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知识分子的“痛经”:从陈丹青谈起

2005-04-29 00:44昝爱宗
民主与科学 2005年3期
关键词:痛经陈丹青知识分子

昝爱宗

两名正在发育的女孩子,被其所在的某儿童福利院以“痛经”的名义非法割除了女性生理上最重要的器官——子宫。一切都是以公开的、更似乎做好事的正当理由——两名女孩是智障,月经麻烦,要痛经,所以它们要抢先下手,一切都是为了她们好,成全她们……

非法割人家的健康器官,还要声称为她们好,难道这就是为了保障残疾儿童的人权?做合法的事情往往不如做非法的事情容易,所以“割子宫”的事情只需一个“痛经”的理由就可以了,管它什么法律什么人权什么人的尊严。在我看来,“痛经”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不“痛经”才是最不正常的事情,尤其是中国知识分子的“痛经”,多年都在压抑着,甚至有些知识分子的“子宫”已经被某些教育体制的“手术台”给割掉了——不“痛经”了自然也就不会“生育”,但是,我们的现实生活中总有一些拥有正常“子宫”的知识分子,总想着“育人”、“创造”、“繁衍”的自由空间,不怕“痛经”,享受“痛经”,也要坚持“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吧”。

陈丹青教授就是这样一个知识分子。他是当代最率真的艺术家,曾经当了8年知青,现在还以“从来没忘自己一直就是个老知青”自居。1982年,陈丹青29岁时到美国,2000年,47岁时回国奉献自己的“子宫”。他在出国前的1980年就以《西藏组画》获得名声——日后与罗中立的油画《父亲》并称为中国当代美术史的里程碑,奠定“江湖”地位。2000年,他作为“百名人才引进计划”中的一员,成为清华大学美术学院的特聘教授及博士生导师。2004年底,他以连续4年招不到一名硕土生为由,对现行的高校研究生招生体制发出质疑,对高校扩招、创收、增加学科、重视论文等“谋饭碗”体制下造就的毕业生“有知识没文化”、“有技能没常识”、“有专业没思想”现象表示出忧虑和深恶痛绝。后来他“愤而辞职”,于是成为了全国艺术教育界瞩目的焦点。或许是见多识广,艺高人胆大,他今天以敢说真话的知识分子著称——同时又承认话语的无力:“第一,我知道说话一点用都没有;所以,第二,我保持说话,因为这是我最后一点权利。”一个艺术家、一个教授,如果没有创作的自由、环境和动力,他该怎么活下去?

回国五年来,陈丹青先生在与高校及媒体人士的多次对话和交流中,很坦然地说自己是1978年以同等学力考人中央美术学院油画系研究生班的——这在27年后的今天仍然是很难得的,或者说今天的同等学力者想进中央字头的正规高校研究生班也是不大可能的——学历、资格缺一不可。在今天这个认“本子”不认“同等学力”的时代,是培养不出几个华罗庚、几个陈丹青的。当然,华罗庚是自学成才的,陈丹青在1978年以前也有着同等学力报考——当年他以知青身份投考“文革”后中央美院第一届油画研究生时,以外语零分、专业高分被录取。他在外语考卷上写下类似BBS式的留言:“我是知青,没有上过学,不懂外语。”随即交卷,离开了考场,后来被录取……直到今天他还刻意提到自己除了“二十多年前在中央美院上过两年所谓研究生课程”外,“我的文化程度只是小学毕业生”。他还说现在“当我每年审看博士生报考表格时,我发现自己既不具备报考的学历,更不具备国家规定的种种条条框框”。

陈丹青先生在2000年以前的日子是在美国纽约以自由职业画家身份生活的,十八年的艺术熏陶和自由创作,使他在今天有底气以各种形式持续批评“艺术教育之弊”,以及对公共事务的诸多领域“说三道四”。对于高等艺术院校“政教合一”模式,他不知提到多少次,其中多是激扬文字。比如他回国以后将多次演讲、对话、批评和评价及其他写作文本收集起来,起名《退步集》公开出版——“退步是为了向前1”,一时“洛阳纸贵”,获得好评——他在新书中所言说的“退步”理由正是这些激扬的真话,值得深思的如“我回国后看见,美术界的官方性质丝毫没变,不但没变,而且我们的权力比二十年前大得太多了”。

不过,今天,陈丹青先生已经向清华大学递交辞职报告了,想结束其“正在担任所谓绘画博士生的导师,是一名所谓责任教授”的非典型时光,以便恢复他自己的本来身份——自由职业画家。该辞职报告于2004年10月15日递交后遭校方情辞恳切地挽留,除正带的六位研究生外不再招生外,续签合约两年至2007年研究生毕业离职。在他的“述职与感想”一文中,特意提到前清华大学国学研究院大师陈寅恪写在七十年前的名句:“独立之人格,自由之思想”,认为这是一种学人的品格,或许又是知识分子保持“痛经自由”的立场吧。(创作的自由也是痛并快乐着的,就像孕妇分娩一样;既为痛苦,又为喜悦。保持痛经自由,就是获得生育的喜悦。

