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青春期症候群

2003-04-29 22:56
台港文学选刊 2003年10期
关键词:阁楼衬衫婚姻

朱 衣

鸽子族:这些女人已婚,而且像家鸽一样温驯,但不幸的是又长了一双会飞的翅膀。

她们过了捡石头的年龄,却还想参加类似的活动,通常被单身的朋友称为"鸽子族"。她们经常答应朋友出游的邀请,最后却因为家事、丈夫、孩子或其他理由而爽约,放鸽子。他们没有真正的自我,只有零碎的片刻和被现实压得喘不过气来的心灵。

梦中阁楼

她考虑过很多次离婚的事,但她始终没有离婚。于是她换了一种方式来思考。

首先她在她家的屋顶上加盖了一间阁楼,她宣称自己需要一个独立的空间,好让自己作独立的思考。

这一步并不难做到,只要她有足够的、独立的经济来源,家人并不反对她在阁楼上的为所欲为。

在阁楼上的日子并不惬意,换句话说,也就是她大部分时间还是在与家人共有的空间中生活和思考,她还是得担任多重角色,不能独立思考。只有当她少得可怜的几个朋友偶尔来访时,她才打开阁楼,让这个独立的空间暂时充满人语和笑声。

她告诉朋友:

"我这叫在家逃家,就和在俗世修行的人一样,我的心中有一片净土,胜过真正的拥有一片良田的人。"

她的说词动人,朋友们也信以为真。但到底对于自己无法掌握的人生,她仍然感到极端的不满,于是利用工作之便,申请到美国在职进修两年。

她的家人仍然没有反对她的奇异行径。她觉得他们是一群心怀恶意的人,把她当做一个傀儡般地控制着,只要她不摆脱他们的掌握。

在美国的两年时间匆匆过去,她还是只有回到家里,回到生疏已久的阁楼。异国生涯没有带给她什么独立的机会,她还是纠缠在家庭与家族的魔咒之中,无法摆脱。

后来,她的丈夫死了,她在一夜之间摆脱了她一直想摆脱的人,开始单独拥有一间卧室和那个阁楼,开始真正有机会独立思考。但她不久又卷入孩子、媳妇的战争之中,始终也没有清静过。

她一直拥有的那个阁楼依然荒废着,现在连朋友也不来了。

不再容忍不精彩的生活方式

一开始的时候,她只是想分居,并没有认真思索过离婚的问题。

一直到五年之后,他们的生活有了重大的改变,她就突然之间觉得有突破的必要了。

事实上,她一向就不相信任何改变有循序渐进的可能。改变是一夜之间发生和实现的,在大崩溃之前,任何的准备功夫都只是在原地踏步罢了。

就像她在婚姻的沼泽里泅泳十年,纵有千种想法,还是逃不出枷锁。

婚姻对她而言,就像她上星期对她大伯说的:"我们只是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的朋友罢了!"

大伯是她先生的哥哥,独居在台湾,妻子带着两个儿子在纽约定居。上回她和先生、小孩去过他家,看他四壁萧然的家居环境,不由得动了恻隐之心,把年终尾牙抽到的电热水瓶送给他。

在电话中,大伯好心地劝她放弃台湾的工作,否则"夫妻的感情不保"。或许他说的是他自己,至于她,是早已打定主意了。

除了这个大哥之外,丈夫的家人全在美加地区。上个月她的公公已经为他们全家办好了移民美国的手续,预计今年底就将举家迁往美国。

这一次的变化对她而言,也许是解决问题的开始。说实在,她并不讨厌共同生活了十年的这个男人,只是彼此忙于事业,缺少性灵上的沟通,久而久之,双方都失去了原有的吸引力,尤其在惟一的男孩子上了初中,开始独立以后,他们一家三口便真的成为三个朋友同居,而非一个家庭共住的模式。

她是个精明干练、事业有成的时代女性,她没有时间花在怀疑丈夫有无外遇之类的事情上,或者更确切地说,为了应付层出不穷的在工作上遭遇到的男性,已使她无暇他顾。因此,他们一家人虽然每天按时(当然时间已是十点以后)回家,甚至偶尔夫妇双方都会用不同的借口夜不归家,大致说来,他们的婚姻生活表面上仍是值得称羡的。

当然,内在婚姻品质的问题,绝非外人所能理解。一直以来,她容忍自己的婚姻就像她一直持续着的一种不精彩的生活方式。或许,趁着这次的移民,她可以有所突破。因此在电话中,她还是坚持:

"我去美国之后就要回台北,台北的公司不放人哪!"

