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国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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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眼前有两棵大树,还有两排小树:两棵大树起伏呼应,和谐有致;小树精神抖擞,排列整齐。它们都静立在雾气蒙蒙的庭院中,都在昨夜东风里抖落下一地旧叶,都在这清香微润的早晨感受新绿的校园。
庭院四周是初中部教学楼。琅琅书声早已在老师们的呵护下错错落落地送到了庭院中央,和这里的大树小树一起,感受着,浸润着。
2
一位高挑壮实的汉子,着深青色教师服,闪亮的校徽和他闪亮的眼神一样,早读着校园的每一个角落。他叫张锁荣,是学校校长。
这是一所九年一贯制新校,校园绿化必须赶在春暖时节走进泥香,部分施工仍在进行,于是,我有机会和这位汉子一起辨听教室内外的声音:早读学生的咿唔、早起民工的吆喝、早开机器的轰响……
话题,是从余秋雨先生近日《在〈月冷西湖〉里找寻悲情南宋》一文开始的。先生说《月》的作者李永鑫在市场经济已成家家户户“普通话”的今天,多么希望“人文价值”和“生命意义”的话语也能成为大家的“普通话”。对于秋雨先生及其提及的李永鑫,张锁荣校长同样有他的视角。视角,便是如今的教育,还有教育背景下的学校。因为学校不同于市场,市场上的人们因物质竞争而每日匆匆忙忙;而学校是培育人的“静心池”,是为人格奠基的“洗礼堂”,是“人文”与“生命”话语里的永恒。这种永恒就像早读的校园。
3
徜徉早读的校园是一份慰藉。这几乎是壮实汉子和我的共通之处。说话间,我们已经驻足在七年级(也就是初一)教室窗外了。于是,早读师生们又把先前的咿唔声用纯正的汉字送进我的耳蜗,一直送到二十多年前我读书的乡村中学……“不必说碧绿的菜畦,光滑的石井栏,高大的皂荚树,紫红的桑葚;也不必说鸣蝉在树叶里长吟,肥胖的黄蜂伏在菜花上,轻捷的叫天子(云雀)忽然……”
“冬天的百草园比较的无味;雪一下,可就两样了。拍雪人和塑雪罗汉需要人们鉴赏,这是荒园,人迹罕至……”
“三味书屋后面也有一个园,虽小些,但在那里也可以爬上花坛去折腊梅花,在地上或桂花树上寻蝉蜕……”
“我疑心这是好文章,因为读到这里,他总是微笑起来,而且将头仰起,摇着,向后面拗过去,拗过去。”
显然,对于做学生的来说,鲁迅的《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耳熟能详,但对于我,其蕴意又多了一层——
很巧,那时我的语文老师和寿镜吾先生一样,也是上了年纪的,姓林,不苟言笑,据说也是底子厚实的宿儒;非说不同,恐怕得数林老师身材魁梧,鹤发童颜——他有晨练的习惯,又不嗜烟酒。同样,林老师也不常用他的“戒尺”(那时教鞭的另一种功能),只是每逢早读语文,他的声音比寿老先生更多了一些涵义:“大声朗读,用胸中之气读好文章语句!”
那时,我并不懂这是老师的指点。或许是对语言有些悟性,或是善于模仿林老师的铿锵语势,我竟得到了他对我“强强”的亲切称呼。虽然这一昵称对于已是初中生的我多少有些别扭,但对于其他同学,显然是奢望。于是,我对早读的兴味与日俱增,连枯燥的英语也在我的早读声中活泼起来:我清楚记得,外号“瘦猴”的李诚西常和我对数学答案,我总会笑着对他说:“你真‘忙K(英文monkey‘猴子的谐音,我那时记单词的土办法)。”这种方式自然不雅,倒也帮我记下了许多单词,以致英语老师送与我一份自信:“很有潜力。”
事情并不如想象中那般美好。由于无知和溺于玩劣,初一下学期,我常常在每天下午溜出校园,与辍学好友子坚去放鸭、捉鱼、追黄鼠狼……后来,竟从早读课起无心功课。于是,勤奋不再,“潜力”不再,早读不再。于是,在老师和同学的鄙弃中,我留级初一。
也许正是这狠狠一击,让我更加珍惜勤奋和早读了。这一年,我被评为“三好生”,并破天荒地获奖由学校组织去扬州旅游。也是这一年,我领悟了“鉴真东渡”的涵义。
学生们的谈笑告诉我已经下课了,早读的咿唔仍不绝于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