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 茜
语境一般分为两类:上下文语境和情景语境。上下文语境指与本词语有关系的前后词语或本句话前后的语句。情景语境则指说话时的人物、背景,包括说话双方牵涉到的人或物、时间处所、社会环境以及说听双方的辅助性交际手段(包括表情、姿态、手势等非语言因素)。语言和语境相互关联、密不可分,语言在一定的语境中运用,语境则为理解语言服务。特定的语境能使语言形式与某个特定的意义联系起来,通常叫做语境的解释功能。在词语的理解过程中,解释功能可以从词义、语音两个方面来分析。
词义
一个词只有在语句的语境中才具有意义,只有投入使用,才能显示出它的价值。正如索绪尔所说:“任何一个词的价值,都决定于它周围的环境,如果不首先考察它的环境,甚至连这个词的价值也不能确定。”
一、语境使多义变单义
汉语中存在着大量的多义词,它们丰富了词的内容,扩大了词的使用范围,但给确定词义带来了困难,这就要借助语境来解决。一词多义,是指它在词典中的意义。在一定语境中,一个词只有一个确定的意义。如“暗”:
(1)太阳已经落山,天色渐渐暗下来了。(光线不足;黑暗)
(2)明人不做暗事。(隐藏不露的;秘密的)
(3)兼听则明,偏信则暗。(<书>糊涂;不明白)
“暗”在《现代汉语词典》中有三个义项,但在上面每一具体的例子中,适用的义项只有一个,正是上下文语境使它们的词义单一化了。
如果语境不足以限定单一的义项,就可能产生歧义。例如“他走了。”这句话就不好明确,因为“走”是一个多义词,适合这句话的义项有“离开、去”和“人死”(婉辞),仅这句话提供的信息不足以限定到底是哪一个,这里就需要情景语境发挥解释功能。
二、语境使概括义变具体义
词典对词语意义的解释往往比较概括、简练,是一类事物共同的本质特征。语境则能显示出事物对象的具体特征,使词义具体化。如“好”:
(1)班长真是个好人。(在心地、品格、行为、举止等方面使人满意)
(2)《红楼梦》是一本好书。(在内容、结构、语言、知识等方面使人满意)
(3)山东是个好地方。(在风光、物产、资源等方面使人满意)
(4)雷锋一生做了许多好事。(善良的、对他人有帮助的)
上述四个“好”,同属一个义项“优点多的;使人满意的”,但在具体的语境中词义各有侧重,其意义具体化了。
言语交际中,说话人和听话人也是根据上下文和行为环境来判断话语中词语的具体意义的。如甲对乙说:“请把书递给我”,这里的“书”就不是泛指“装订成册的成本的著作”,而是确指双方都明白、有具体所指的那本书。
语境还可以对词义进行分割选择,即可以指其中的某一部分。例如“车”指陆地上有轮子的运输工具,“赶车”中的“车”是马、驴等牲畜拉的车,“骑车”的“车”是自行车、摩托车等,“开车”中的“车”则是汽车、卡车等机动车辆。
三、语境解释临时性意义
(一)增添义素
词语在具体运用过程中,有时会增添某些义素,这是语境所产生的,也需要通过语境来解释。如“花”的基本义是“种子植物的有性繁殖器官”,可是在下列句子中意义却有所增添:
(1)花店里的插花非常漂亮。(增添了“新鲜缤纷的、供人欣赏”的意思)
(2)阳春三月,野花遍地。(增添了“尚在生长的开花的植物”的意思)
(二)解释转义
有些词语出现在某一语境中时,会改变其常用意义,而临时具有一种新的意义,这就是转义。语境使词语产生转义(包括引申义、比喻义),是语言运用中的常见现象,是理解词义需要掌握的规律。它可以理解为进入语境的词语与本身意义产生了偏离,在原有基础上进一步产生的意义,但两者仍保持着一定的联系,这种联系依靠语境而存在。这种转义的类型大致可以归为三种:
1.相关式转义,即转义与基本义有某种直接的内在联系,意义相关,结合语境不需要深入思考便可理解。例如:
(1)他这个人很有做生意的头脑。(“头脑”意为与之相关的“区分是非的思辩能力”)
(2)你要下象棋,我来给你当军师。(“军师”意为与之相关的“生活中给人出主意的人”)
词语的转义现象往往发生在专有名词上,如“包公”“阿Q”等专有名词一旦受到时空语境的影响,都由原来特指的意义转变成泛指的意义。“当代包公”中“包公”转义为铁面无私、执法如山的清官,“阿Q们”中“阿Q”则转义为陶醉于精神胜利法的人。
2.联想式转义,即转义与基本义有间接联系,要通过联想语境来确定。例如:
(1)你家的门槛太高了,我怎么敢来呢?
