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你多得一份爱

胡少璋

凌云坐在客厅的三人沙发上，心里想着老婆珍爱带回来的女佣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突然咔的一声，铁门打开了，见跟在老婆后面的女人很面熟。仔细看像李杏君，一下子呆住了，心里发问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片刻之后，他才清醒过来。

"你不认识吗？她是杏君啊！就是请来侍候你的'女佣'。"珍爱说得十分平静，眼睛却一直盯着丈夫，盯着这个比她小五岁的"细佬哥"。

"我来当你的'女佣'，你不欢迎吗？"杏君也十分平静。

范大姐让李杏君坐在凌云的身旁，而自己却坐在他们对面的单人沙发上。待他从惊讶中平复过来的时候，珍爱从容不迫地讲述起为什么要请杏君来香港的缘由："四十年前，你们相爱，理应结合，我作为人事科长只能按上一级人事处的批示办事，劝说你们分手。现在杏君那患虐待狂的丈夫走了，逆来顺受几十年的杏君也应该得到补偿。过去我不能批准你们结婚，今天我却可以批准你们结婚了。"

当珍爱讲完之后，客厅里寂静下来，只能听到窗台上微弱的冷气机的呜呜声和各人的心脏跳动声。时光似乎倒流了四十年。三人都沉浸在回忆之中，往事像银幕上的画面一样，一幕幕涌现在他们的眼前：

Ｋ市邮电局人事科办公室。日。

凌云坐在范科长办公桌对面，她向他宣读了省局人事处的批示："由于对方李杏君的父亲有历史问题，不能批准你们结婚。"凌云听罢呆若木鸡，但脑子里却一下子显现出一位扎着两条辫子的、瓜子脸上流着眼泪的文工团歌唱演员……

在李杏君家里。夜。

她们面对面坐着，范科长照样向李杏君宣读省局人事处的批文。杏君哭成泪人，范科长百般安慰。

在小菜馆的角落。夜。

范、凌面对面坐着，吃饭谈心。"你是北京邮电学院的高材生，学的是无线电专业，分配的工作与你学的专业完全对口。一个青年人应该以国家为重，以事业为重。如果你一定要与杏君结婚，组织上也无法阻止，但你调离邮电局之后，只能当一名'万金油'干部，什么事业、什么前途就不用谈了。我希望你想开一点，安心留下搞好工作，这是为着你的事业和前途想的……"范科长像亲姐姐一样语重心长地劝说。

在西湖公园一角。夜。

月光如水洒下，范大姐坐着，依着凌云说："爱一个人并不等于一定要结合，你可以从心里爱杏君，我不反对，我不能太自私，不能完全占有你，你放心，阿弟我爱你。"就这样凌云和范大姐结了婚，而李杏君也嫁给了另外一个男人。

四十年后的某一天，范大姐与李杏君通电话。夜。

李杏君倾诉被丈夫虐待的情况。范大姐头脑里现出男人酗酒、咆哮、举手打杏君耳光等等可怕的画面。

自从凌云因胃病严重，胃切除去三分之二后，珍爱思绪万千，心想自己丈夫四十年来，心里总是挂念着杏君，让他带着遗恨离开人间，还不如让他如愿以偿；自己已是七十岁的老太婆了，也应该看开一点。虽然四十年前自己不是横刀夺爱，但却不能成人之美，多少总觉得遗憾在心。如今杏君的丈夫走了，正是让他们得以补偿的时候了。她的想法得到在美国加州攻读博士的女儿阿金的支持，于是她当即决定下来，乐此一举了。

当珍爱宣布让他们"结婚"之后，凌云与杏君不约而同地跪在珍爱面前。

"感谢您，老婆，能让我无怨无恨地离开人间。如果有来生，我一定感恩图报，可惜此生无以报答了。对不起你，原谅我吧！"凌云这个硬汉子从来没有流过眼泪，此刻却落下了感激的泪花。

"我四十年来总痴想着，如果此生能正正当当地与云做一天夫妻，实现终生的宿愿，就死而无憾了，感谢您大姐，不，应该是'圣母'成全了我。"杏君说完后，仿佛自己成了另一个欢乐的人。

"你们赶快起来，四十年来阿云你给我的已经足够了，再不必讲什么报答了。既然我爱你，就应该为了你，让你多得一份爱。你们这样做，我受之有愧啊！"珍爱边说边扶他们站起来，接着又说："我没有文学天才，我不会写诗，不能将心中的歌唱出来。现在我把深藏在心中的腹稿吐出来，让你们看看。杏君你是一个歌唱家，你替我唱出来吧，只有把心中的歌唱出来了，我的心才能平静，我才能轻松下来。"说完，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纸上写着：

你问我为什么，对你这样宽容，作出这样牺牲，只因我爱你，爱你就要为了你！

既然你如痴如醉地爱她，若让忧郁伴你走完人生旅程，我的心也痛如箭穿，还是让你多得一份爱。

杏君虽然年已花甲，但她剑眉凤眼，脸上并没有太多的皱纹，仍残存着年轻时的风韵，看上去顶多是个五十出头的女人。范大姐由于劳累过度而老态十足，但身体还很健实，那善良的目光令人敬重。凌云今天仿佛不是一个六十五岁的病人，苍白的脸上也泛起淡淡的红光。

杏君接过歌词即拿起笔来写了一阵，谱出曲子，就唱起来了，于是三人环抱一团唱起了《让你多得一份爱》。吃完午饭，范大姐一边拖着一只红色的行李箱，一边对他们说："因我九十三岁的老母亲有病，我乘下午三时的班机回天津，或许两三个星期就会回来，到时你们将决定告诉我，若决定结婚，我就与阿云去律师楼办理离婚的手续，你们就到政府的婚姻登记处去注册结婚。之后我要去美国与阿金一起生活，一切由你们决定好了。"最后她又对他们说："祝你们愉快，拜拜！"

（选自《香港文学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