陈丹青的这本《退步集》于2005年1月出版,2005年5月第4次印刷,扣除2月份的春节,每月印刷一次近万册,现在已经高居全国各书店畅销书排行榜前茅。

作为他新书的读者,我并不关心他被媒体广泛关注,而是关心他提出了一些高校知识分子正在遭遇的“痛经”感和保持“痛经自由”的现状。应该说,今天的陈丹青教授已经充分意识到这一点,并公开表达出来是所幸的好事,我们可以通过他的《退步集》注意到这一点。

陈丹青作为当代优秀知识分子一员,显然是通过自己的行为和言论做着很多人不愿意做或者无意识做的“恢复常识和记忆”工作——义无反顾地进行艺术创造,保持艺术活力。他观察到“我们好像不在乎常识,不在乎记忆,我们所竭力构筑的,似乎总是所谓‘上层建筑一我们的艺术学院在教所谓的‘美术学,本科生、研究生,甚至所谓博士生正在逐年递增,我们的美术界天天高谈所谓世纪性、国际性、历史性、当代性等等耸人听闻的大话题,种种杂志、研讨会;拍卖会、博览会、双年展以及名目繁多的活动,办得越来越多,规模越来越大,级别与名称越来越高,远远看过去,我们的文化艺术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欣欣向荣……可是在这一切的热闹与喧嚣中,美术馆,作为一条无法替代的认知途径,一个国家的历史记忆一个巨大的文化实体,却是长期悬置、长期缺席。用中国人的老话说,这就是文化上的无源之水,无本之木”。“无源之水是死水,弄得再漂亮,不过象个游泳池;无本之木是长不高大的,弄得再好看,也不过像个大盆景”。

当年,蔡元培先生大声呼喊以“美育代宗教”现在都快一个世纪了,蔡先生的理想有没有实现?陈丹青提到“要说美育”,有点痛心疾首地说“美育”之美化国民之心的重要性:“我想,要是我们全国大城市都有以上所说的大型国家美术馆,情形不至于(今天)这个样子。我在国外十多年,就眼看有自己的美术馆的国民,与没有美术馆的国民,很不一样,大不一样,太不一样了。”现在,中国文化艺术所要呼唤的“魂”,只是“常识与记忆”,西方人所知道的“魂不附体”,建立在精心留存西方乃至世界文化的“体”,只要“体”还在,文化的“魂”就有个依附之所——“要我说,文化艺术的‘体就是美术馆”。意大利有梵蒂冈美术馆,法国有卢浮宫美术馆,英国有大英博物馆,俄国有冬宫美术馆,西班牙有普拉多美术馆,墨西哥有玛雅美术馆,美国有大都会美术馆,埃及有开罗美术馆,德国有柏林美术馆,土耳其有君士坦丁美术馆。可在“诺大的亚洲,没有,一座也没有”。看我们北京三联书店旁边的中国美术馆,还不如三联书店有知识分子氛围和人文情怀。有一次,笔者路过美术馆,发现人挤来挤去原来是一套纪念邮票的首发式——周围都是邮票贩子(北京倒爷)在抢吃“头口水”,以图“倒买倒卖”赚大钱。这样的美术馆,如何跻身进人世界十大美术馆呢?

“七年前中央美院被连哄带逼迁出帅府园,暂居酒仙桥,落户花家地,似乎又有希望在……美院迁移,说破了,事属公然的驱赶,批块野地,拨几亿钱,不是打发,不是安抚,是对艺术的轻蔑,深刻的轻蔑”。当年吴冠中先生感慨“一百个齐白石不如‘一个鲁迅”,现在陈丹青感慨“大家主动失声,装聋作哑。”他说:“人文教育艺术教育怎么办呢,不必惊怪了那是我们上百年文化命运天灾人祸的总报应——今日的所谓人文艺术学科,只是国家教育事业的摆设与点缀,竞起高楼的艺术学院,说破了,只是众人的饭碗。惭隗,我也正在混这碗饭吃,我该时常提醒自己:何必认真。”

“何必认真”。这总是工种反话正说,艺术家是最值得认真的职业,陈丹青何时不认真过?“我们先别奢谈所谓人文,要紧的是恢复常识和记忆”。陈丹青先生曾经“斗胆”提出过两项自称“愚蠢的妄想”:一是“中国油画”四个宇,是“行政思维”、“群体思维”,顺着这一思维……提出的所谓“艺个性”是不可能的,而“创作趋同”,势在必然。二面对媒体时代的孩子们,尽快建立多媒体教学,耍再培养大量的所谓纯绘画画家。我们会亲眼到,视觉艺术的来来趋势是形形色色的图像,而是“纯绘画”。

我甚为理解陈先生的良苦用心,中国高校知识分子柯尝不知道“痛经”之“痛”,但没有这“痛”,又如何维持一个正常的,“子宫”,去孕育当和未来呢?又如何使多元化的丰富多彩的文化术得以在中国产生并走向繁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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