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展览

小引等

莫斯科日记（外二首）

□小引

１９２６年冬天，我去看过你

在泥雪遍地的莫斯科

火车准点到达

你在空无人烟的街道那边，朝我挥手

你的小皮帽子，在雪地里，是整洁的私人空间

气温很低，我想起我们有过一次谈话

在精神病院附近的茶点店里

你仔细地拼读过，某些理论文字

是一封柏林或者巴黎来信

那时候房间宽敞，暖气很足

莫斯科因为我的到来，变得安静

多米诺骨牌正在流行

人们谈论着戏剧、金钱

在每一块破碎的东西里面

都藏着大恶

于是我给你读了几段

关于皱纹的文字

选自那本，《单行道》里

我帮你穿好短裙、长筒袜、皮靴

朋友告诉我，和她同住的是一个疯子

不过再怎么样

我也必须在下午五点离开

回去的路上，我坐进雪橇，我想你

我停留在空旷的精神病院的下午，关键是

我的头发在那里，特别有静电

整整一个下午

整整一个下午

我被焦虑包围着

精神病院坐落江北，六角亭里

名字，有点远以及古典的味道

这时候有风琴响起，来自黄石路上的小教堂

那里有我的朋友

在雪白的信纸上，书写我的名字

其实遥远和古典是相对的

就像有几根断发，从头顶落到地面

可能是三秒，四秒，或者

是一个漫长的秋季

我试图在这样的下午

用词典中的生僻字，影射自己

不然就用生了病的翻书声

把自己从好事，拖向坏事

然后才在前言和后记里，把自己

幻想成一个安度晚年的闲人

看来有时幻想是必须的

比如在下午，我经常做些蠢事

有所思，无所思，除此之外

剩下的就只有克制

我在闲散的叙述中注意到这点

但却找不到，可以征求意见的人群

有人在江北的窗口朝外眺望，吹着口哨

但收音机里

从来不曾提起

从来不说的，还有忧郁和敏感

从来不说的，还有怜悯和同情

只有少数的几个朋友，依旧坚持着想象

他们在遥远的窗口

在雪白的信纸上，书写着我的名字

北京时间

这时候是北京时间１８点５２分

火车北上，穿越两省

我背朝车头坐着

火车在前进，而我在后退

我看见云层在夕阳边上翻滚

暮色像荒草，瞬间长满山坡

你安静地坐在我的对面

我忘记了，你是在哪一站上的车呢

是在株洲还是在长沙呢

你安静地和我说起些什么

火车轰隆隆

让我想起“故事”，这个让人

感到迷惑的词语

还有一些什么吧比如山岚

比如男人女人以及车窗外发呆的村庄

我还想起何小竹的小说

邂逅的女孩都是女巫

是的，都是这样的吗

我把这想法告诉了你

你格格笑着，并且给远方

挂了个电话

这时候车头已在湖北

车尾还在湖南

河流和桥梁往废弃的往事里跑

叹息就像灯火

在黄昏中一闪一闪

指给你看这些

你的梳子掉在了地上

你弯腰拾起的时候

我从你的衣领看见你浅浅的乳沟

我没有说话

火车轰隆隆

这是北京时间１９点０３分的黄昏

火车北上，穿越两省

我背朝车头坐着

火车在前进，而我在后退

开场白（外二首）

□朵朵

始于一张床，回到同一张

两个人一直睡，一直睡

在间隙不停奔走，在泥径里忙碌

吞下去的是钱，吐出来精致的生活

我是棵老树，却活不到万年

一天天被剥落，苍蝇也要忙碌一生

迷恋街道上正在建造的尘土

同情鞋中的脚趾，同情一根烟的短

一天天看不清，后来只剩下想象

用细线拴着老花眼镜

张望身边这个白头到老

一天天抬头看天，低头看脚

到处都是流年，人们都在为死后祈祷

滴达滴达，需要上紧发条

一天天被疲软的爱情烧成灰

睡梦中握紧十字架，我什么也不欠

一直睡，原宥一切，两个人一直睡

直到铃声响起，我应召而至

上帝，恕我这次又是执迷不悟

没完成。下次我一定能完成，能找到

