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结、柳宗元、周敦颐是中国思想文化史上的三位巨匠,更是行吟潇湘的三大文豪。从元结任道州刺史而初识潇湘,到柳宗元贬谪永州而始得西山,再到周敦颐从濂溪故里走出潇湘,永州——这个“迁客”、“流放”、“贬谪”文人的居所——这个被士子称为“南蛮”之地的偏远之州,已擢升为中国思想文化史上的一个重镇,掀起湖湘文化的千年巨浪,这当然离不开周敦颐的承上启下之功。
纵观元结、柳宗元、周敦颐三人,他们有许多相似之处:一是都出身于望族世家,均受过良好的家庭教育;二是都聪悟宏达、智敏过人;三是人品高洁,抱负远大;四是仕途坎坷,都有弃仕归隐的思想;五都是文章高手;六都与潇水、湘江渊源甚深,都家居溪旁,并深爱其溪。所以徐霞客说:“永州三溪,浯溪为元次山所居,愚溪为柳子厚所谪,濂溪为周元公所生。”(《徐霞客游记》)周公对元结、柳宗元无论是在人品抑或是文品上都可谓是“性相近”而又“气相投”。
关于周敦颐对元结思想的继承,其《瀼溪书堂》一诗中有所提及:“元子溪曰瀼,诗传到于今。此俗良易化,不欺顾相钦……吾乐盖易足,名濂朝暮箴。元子与周子,相邀风月寻”。周公徘徊于“久爱”的庐山之野,那条承载着元结诗文的瀼溪在门前奔流不息,推窗而望:“窗前即畴囿,囿外桑麻林”,好一派幽静闲逸的生活图景。在这种图景中,周敦颐不由自主地由书院想到瀼溪,由瀼溪想到当年的元结。于是,在风月无边的晚夜,周公举杯相邀,意与元公对坐长谈,以探究天理人性之道。
关于文风上的继承,在周敦颐的《爱莲说》中很容易看出元次山的《右溪记》与柳宗元的《永州八记》相通相承的痕迹。第一,为文简略古朴,高秋独眺,气韵沉雄;第二,格物致智的手法甚为相似。
如元次山笔下的“右溪”:“道州城西百余步,有小溪,南流四十步合营溪。水抵两岸,悉皆怪石,欹嵌盘曲,不可名状。清流触石,洄悬激注,佳木异竹,垂阴相荫。此溪若在山野,则宜逸民退士之所游处;在人间,可为郡邑之胜境,静者之林亭。而置州以来,无人赏爱。徘徊溪上,为之怅然。乃疏凿芜秽,俾立亭宇,植松与桂,兼之香草,以裨形势焉。以溪在州左,遂命之右溪。刻铭石上,彰示来者。”
如此一条离城西仅百余步的清流荡石、佳木相拥的绝美之溪,竟自置州以来不为人所赏爱,于是让元结怅然而作《右溪记》。
而柳宗元见“心凝形释,与万化冥合”的“西山”:“屈折东流,其颠委势峻,荡击易暴,齿其涯,故旁广而中深,毕至石乃止。流沫成轮,然后徐行”的“钴鉧潭”;“青树翠蔓,蒙络摇缀,参差披拂,潭中鱼可百许头,皆若空游无所依”的“小石潭”;“清泠之状与目谋,瀯瀯之声与耳谋,悠然而虚者与神谋,渊然而静者与心谋”的“小丘”,皆为山水之奇,却不为世人所爱,以致于“货而不售”,唯独柳公见后乐而忘归,欣然、楚然而作《八记》。
周公笔下“中通外直”、“香远益清”、“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池中之“莲”,堪称“花之君子”,可是,如此圣洁而高雅的“荷莲”却寂寞一生,清冷孤独地枯槁在季节的风里,于是周公凄然喟叹:“菊之爱,陶之后鲜有闻;莲之爱,同予者何人?”
这种凝于笔端、发于肺腑的对“莲”之钟爱,显然与元结之对于右溪,柳宗元之对西小丘的情感貌合神契,如似一脉。再从托物言志的心态上看,他们都隐然以脱世俗,超然而忘身忧,旷然而乐山水,静然而穷事理,触物感时,叹然而歌,歌然而恸,恸而为文,形诸舞咏,皆发自然。元次山写“溪”,溪之美尽现纸上;柳宗元写“丘”,“丘”之貌出神入化;周敦颐写“莲”,莲之性维妙维肖。
关于周敦颐对柳宗元的追随,苏轼的《茂叔先生濂溪诗呈次元仁弟》一诗作了很好的回答:“……因抛彭泽米,偶似西山夫。遂即世所知,以为溪之呼。先生岂我辈,造化乃其徒。应同柳州柳,聊使愚溪愚。”
因此,不难看出,周公的《爱莲说》不仅继承了元结、柳宗元的散文基因,而且将之发扬光大,将佛学的“无常”、“无欲”、“无我”的义旨有机地融进他的作品中,让人在纷繁复杂的大千世界里,参悟出“莲”之“出污泥而不染”的人生真谛。
(杨金砖,湖南科技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