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祭

当规模和影响力到达一定程度后，企业的公关部门开始长袖善舞；当生存环境恶化时，如何化解危机更加考验管理者。企业化的民营医院亦是如此。九州医院的在危机公关层面的一穷二白注定了他们所遭遇的厄运和被公众忘记的命运。

武汉九州医院与南通瑞慈医院的共同之处在于它们都期望做成一家不但盈利而且有声望的品牌医院。不同的是，南通瑞慈医院成功了，武汉九州医院不幸触礁。

这块礁石名叫危机公关。

当规模和影响力到达一定程度后，企业的公关部门开始长袖善舞；当生存环境恶化时，如何化解危机更加考验管理者。企业化的民营医院亦是如此。

九州医院的在危机公关层面的一穷二白注定了他们所遭遇的厄运和被公众忘记的命运。

一位神秘的患者

故事起始于一位神秘的患者。

武汉九州中西医结合医院（以下称九州医院）是南京长江医院集团（上海总部）投资建立的一所股份制中西医结合医院。据悉，两者已经无实质联系。九州医院2004年12月24日开业，是当地第三大民营医院。这家医院总投资约六千万元，共有员工近200人。

2005年1月底，九州医院开门迎客不到一个月时间，来了一名姓“肖”的男性患者。接诊大夫对“肖先生”进行检查后得出结果：多项指标呈阳性反应。据此，大夫作出诊断：肖先生患有性病。经医院治疗后，肖先生在该院的检查治疗总费用为4634元，其中检查费为490元。

据媒体报道，肖先生因为检查出此病经历了一场家庭风波，之后，肖先生的妻子也来到该院进行检查。检查结果同样呈阳性反应。医院诊断她也患上了性病。

夫妇两人到同济医学院附属协和医院和另外一家医院重新就诊，检查结果全部为阴性。医生认为，两人没有性病，而检查费总共不到300元。

这是多数公众从媒体中得到的信息。

但是，据了解，这位肖姓患者并不姓肖，而姓严，是当地一家酒店的负责人之一。九州医院的大夫有另一番说词，这位化名就诊的严先生曾对医生坦白自己的私生活不够严谨，希望用最好的药和治疗手段在最短的时间内治好。

对于其他医院的阴性检查结果，医院董事长肖良秀则认为，此人已在九州医院进行了高强度治疗，完全有可能病情已好转并治愈，不能以其他医院的检查结果证明其误诊。

关键是，这场引起大风波的“误诊”事件导致的“欺诈患者”的“罪名”，当地工商局至今也没有为其定性，到目前仍是“涉嫌欺诈”。

这位严姓患者在后来一系列的调查和媒体采访中再也没有露过面。

此事并无结论之时，3月，中央电视台中央二套“生活”栏目记者以“王洋”之名到该院就诊，据称这位记者患者称自己患有种种性病症状。大夫作完检查后，诊断为性病，花去费用为622元。

4月1日，央视二套播出了题为“哪里来的性病”的报道，报道中记者以陪同“肖先生”看病和自己暗访的经历，指出武汉九州医院有严重“欺诈”患者的行为。报道中显示王洋到同济医学院附属协和医院检查，同样未得出性病结论。

这一事件经媒体曝光后，引起了社会的强烈反响。

卫生部有关领导指示“认真查处”。武汉市市委作出批示：“妥善处理、严格监管，不断规范最重要。”

死亡之音

随后的两个月里，据统计，湖北省卫生厅、武汉市卫生局等主管部门对九州医院一共进行了七次检查。

知情人士称，中央电视台的曝光和卫生主管部门频繁检查，使得九州医院在当地风评恶劣。名声的损伤直接导致了经济上的损失。据九州医院办公室主任李镭称，自4月以来医院的门诊量一落千丈。开院伊始，曾达到日门诊量300多人次的高峰，但现在日门诊量不足二十人。正如记者所见，上百平米的挂号大厅，九层就医大楼，只见医护人员来往，难觅一两位患者。可推测，日门诊量或许连十人都不及。

当地卫生主管部门多次检查九州医院后，根据检查的种种情况，迅速地在5月10日开出了三份“行政处罚决定书”，共计罚款金额2万元。其中涉及到了包括医院名称使用、警示标识等各方面问题，但是这三份行政处罚决定书中并没有提及欺诈患者一事。

