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声音令我警觉

2005-04-29 00:44周广学
山西文学 2005年6期
关键词:床头柜指针卡通

周广学

午后如此寂静,仿佛广大的空间有一种温柔而深切的包容。

这时候,我躺在床上,在我的小范围内随意地翻动书页。时钟的指针在旁边的床头柜上“铿锵铿锵”,一抑一扬迈动着熟悉的脚步声,以一种亲切的节律伴着我悠闲生活的一部分,或者这种节律暗合着我的心的律动,置身其中,对它的感觉,像一缕飘舞的纱幔,似有似无。这样的时光轻轻滑翔着,直到另一种声音夹杂进来。

是的,那另一种声音来了。在寂静的午后,它突然闯入我宁静的氛围,带来一条条扭动着的波纹。我猛然抬起头来。

“瓷,瓷——”,声音并不算高,其音量与时钟指针的声音相差无几,但非常清晰。初听起来,它在时钟不远处与指针走动的声音并行不悖,继而,两者又相互覆盖,相互追逐,相互缠绕。原来,同一平面上的两种事物,如果类似,即使仅仅呈现为无生命的声音,也会激烈地互动起来。但那后来者毕竟是陌生的,我很容易就将它剔了出来。

“瓷,瓷”——声音虽然很轻,却带着不肯退却的意味。仿佛一只多脚的虫子,在纸上执着地爬行。但是我能够看见的纸,除了我手中的书,没有别的。那么,那虫子在哪儿呢?我掀起床单,拿掉床头柜上的杂碎东西,哪儿也没有它的影子。是啊,房子是前几天才打扫过的,一切用品都是新的,怎么轻易会有了虫子呢?

声音究竟来自哪里?它是谁的声音?我决计弄个清楚。既然,它的表达与我的感觉在同一甬道上相遇。

我这张床的特殊之处,在于它的靠背上附带着一个可以储放物品的装置,我将它拉开来,一只画着卡通兔的塑料袋吸引了我的视线。

这是前几天刚从商场买回的孩子保暖内衣的包装袋。当时,我和孩子一起选内衣,就因为它那卡通兔的可爱模样被孩子喜欢上了,才来到了我们家。如今,内衣已穿在孩子身上,它好像也没什么用处了,按说它该被抛进垃圾堆,可它却置身于此。它置身此地的原因在于我丢掉它时的随意性。这是一个偶然的结果。

此刻,这只带了褶皱的塑料袋轻轻地舒展着身姿,仿佛是一种生命的特殊的舞蹈,同时发出“瓷,瓷——”的声音,是它在吟唱啊!它也会以歌伴舞,自娱自乐!那么,就是它了?停了片刻,它已舒展到足够的程度,安逸地休憩在那儿,不再响动。可是,“瓷,瓷——”的声音,依旧轻轻地在空气中拨动着,拨动着一根我看不见的弦。

我带着狐疑之心重新躺下。天地间的神秘景象广大无边,深不可测,尽管它只把一丝气息、一根神经递给我,已使我心灵平淡的枝头被风的妙手摇曳起伏。在我重新躺下的过程中,“瓷,瓷——”的声音迫近了我。是我的长发摩挲着光滑又有几分粘性的缎被面。原来事情就这么简单吗?它只是我作为女性的最柔美的部分,在精致之物上的轻轻诉说,就像月光划过细瓷,就像小草在春雨中产生绿色的喜悦?原来,在造物主的视野里,我也是如此不可忽略。

突然,那种“瓷,瓷——”的声音提高了数倍,而我的长发已经离开缎被面,被压在脑后。声音在嘲讽我有限的感觉和认知能力。

我一跃而起,走出卧室,越过客厅,来到阳台的窗户前。我已猜测到声音可能来自室外,甚至于郊外。我还看见那巨大的声音在行进的路上渐渐缩小,以致于玲珑剔透地穿过我的窗户,进入我的听觉。

我拉开窗玻璃。冬天的风和阳光同时以各自的温度抵达我的脸颊。的确,外面有“瓷,瓷——”的声音在响动。这时,我相信我的认识不会错,是它们在响动:几片树叶在对面家属楼的墙角下打着漩儿,一边瑟瑟地呵着气,一边抬起眼睛东瞅西望;谁家的窗户上,一面孩子插在那儿的小红旗随风飘扬,宽宽的波浪时起时伏;还有几只花盆在院子里摆成一溜儿,可能是谁家趁中午阳光好,端出来晒的。那些在冬天依然开放的淡粉色的花儿,那些厚厚的圆圆的绿叶,相互抚摸着,呈现出一副又自怜又自爱、又矜持又骄傲的样子;院子的围墙之外,不远处是早已剥落了叶子的树林,细枝弱条们轻轻地摇摆着,抑或在呼唤着什么,而主干则以挺立的姿势、凝重的力量,从另一个角度呈现出顽强的意志。

“瓷,瓷——”,声音在继续着,已经多了几分亲昵,但这种亲昵并未消解掉它的奇异……天地之间究竟有多少声音相依相偎、相追相随,然后波翻浪卷地向我涌来?究竟有多少声音,在我这儿相聚之后,还将越过我,向四面八方散开,与另外的声音再度汇合?它们所构筑的,是宏大的交响或者言说,而我,只能以自己微弱的听力辨别着。

一时间,我感到惊心动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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