我还想要一双人穿的鞋子，一张地狱的车票

致Ｇ

只需一个点就足以让我感动

让我振翼如蓝，窗外春色缭绕，无依无靠

让我被春天轻轻含在口中，处处闻啼鸟

让手心挂满晶莹樱桃，Ｇ是其中一个

万事遥远如初，且静止且运动

记忆中的人物四下分散，默片重新上演

Ｇ是虚弱的暮鼓，Ｇ是悲伤的ｎ次方

Ｇ是忧郁的小提琴，转经轮终年哭泣

Ｇ是风中的草，草中的风，风吹草低见牛羊

Ｇ是揉乱的纸，揉乱的隶书端庄

Ｇ是乌鸦在末路迷途，猫咪被阵痛打湿

Ｇ是小糖果悄悄睡着，甜美的针脚之舞

Ｇ是西班牙的红头巾，形影不离的爱与伤

Ｇ是灌满树洞的寒，看不清晰的午夜场

Ｇ是广场上人来人往，却并无相识

Ｇ是不言不语的狼，北方饥饿的狼，幸福的狼

Ｇ是梅子满怀成熟，欢宴缤纷不长不短

Ｇ是一个圆裂成两半，只为镜中璧人

Ｇ是伊人将老，时辰有限，任那鱼儿泪流满面

Ｇ是井中井，镜中镜，西西弗的石头推不完

Ｇ是醒来空枕无声，Ｇ是风笛祛不散的愁，Ｇ是

够不着的亮

我的爱，我的Ｇ，我着急的小绵羊

莫哭，我就是你的路，你的树，你的床，你温柔的乡

请关掉灯，我是一块缀满伤痕的，星星的布

美丽的，坚硬的Ｇ将永远离你亿万光年

夜晚，微弱的几行

攒足银子，攒足三天暮春时分

我就去看你，我不带行李

去看你，飞机上也有镜子

高速公路也在狂奔，是不是这样

是不是这样，当我们

指着对方安静的嘴唇，无声诉说

仿佛被房门关住的

所有消逝的时刻将属于我们

却犹豫不决，是不是这样

而春分过后，将是清明

而我们仍端坐在上百人中

微笑着喝酒，夹菜，谈笑风生

像两只无法拥抱的鸟

睡在大风的草丛中，是不是这样

真的，我来过了，事情却没有变化

我们之间的斥力仍然沉甸甸的

存在就是它的质量，你的质量

没有你，我仍是一枚有锈的星星

是不是这样，是不是这样

亮光和梦呓（外一首）

□清鳞

在泥土的气息上

他看到了亮光

夜的请柬没错

那亮光之舞

直到今天他还记得

静呵，夜色

静呵蟋蟀的头盔

我回到童年

母亲的手放开我飞翔

来到绿荫红土

一只麻衣的蚱蜢

使白天空气无声

它扬头拂须

后腿站直，就是一匹马

眼前倏然闪烁

亮光已是树林的窗户

这时它愿做一个灯虫

飞得四处宁谧

飞得一张儿童的脸

像星星一样惊奇

幽深的夜间，璀璨的天空

多层的路，光滑的时间

我敏感的皮肤

在夜气风里变凉

那曳带亮光的小虫

何故消失

还带走了梦外的风景

短诗

“他妈的，商店大开

人都变成了狼群”

我读到这种莫名其妙的诗句

避开：把衣服挂在衣钩上

去收拾乱堆的书籍

一封女孩给我的信

从尘封的书页里掉下来，一看

是一九八四年写的，还没细读

却看到夹着旧信的那一页

印着：“青草池塘处处蛙”

一些音乐（外二首）

□鸽子

一些音乐在清晨的街上轻扬

音乐声里的水流一波三折

飘着淡淡的雾岚和暖暖的光晕

彼岸的伊人着一袭素裙，楚楚动人

一些音乐在清晨的街上轻扬

音乐声里露珠在鸟的咳嗽中醒来

羊羔吮吸着母亲的甜蜜的乳汁

它的目光里装着风，青草和快乐

一些音乐在清晨的街上轻扬

音乐声里上帝拨开了云朵

看见猫一样的孩子还在酣睡

梦里看见眨呀眨的星星和游呀游的鱼儿

五彩缤纷的花瓣从仙女手中落下

通往天堂的大门大大敞开

一些音乐在清晨的街上轻扬

进入石头的心，石头开始柔软

进入冰雹的眼，冰雹开始融化

一些音乐进入了我

我就，开始燃烧

汽车向右转

汽车向右转

转过人行道，皮鞋，不满的眼光和谩骂

汽车向右转，十字路口

行进的人们不得不小心翼翼

抱小孩的，谈恋爱的，拎菜篮子和无所事事的

不得不小心翼翼

哪怕前面的绿灯计时器进入了“０３，０２，０１……”

