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艾宇
这题目,是我看过吴欢先生《绝配》后的感想。吴欢是吴祖光和新凤霞的儿子,《绝配》是记述他父母故事的一本文图并茂篇幅不大的书。
著名作家李准对吴欢说:“不用说戏剧女演员,电影话剧女演员能比得上你妈妈的也数不出来,你的妈妈空前绝后。”老舍先生对新凤霞也有过由衷的赞誉:“新凤霞是咱共和国的美女。”另据李先念主席晚年回忆,周恩来总理曾经说过:“三天不喝茶,不能不看新凤霞。”新凤霞去世后,有挽词云:“如花如玉如神如仙如梦如幻”,形容可称传神。以上这些评价,都见于上述吴著。还可补充一点,那就是广为流传的齐白石乍见新凤霞,即有惊为天人之意,良久相视,目不转睛。随侍护土对老人说:“人家是年轻妇女,你别老看着人家。”这下可惹恼了老人,他冲护士发火说:“这么漂亮的人,怎么我就不能看!”这让我想起《陌上桑》的写罗敷之美,“耕者忘其犁,锄者忘其田。来归相怨怒,但坐观罗敷”的那种震慑,与之堪当伯仲。此外,记得1956年我初到北京时,正值印尼总统苏加诺访华,之后不久北京就有个传言,说是苏加诺访华时,曾向周总理提过一个要求,即要娶新凤霞做他的夫人。这自然非常荒唐,当然也只能被周总理严辞拒绝。不过亦由此可知,新凤霞的美丽,恕我唐突用句唐诗,正是“惟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惊天下”了。美人,本女子绝色者也,历代美女,多有帝王衬托,新凤霞之美,纯乎平民本色,是可知貌美,其人一绝也。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当头各西东”,世态炎凉,固不绝于夫妻。因之如王三姐的寒窑守节,王金龙的重圆破镜,总令人无限敬仰,遂为管弦交披,自古迄今,绵延不绝。是的,真实生活中的王公子、三小姐太少,特别是当其一方尚能保有一定社会身份、地位、名望和诱人的现实利益,而另一方则骤然沉复、身陷绝望之时,这种坚守就尤其显得难能可贵。新凤霞正是这样一位王宝钏式的女子,在吴祖光被定为右派遣送北大荒而“上面”又明确示意她只有与吴离婚才能保住“政治前途”之时,这个女子义无反顾的选择仍是爱情、丈夫和家庭,而不是其它。须知,此时的新凤霞己被誉为评剧皇后,又是全国政协委员,她正处于事业的如日中天之时呵。我常想,文明的升华,历史的进步,宏大的道理固然可以讲出很多,而基于天然伦理的人际诚信的一点保有,虽区区厂私,然能更见某种价值真谛。建国后的二十多年,政治运动连年不断,身被其难的各样人物,不幸不止来于政治遭遇,家庭与情爱的背叛和危机也往往踵随而来,即使如开国元勋、显宦政要、名流学者等亦末能尽免,妻子离异,家庭破裂者又何可胜计。尤有甚者,为一己苟安,以昔日之深爱,翻然绝情作落井之石者也不鲜见,且其中不乏所谓“名门闺秀”、“民国才女”以至“革命情侣”之流。如此来看新凤霞之操守,又怎能不教人刮目相视,肃然起敬!吴祖光自北大荒归来日,老舍夫人胡絮青女土见到他说:“凤霞得到人们的尊重,她的心是金子做的。”我相信这评价是中肯的,所以,德美,其人又一绝也。
吴祖光说新凤霞是写作天才,说他自己写作四十年,竟赶不上妻子的写作速度。此话或不无含有对美妻的一份偏爱,可是有个客观数据摆着:写书14年,发表文章数百篇,出书27本,这总能多少说明一点她写作的实力吧,这是就量言。至于质,我看过她大部分于1980年代发表在《北京晚报》上的作品,嗣后又看过她的《人生琐忆》,当时印象就是两个字:佳品。自然,我的看法未必符合公论,但新凤霞作品见之于散文选本的却不止一种。《中国随笔小品辞典》应当说是一部比较权威、专业性也颇强的随笔选集,内列当代作家17队,其中就有新凤霞,其文品位,不言而喻。她的文章多用白描手法,思路清晰,朴素自然,于平静叙事之中,又时有隐约可触的情感冲击,撼人心魄。《老残游记》序云:“李后主以词哭,八大山人以画哭,王实甫寄哭于西厢,曹雪芹寄哭于红楼梦……欲不哭泣也得乎?”就一定意义言之,我感觉新凤霞的写作,实可谓一哭,这自然与她少年时代特殊的苦难经历有关。可是,纵有摧人肝肠的万般经历,却不能深掘出来并表达于文字,不也是枉然吗?这也说明,写作还是需要一点特殊才能的,这特殊,在新凤霞好像是天生与来的。当然,有写作才能不一定就是文墨全才,所以,对媒体张扬的她的书画之类,我并不以为有什么价值,虽然她是真正的齐门人室弟子。因之又可以说,文美,其人三绝也。
我的小文至此似该结束了。新凤霞作为开宗立派的一代评剧艺术大师,评剧无疑是她的最大价值载体,举世公认,无与伦比。这是很专业的话题,非吾辈可妄加评议。一言蔽之,艺美,其人四绝也。
美人不是抽象的,而是条件的组成。如新凤霞之美,其条件就是色、德、文、艺的四元集合。然而,美人能有如新凤霞者其几?鲜哉寡矣!或者,正是此种稀缺,已叫美人不可复识,君不见,借着香车、骏马、白领、广告、荧屏、写作(有所谓“美女作家”)、T型台、手术刀乃至换容术,“美人”不是早已走上批量生产的时代吗?可是这真的能叫美人?我惟有哑然。显然,这是题外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