另一方面，这三份行政处罚决定书中有部分处罚缘由没有详细说明，而处罚之前双方缺少沟通。九州医院董事长肖良秀表示，接到处罚通知书后，他们仍然对其中的部分处罚事实一头雾水。他举一例，多次询问后，他才明白“行政处罚决定书”中提及的“将医疗废物混入生活垃圾”指的是检查中发现有使用过的医用棉签被扔到了就医楼层电梯旁的垃圾箱里。

5月24日，在经历了涉及方方面面的多项调查和处罚后，真正的厄运终于来敲门了。武汉市卫生局向九州医院发出了“行政处罚听证告知书”，里面写道：“你单位使用非卫生技术人员从事医疗卫生技术工作的行为，违反了《医疗机构管理条例》第二十八条的规定，……本机关拟对你单位作出1、罚款人民币5000元整；2、吊销《医疗机构执业许可证》的行政处罚。”

签收人为九州医院副院长喻有贵。

这时，九州医院的管理层终于醒悟过来了，事情不是警告警告罚罚款就了事的，结果远比他们想象的要严重得多。此前，他们一直认为媒体报道欺诈患者一事不实，医院有理，无须担惊受怕。

整改

九州医院为这一纸听证会告知书慌了神，吊销《医疗机构执业许可证》就等于让医院关门，也就相当于判了死刑。用心筹备的医院开业不到半年就结束，这对于医院的投资方和管理者而言，无论是经济上还是感情上都显得难以接受。

医院管理层表示，当时认为只要还有一丝希望，就要积极争取。为此，他们一方面提出了听证要求，另一方面积极地整改，并向当地卫生局说明情况，希望能挽回事态。

2005年5月30日，九州医院上交了一份《关于我院整改工作的情况》的报告。从态度、思想和实际整改措施的各个角度，表达了改正的情况。

就整改工作九州医院对上级主管部门的沟通似乎没有到位。沟通不畅之后，双方走向了湖北省医疗行业有史以来的第一场行政处罚听证会。

舌战听证会

2005年6月14日，九州医院的三楼会议室里，湖北瑞通律师事务所的张莉绗律师正口辞伶俐地与武汉市卫生局的人员争辩“非卫生技术人员”的定义。

她是九州医院的代理律师。除她之外，还有另外二名律师端坐一旁，准备随时接替张莉珩。

这一场湖北省医疗行业有史以来的第一场听证会足足举行了三个多小时。围绕是否欺诈患者，是否使用非卫生技术人员等问题，九州医院的代理律师与武汉卫生局调查员展开激烈地辩论。

当地媒体，中央媒体悉数到场。

武汉九州中西医结合医院与当地卫生局公然叫板，为自己的命运积极地申辩。

是否“欺诈”？

听证会甫一开始，武汉卫生局先出击，证明九州医院不正当经营。

第一，他们的统计结果发现九州医院的检查阳性率高达42.7％。而全国性病专科医院的平均阳性率为10％—20％。12名性病患者的诊疗费用一共为5550.3元，人均诊疗费用近500元。

这12人当中也理所应当地包括央视报道的患者“肖先生”，而“肖先生”一人的诊疗总费用为4634元。

第二，对王洋的诊断，经专家论证后一致认为检查方法不合格。

对此，九州医院有自己的解释。

首先，九州医院是一家营利性的民营医院。民营医院是市场主体，自行定价，所以不能用公立医院的收费标准来衡量九州医院的收费标准是否高昂。

其次，九州医院当场出示了一份证据，是王洋当时在同济医学院附属武汉协和医院的化验报告单。令众人惊讶的是，原来央视记者王洋在武汉协和医院的性病检查为“阳性”。

九州医院代理律师表示：“阳性”代表央视记者的确是性病患者，九州医院并没有误诊。

是否使用了非卫生技术人员？

是否使用了非卫生技术人员，使用了多少名非卫生技术人员直接关系到是否可以吊销医院执业许可证。

武汉卫生局调查认定：九州医院任用万轩金、张涤等7名未取得《医师执业证书》的非卫生技术人员进行医疗活动。根据卫生部的一份批复，对此可以按照非卫生技术人员认定。按规定，医院使用非卫生技术人员数量超过两名便可以吊销医疗机构执业许可证，更何况8名呢。