这里的“门槛太高”,并非指所用门槛真比别家高,而是指身份地位难以与之门当户对之意。
这种转义只在特定语境中偶尔用一下,而且其临时性意义的解释也要借助于语境来进行,通过联想,改变了基本义。
3.修辞式转义,即通过语境的限制,从字面上揣摩推断进而理解词语所蕴含的真意。例如:
(1)党八股也就是一种洋八股,这种洋八股鲁迅早就反对过,我们为什么又叫它做党八股呢?这是因为它除了洋气之外,还有一些土气,这也算一个创作呢!谁说我们的人一点创作也没有呢?这就是一个。(毛泽东《反对党八股》)
这篇文章的观点就是反对党八股,可毛主席却说“谁说我们的人一点创作也没有呢?这就是一个!”联系上下文语境可知“创作”是反语,干别的都没有什么创作,就创作了一个“党八股”,表达幽默诙谐,给人的感受是既甜丝丝又酸溜溜,使人在笑声中脸红心愧,头脑中留下深刻的印象。
以上三种类型的转义在语言中大量存在,形成了生动、简练的表达效果,这正是借助了语境的衬托解释功能。
语音
词语包含声音和意义两个方面,是语音和词义的统一体。语境不仅可以解释具体的词义,而且在语音方面也发挥着解释功能。这在以下两方面较为突出:
一、通过语境确定破读
一个字因意义或词性的不同而改变原来的读音(主要是改读声调),叫做“破读”或“读破”。传统上把原来的读音叫“如字”或“本音”,把改读的音叫“破读音”。声调是汉语所特有的,以声调区别词义或词性是汉语发展的内部规律和特点,王力先生把这种现象看作是类似印欧语言构词上的形态变化①。同一个词,由于声调的不同,就具有不同的词汇意义和语法意义。破读是语言发展的客观事实,现代汉语中保留如字和破读音两读的有99字②,这些字在使用时的具体读音就需要上下文语境来确定:
(一)古有平、去两读的55字:亲③膏空缝过冠傍(旁)重量分相奔和调④陈(阵)应当将监中闲(间)胜观号禁知(智)论便教藏乘要传兴称难为妨共(供)更丧阴扇(搧)铺(舖)咽钉牵(縴)创汤(烫)弹⑤磨担徼瘥渐。例如:
(1)量:野外测量(liáng)要量(liàng)力而行。
“测量”即对有关地形、地物等的测定,动词,“量”应读阳平;“量力而行”即衡量自己的力量然后去做,动词,“量”应读去声。
(2)用螺丝钉(dīng)把木板钉(dìng)结实。
“钉”在“螺丝钉”中意为钉子,名词,应读阴平;在“钉结实”中意为用钉子等把东西固定在一定的位置或把分散的东西组合起来,动词,应读去声。
以上两例中,保留如字音和破读音的多音字“量”“钉”,通过上下文语境提供的信息,首先明确其意义,然后确定其读音。下面所举例子道理相同。
(二)有上、去两读的15字:采(埰)数饮散好种处卷与少累吐转倒写(泻)。例如:
(1)散:我收集的材料散(sàn)失了,散(sǎn)文没法写了。
(2)卷:考卷(juàn)被风卷(juǎn)起,飘落到了地上。
(三)有平、上两读的6字:披几屏(摒)⑥笼挑强⑦。例如:
(1)几:这几(jǐ)把椅子几(jī)乎要散架了。
(2)强:小强(qiáng)性格倔强(jiàng),大家不要勉强(qiǎng)他。
(四)古有入、去两读,今变读韵母或声母的8字:度恶宿祝食读识塞。例如:
(1)宿:他们在宿(sù)舍说了一宿(xiǔ)有关星宿(xiù)的常识。
(2)塞:塞(sài)外并不闭塞(sè),塞(sāi)子塞(sāi)不住漏洞。
(五)古破读声母,今变读声母或韵母、声调的15字:折尽解著大会降朝载系属父见畜乐。例如:
(1)折:货物打折(zhé)出售,严重折(shé)本,公司再也经不起这样折(zhē)腾了。
(2)会:明天要召开会(kuài)计工作会(huì)议。
二、通过语境解释声韵
我国古典文学作品,从《诗经》、《楚辞》、汉乐府到唐诗、宋词、元曲,都讲究声韵美、音乐美。声韵美的表现有很多手段,阳声韵、阴声韵和入声韵的交替使用是其中之一。文人们选用阳声韵、阴声韵还是入声韵,与语境有密切关系,与诗人所处的环境及本人的心境有直接联系。如唐人王昌龄的《从军行》其四:
