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士魁
“甘、酸、苦、辛、咸”,说了几千年。若为“调和”事,更是不简单。不论原材料“气味”的初嗅,还是加工过程中“口味”的先后变化,抑或肴成馔美后“滋味”的品尝与首肯,哪里是烹制者的一相情愿?没有消费群体的认同与赞许,“滋味”能成为“至味”或“绝味”,以致风靡一方而成就为“风味”吗?如此看来,这“味”的学问,确乎大着呢!
没错的!要不然“至圣”何以有“味不正不食”的启迪?在“先师”孔老夫子“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前所引均见《论语·乡党》)的提示中,无疑亦渗透着《礼记·中庸》“人莫不饮食也,鲜能知味矣”的深沉与久远。之所以说“知味”不易,不仅仅要明了原料的属性及其“本味”,还得在“调和”的过程中认知并把握“主味”不变的内涵,尤其在馔成时还必须凸显由区位优势及技术特征所构成“风味特色”的“和味”手段。或“天生地就”,或“水火相济”,或“九沸九度”。除却“天赋”之外,敢问哪一种“味”,不是“鼎中不变”达到“精妙纤微”程度的结果?倘若要细说的话,怕是再了不起的大师也同样是“口弗能语,志弗能喻”(见《吕氏春秋·本味篇》)的。
但“烹”而为“师”,且跻身360行,其在职业生涯中,对于“味”的敏感与“摄”取,焉能少得了一套系统的经验?或增味、定味,或赋味、码味,或提味、矫味,无不反映着“知味”的千姿百态与精细及微妙。然而谁又曾闻“味”尚有“味禁”与“味宜”?这可是在正了八经的《黄帝内经》中规劝并记载着的:
……五味所禁:辛走气。气病无(不要——下同)多食辛;咸走血,血病无多食咸;苦走骨,骨病无多食苦;甘走肉,肉病无多食甘;酸走筋,筋病无多食酸,是谓“五禁”。无令多食!
与《黄帝内经·宣明五气篇第二十三》的“五禁”不同,同为《黄帝内经》却在《五味篇第五十六》内还记着“五宜”的文字:
……脾病者,宜食粳米饭、牛肉、枣、葵;心病者,宜食麦、羊肉、杏、薤;肾病者,宜食大豆、猪肉、栗、藿;肝病者,宜食麻、犬肉、李、韭;肺病者,定食黄黍、鸡肉、桃、葱。
是可见祖国传统“医药”与“保健”领域里的“五禁”与“五宜”其与“饮食文化”中的“味”之论原有着紧密的交叉关系。这一点,莫道烹饪师,便是营养师或美食家也未必都清楚。
这不能不显现出“中华饮食味之论”的悠深、博大与精湛,而且绝非平常意义上的“吃一吃”或“品一品”所能涵盖的。历代名师的卓越处恰在于此。从“中国烹调技艺之圣——彭铿”(《中国食经·食史篇》)贡献给人类“雉羹”(应名“中国烹饪第一羹”)起,既明晰“五味”之所指,更善于把握“五味”的“或散或收,或缓或急,或坚或软”,并且在“五谷为养,五蔬为助,五畜为益,五果为充”的补充下,按照“四时五脏”的对应关系,进行选料与配伍,实施相应的调和手段,以使“气味合”而令人“服之”。只有这种手段,才可能收到“补精益气”(见《黄帝内经·脏器法时论第二十二》)的效果。这还没包括“化生五味,道生智,玄生神,生化气”(《黄帝内经·五运行大论第六十七》)的精彩在内!须知,我中华最早的大诗人屈原便在其《天问》篇里,作出“彭铿斟雉,帝何飨?受寿永多,夫何久长?”的警世之问!于是,更令彭铿成为“中国烹饪”的开山始祖不可动摇。即使《内经》中,不也有着“天食人以五气,地食人以五味”的经典并展示着“五气入鼻,藏于心肺,五味入口,藏于肠胃,以养五气,气和而生,津液相成,神乃自生”的精邃?正是在这里,才令我们在一个特殊平台上窥到了“中华饮食·味大系”的“理”之深,“体”之备,论之“奥”。一言以蔽之:学问果真大着呢!
岂止于饮食文化的相关者?便是新时期的餐饮经纪人,尤其是烹调师及营养师更应懂得:“味”为“阳”,“气”为“阴”的常识。“气”与“味”的“相谐不相谐”,本表示着“阴”与“阳”的“和与不和”。更何况,“气”还有“四气”:“寒、热、温、凉;且“味”有“五味:甘、酸、苦、辛、咸。要不然,《素问》何以有“谨和五味,骨正筋柔,毛血以流,腠理以密。如是则骨气以精”的论证!但得了解上述有关文字则更应悟《黄帝内经·五味论》的卓绝。那是民族心灵的震颤、历史智慧的结晶。只有这些顿然的相融无间,才避免了“塾”的说教,而变作对“医”的洞悉及对“食”的警示,还有对生活中须臾不得离开的真理的彻悟!中华民族“医食同源”说的精髓完全表现了“中华美味”的至淳与敦朴,安能小觑之!谓予不信,倾耳以听:
酸入于骨,其气涩以收,上之(到)两焦,弗能出入也。不出即留于胃中,胃中如温、则下注膀胱,膀胱之胞薄以懦,底酸则卷缩,约而不通,水道不行,故癃(不畅也)。阴者,积筋之所终也,故酸入而走筋也。
咸入于胃,其气上走中焦,注入脉,则气血走之。血与咸相得则凝,凝则胃中汁注之,注之则胃中竭,竭则咽路焦。故舌本干而善竭。血脉者,中焦之道也。故咸入而走血也。
辛入于胃,其气走于上焦,上焦者受气而营,诸阳者也。姜、韭之气熏之,营卫之气不时受之。久留心下,故洞心(如火烧于心)。辛与气俱行,故辛入而汗俱出。
苦入于味,五谷之气皆不受苦。苦入下腕,三焦之道皆闭而不通,故挛呕。齿者、骨之所终也,故苦入而走骨,故入而复出,齿必黧(黑)疏(松),知其走骨也。
甘入于胃,其气弱小,不能上至于焦,而与谷留于胃中,甘者令人柔润者也,胃柔则缓,缓则虫动,虫动则令人忄免(闷)心。其气外通于肉,故甘走肉。
为“医人”奉为经典的上引文字,作为饮食文化业人士,尤其烹饪师及营养师,焉能置若而无闻!不论《黄帝内经·五味论第六十三》还是《五味篇第五十六》,或《五音五味篇第六十五》等,无不与《吕氏春秋·本味篇》及其他关于“味”的论述文字构成为“中华饮食文化味本论大系”的辉煌与精辟,提升着传统烹饪的素质与品位,为弘扬民族精神又开辟出一条崭新的思路!我所说,何有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