行进的人也不会冒险去和右转的车辆相拥抱

汽车向右转，这是它的方向

不是它不小心，不是它有意作对

汽车向右转，它别无选择

汽车向右转

喇叭，灰尘，咒骂，交通警威严的目光

约定俗成

汽车向右转

一个苗条的少女掩住鼻子

一个骑自行车的人紧急刹车

一个书呆子近视的眼睛差点贴在车窗上

汽车向右转

汽车别无选择

正如你别无选择

倘若，向右转的车子猛地向左转

开车的人不愿意

交通警不愿意

匆匆行进的你

更不愿意

山居

“寒夜客来茶当酒

竹炉煮沸火正红”

墙上的行草泼洒出阵阵暖意

猫头鹰和乌鸦的巢，像句号

挂在屋后的树丫上，一动不动

一盏灯，一壶茶，一席话

照亮了冬夜的山居

说梦话的牛，打呼噜的猪

一卷书，一管笔，一张纸

——成为山居的高度

往往在谈笑间，眨眼间

被人移走的村庄和好心情

又会到我们心间

阶前苔痕上沾满白霜

那些走出走进的脚印上沾满白霜

屋顶上的月，白色

趁机从虚掩的窗子里一涌而入

像活蹦乱跳的鱼

水清且深，鱼多且肥

就着火炉光

用蘸满墨水的狼毫

一尾一尾钓起来

放在白纸的篓里

横看竖看

都是最好的诗

家园二题（外一首）

□田应时

一

住在１５楼的空中花园

我远眺的目光开始迷失

那天天在变的门脸，刻意长高的空间

城市的表情丰富得难以自控

它们忽喇喇地造梦

一夜间美丽得如此怪异

（一种司空见惯的生活与你与我的经历有关）

寻找老墙

有书签瓦猫旧照片的日子

并且收藏那些比历史

更旷久的声音

不能把自己的影子停留在

那截挥之不去的光阴里

二

站在父辈狭小的肩上

我的儿女看人生已芨芨可危

眼光有点抖抖是眩晕

是幸福与不幸的诠释

它们真实的直觉

使眼前的屋宇变形

事物与人都没有了距离

（昨夜星辰被一阵狂风冻醒）

在深夜里突然想起儿子的笑容

在黄昏的街头偶遇妻子的朋友

通常往事还在喋喋不休

它像生生不息的炊烟

在血管里流在远方飘忽

近在咫尺的黎明就要来到我床前的黎明

我轻轻地捧起你你的光亮

是我活着的惟一

患者

作为街道上最后一位行人

我思考的面容正被路灯窥视

手指间偶然的一支烟

头脑里不过一些谋生的小计

（雨，说来就来的一场情绪）

那晴得过急的天

那阴沉着脸的天

那气急败坏的风

那窝里斗的风

涉嫌是多余的

有的人回家有的人离开

而迅速被推倒的光亮

一个人哦一个人在象牙塔里自毙

用眼睛触摸世界的日子也许不多了

但我还有腿有肝脾胆和肾

还有什么

比这锈更深的咬啮

女儿（外一首）

□陈蔚

夜色如泥土

当太阳在黄昏里渐渐溶化后

天色就凝成粘稠的泥土

每当我的背感到泥土的清凉和滋润

我就撒开四肢

像一头穿山甲奔逃起来

我在地底逃窜我关闭了双眼

有了排泄物就随便排出

我飞速地奔逃

冷不丁撞在一片坚硬的墙壁上

我疼痛地缩回头打开双眼

这是一个城堡似的车站

我寻找到门钻进了这个城堡

有一个标语已经陈旧不堪

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亲爱的旅客

这一站是您的女儿

您现在正在她的子宫里

作为父亲您应当在这儿

守到她出嫁

那时将由另外的旅客

代替您进入她的身体

祝您旅途愉快

造反

无处不在的崭新的Ｎａ

你有时就从自来水管里跑出来

从木工电锯的木粉末里

从包装精美的礼品盒里飞跑出来

一下子跳到我的呼吸里

涌进我的血脉里

鼓动我身体每个角落里的细胞

造反啊拿起武器啊冲啊！

无处不在的头戴花环的Ｎａ

有时同在一个时刻的两端出现

将时刻像锯条一样从两端紧握着

锯断我的一丛丛的神经

锯断带着箭头的光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