九州医院的律师申辩认为：

根据医师法，九州医院的医务人员都具有医学本科、专科文凭，具有医师资格证书，其中不乏德高望重的主任医师、副主任医师，他们都是有行医能力的正规医师。所谓非卫生技术人员应该指那些对医学知识一窍不通或略知皮毛的游医、巫医。比如被判定为非卫生技术人员的医师张涤，原是公立医院院长，享受国家国务院津贴的专家，退休后应聘于九州医院。

九州医院董事长肖良秀有自己的苦衷，他认为，作为企业运作的医院，具有企业属性，所有招聘的医务人员都有三个月到六个月的试用期，在这段时间，由于无法确定最终是否任职，所以医院没有把一些医务人员的注册关系由原单位转移到九州医院。而九州医院从开业到被媒体曝光，也不过三个月时间。

最后的晚餐

在经历了激烈的听证会后，2005年6月，武汉市卫生局向上级呈报了一份关于“武汉市卫生局关于武汉九州中西医结合医院使用非卫生技术人员从事卫生技术工作案件查处情况”的报告，其中总结道：

一、在电视报道中涉及的为记者看病的医生陆自斌伟超范围行医。

二、任用了7名取得《医师资格证书》但未取得《医师执业证书》的人员开展医务活动。

三、中央电视台在报道中反映的该院在诊疗活动中误导患者和欺骗群众的情况基本属实。

据武汉市卫生局宣传处孙昌林主任的介绍，该局组织了声势浩大的整顿医疗市场秩序的大行动，规范医疗市场，维护群众健康权益。4月份以来，该局重点查处了武汉九州中西医结合医院和武汉广德妇科医院严重违规案件。

对九州医院已经进行吊销执业许可证听证会。对武汉广德妇科医院已经做出了吊销执业许可证的处理。这两起大案的查处，影响很大，对规范医疗市场起到了很好的震慑作用，强化了医疗机构管理。

据不完全统计，1-6月中旬全市卫生部门共出动卫生监督人员近7000人次，共监督检查各类医疗机构2818户，其中取缔无证行医1547户。

其中，5月份，全市各级卫生监督部门共出动卫生监督员1530人次，检查各类医疗机构748家，处罚384户，罚款13.6万元，力度为历史上最高。

随后，武汉九州医院二十几名专家签联名上书湖北省省长，希望能给九州医院整改机会，给“一条活路”。

不过现实是残酷的，法不容情。

武汉市卫生局有关人士在当年10月对外界宣称，武汉九州医院将被吊销行医执照的行政处罚不会改变。

事后余音

一场喧嚣的听证会后，记者问九州医院办公室主任李镭，听证会对九州医院的作用有多大？

他坦白地承认，听证会只是解决问题的其中一步，医院并没有抱希望能因此带来多大的改变。他只是单纯地认为医院不能蒙受不白之冤，对外申诉医院遭受的不公平待遇的欲望尤其强烈。

当时，在他看来，面临涉嫌欺诈的危机，如果医院不发出任何声音，无疑是默认外界的不实报道，那么因此受到了侵害则有自身的责任。在事件的进一步发展中，在执着的申诉欲望中，他抱定了一个想法，坚持申诉，至少可以让主管部门以后再遇到类似类事件时谨慎行政。

实际的作用有多少？他只是表示，通过听证会也得到了一些外界的支持。

除了听证会，还有没有其他更合适的处理方法？

李主任沉默有顷，谈到，医院原本打算起诉央视，当时考虑到，起诉央视的话，即使央视不公开道歉，至少可以让它形成一份内部公文，递送到卫生部，让主管部门知道更多事实情况。

因为他们很清楚，央视播出了曝光的节目后，卫生主管部门不可能没有作为。

为什么没有付诸实践呢？

当时九州医院的决策层也是意见不一。主要领导考虑到央视太过强势，作为权威媒体，它不可能公开承认自己的错误。如果换作地方媒体，事态或许就可以通过其它媒体的力量来扭转。

此外，他们也有一层隐忧，万一起诉失败，可能招致更大的麻烦。

所以，以当时的形势，通过正常的行政渠道逐层反映是相对而言更为保险的手段。

毕竟，投资五千万，养着一两百人，开业不足半年，这样一家营利性质的医院如果不慎被关，有形的、无形的损失会沉重地打击投资者。

临近2005年年底，这场关门风波除了耗费更多的唾液外，一切都无法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