命运的暗示

朋友邀她去算命,她迟疑了一下,还是拒绝了。

不知道为什么,对于算命或任何与命运有关的暗示,她都害怕。

其实在好多年前她也曾经算过命,那时她刚结婚没多久,一个常常往来的朋友开玩笑似的帮她算命,同时告诉她,她将在四十二岁时红杏出墙、离婚等等。

当她听到这样的宣告时,心里非常害怕。她不愿意相信自己是这样的女人,同时恐惧着这将可能成为事实的命运。

严格说起来,她对自己的婚姻并没有太多的不满。她的丈夫是个风花雪月型的住家男人,最喜欢的是享受生活里的点点滴滴。他可以开车七八小时,只为吃一餐难得的美味。他也可以花上十小时逛街,就为了帮她买一只手表。

在谈恋爱的时候,这些都是难得的优点,他们游山玩水,品茗清谈,日子过得比神仙眷侣还开怀。

但结婚之后,仿佛孩童踏入了成人世界,她发现样样事情都变了。年轻时的风花雪月换不来生活必需品,男人的伟大梦想不过是被现实踩在脚底下的碎纸。她发现她的丈夫不但不足以肩负家庭重任,甚至还得靠她来处理任何琐事。

慢慢地,她发现她自己改变了,她无法再扮演以前那个白雪公主,她不得不像个女强人,无论在家庭或工作上。

她的改变虽然改善了家庭的经济条件,却也改变了他们夫妻之间的关系。她的丈夫不再和她吟风弄月,他宁可去对别的女人说,也不肯再和她清谈。他觉得她已经变得俗不可耐。虽然在实质上他仍然那么依赖着她。

或许是命运的暗示,或许是真的如此,在他们的关系陷入低潮时,她提出了离婚的要求,但是他不肯答应。因为他太了解她的价值,只有在她的庇护之下,他才有可能保有那么一点闲月清风的心情。

最后,她依然只能扮演着像男人一般的女强人角色,过着负担沉重但麻木的日子。朋友的邀约惊动了她的心情,她回想起曾经算过的命,以及还要过多久她才四十二岁。惟一令她诧异的是,这时她的心情不再是当年那种害怕,害怕一无所托,害怕流离失所。相反地,她的心情甚至有点期待,她有面对命运的勇气,特别是她能一个人去面对。这也正是她不想和她的朋友分享秘密的重要理由。

共鸣的方式

丈夫离家之后,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电熨斗收起来,同时心里高兴着自己可以有好长一段时间不必用到这个鬼东西。

事实上,她从来没有为自己烫过一件衣服,她买的全是免烫或不容易皱的质料,她之所以要使用电熨斗,全都是因为丈夫的缘故。

她的丈夫在一家外商公司工作,每天都必须衣履光鲜地出门上班。于是烫衬衫这个工作便成为她每天的例行公事。

一开始的时候,她觉得痛苦不堪,曾找过老太太来处理,但笨手笨脚的女工把衬衫弄得乱七八糟,害他们夫妻吵过不知多少次的架。随后她放弃了这个方法,把衣服送到洗衣店,每个月累积下来的费用又相当可观,最后迫不得已,她还是发现只有自己洗、自己烫最恰当。虽然有的时候,她为了赶上班,还得操心丈夫因衬衫问题而激怒不已,但大多数时候,她都像标准的女工一般,精确地做完份内的工作才出门。

最近,丈夫被调往国外工作一段时间,剩下她和女儿与公婆住在一起。她的生活空间顿时开阔但也像缩小了。丈夫在家的时候,她总有忙不完的事,丈夫不在,她每天下了班,和家人吃过饭,剩下的便是看电视、陪女儿的时间。通常到了九点半,便是她和女儿就寝的时间。

在经历过多年婚姻生活的磨难之后,能有这样平静的日子正是她梦寐以求的,甚至她对远方的丈夫也无所谓想念或不想念。她只觉得身边少了一个找麻烦的对象,她可以过着自己想过的生活,没有人找她吵架,没有人要她烫衬衫,也没有人嫌她做的菜难吃或买的衣服不中意。她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买什么就买什么。惟一的不惬意,可能只是少了一个共鸣的对象---无论是哪种方式的共鸣。

于是,丈夫离家三个月之后,她又把电熨斗拿出来,开始烫起自己的衣服来,同时第一次领略到把皱巴巴的衣服烫得平坦无痕的乐趣。

(选自台湾《后青春期症候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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