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诗人处于朝廷与西北吐蕃、突厥交战的动荡时期,于悲壮开阔而又暗淡恶劣的边陲战场,一种对戍边将士发自内心的崇敬需要表达,坚信能够凯旋的豪情壮志需要抒发,所以选用了“山”“关”“还”(删部)三个阳声韵字做韵脚。因为阳声韵以鼻辅音结尾,读来铿锵悦耳、气势激昂,用作韵脚则使诗作令人振奋,给人鼓舞,雄浑有力、慷慨悲壮。
入声韵以清塞音收尾,念起来急促低沉,给人一种戛然而止、欲说又止的感觉,作为韵脚在诗中反复回环时,显得单调沉闷、令人不快,痛苦悲凉、沉郁忧愁的语境多选用它。如杜甫的《梦李白》其一:
死别已吞声,生别常恻恻。江南瘴疠地,逐客无消息。故人入我梦,明我长相忆。君今在罗网,何以有羽翼?恐非平生魂,路远不可测。魂来枫林青,魂返关塞黑。落月满屋梁,犹疑照颜色。水深波浪阔,无使蛟龙得!
这首诗写于肃宗乾元二年(759)秋。天宝三年(744)李杜在洛阳初会,后渐成深交,他们于天宝四年分别,至此已经十五个年头,思念之情不言而喻;至德二年(757),李白因牵连于永王李璘之祸,被捕入狱,次年被定罪流放夜郎,第三年春行至巫山遇赦,杜甫远在北方,只闻李白流放,不知已被赦还,忧思拳拳,对李白当前处境的关注和生平遭遇的同情积于心中,久而成梦。诗人的思念之苦、牵挂之忧、同情之愁正好用入声韵(恻、息、忆、翼、测、黑、色、得,职部)来表现出来。
阴声韵介于阳声韵、入声韵之间,以元音结尾,读来清丽、明快、欢畅,因而轻松愉悦的语境中多使用它。如《诗经·卫风·木瓜》: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玖。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一般认为这是一首爱情诗,男女之间互相赠送东西以表示爱慕之心、永好之意,这种语境就选用了阴声韵(瓜、琚,鱼部;报、好,幽部。桃、瑶,宵部;报、好,幽部。李、玖,之部;报、好,幽部)。
词语和语境有密切关系,语境对词语有着多方面影响,词义、读音在语境之中会发生不同的变化。因此,我们在词语运用中要充分考虑语境的影响及解释功能。只有这样,才能更有效地使用语言这个交际工具,做到透彻地理解词义、确定读音,从而使信息传递和思想交流能顺利进行。
注释:
①王力.汉语史稿[M].北京:中华书局,1980年,中册第212页。
②数字统计及字的列举分类均采自唐作藩《破读音的处理问题》一文。
③“亲”,今念qīn和qìng,韵母亦不同。
④“调”,今念tiáo和diào,声母亦不同。
⑤“弹”,今念tán和dàn,声母亦不同。
⑥“屏(摒)”,今念píng和bǐng,声母亦不同
⑦“强”,古本音平声,破读上声,今有qiáng,qiǎng和 jiàng三读。
参考文献:
[1]黄伯荣、廖序东.现代汉语[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1997.
[2]陈望道.修辞学发凡[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1979.
[3]王力.汉语史稿[M].北京:中华书局,1980.
[4]西槇光正.语境研究论文集[C].北京:北京语言学院出版社,1992.
[5]唐作藩.破读音的处理问题[J].辞书研究,1979年第2辑,148~158 .
(曹 茜,兰州大学文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