是怎么发生的。

那么，为什么不直接使用人的卵子，而要用动物的卵子获取人类的干细胞呢？明格说，人的卵子数量太少，而且难以取得。“我们需要替代品。”

长期以来，作为胚胎干细胞“原材料”之一的卵子来源，始终是困扰研究者的一大问题。一般用于研究的人类卵子主要来源于体外受精的女性所剩余，要想使用这些卵子必须经过捐献者的同意，这造成卵子数量严重不足。

“除非你认为给数百个20多岁的女性使用很强的药物，然后用粗针穿刺她们的腹部获取卵子的做法是可行的。”明格说，况且，目前培育一个胚胎干细胞的成功率只有1/100、1/500，甚至1/1000。

有人认为，可以付钱给这些女性。但明格说，这样是在剥削那些需要钱的人。如果人们为了支持研究而捐献卵子，他认为，那也应该使这些卵子得到合理的使用。在成功率如此低的情况下，这几乎不可能。因此，选择动物的卵子作为替代品是很自然的事。等研究成熟了，也就是成功率提高了，再使用宝贵的人类卵子。

忧虑：“半违法、半不违法”？

尽管科学家阐述了制造混合胚胎的各种理由，但这项研究还是面临着伦理层面的争议。

2003年，上海的盛惠珍从世界首个混合胚胎中提取出了干细胞后，曾向《科学》《自然》等世界顶级刊物投稿，但被拒绝刊登，原因是有些人认为，这类研究跨越了物种之间的界限。

生命伦理专家、中国社科院哲学所教授邱仁宗接受本刊采访时说，人兽混杂在科学上存在两种情况，一个称为杂合体，一个称为嵌合体。

所谓杂合体，是指精子和卵子来源于不同的动物。比如骡子是驴的精子与马的卵子结合创造的一个杂合体。此外，还有狮、虎的杂合体。

而对嵌合体，邱仁宗指出，国际上通用的概念是，嵌合体是由两个或两个以上不同的组织组合成的机体，包括动物与植物、人与植物、动物与动物等。但目前引起关注的是动物与人的嵌合体。有关嵌合体的伦理问题，邱仁宗曾在本刊著文专门论述。他的主要观点是：对于科学家利用嵌合体进行研究，在伦理方面没有充分的理由禁止它，但应该进行适当的管理。

但陈大元认为，除杂合体、嵌合体之外，还存在重构体。人体细胞移入去核动物卵中，基因表达主要成分是人，就属于“重构体”，而非嵌合体。重构体在生物学界是一个新概念，也就没有法律规定。

对于这种被陈大元称为“重构体”的研究，明格承认，他们申请的项目在英国处于“半合法半不合法的状态”，需要政府做出一个裁决。

明格所说的“法”指的是，英国1990年通过的《人工授精与胚胎法案》。该法案规定，将分别来自人类与动物的精子和卵子结合（形成杂合体）是违法的。

据英国媒体报道，英国人工授精与胚胎学管理局就此咨询了律师。律师的意见是它有权受理这两项申请，因为混合胚胎还不是由精子和卵子结合形成，主要还是人的成分，不是杂合体。

对于嵌合体的研究，美国和中国有类似规定。美国联邦政府禁止嵌合体研究，各州则各不相同，有的禁止，有的不禁止，处于激烈的争论中。死于老年痴呆症的美国前总统里根反对嵌合体研究，但里根的夫人南希则支持这类研究，因为她认为干细胞研究是治疗老年痴呆等神经退化紊乱疾病的惟一出路。

中国卫生部于2003年7月出台了《人类辅助生殖技术规范》，规定“禁止开展人类嵌合体胚胎试验研究”。同年12月，科技部和卫生部又联合颁布了《人胚胎干细胞研究伦理指导原则》，禁止人与动物的杂合体研究，不过这一次没有提到禁止嵌合体的问题。

鉴于研究对医学的推动作用，邱仁宗认为，应该允许进行人类与动物嵌合体研究。但他强调，应尽快对这类研究加强管理。比如，研究进行之前应该通过有关部门的审批；在研究时选择的物种亲缘关系要远；禁止人与灵长类动物做嵌合体研究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